金總捕頭
金九齡在汝陽王府里平白受了一頓氣。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汝陽王不過是借題發揮，只不過給了區區三日期限，便想尋到絕頂高手的蹤跡，不啻於是痴人說夢。
六扇門的職責中確然有分管江湖中事這一項，然而那也是在尋常情形之下。
當目標人物的武功境界高到了一定的層次時——比如說當六扇門第一高手金九齡都自承遠遠不如的時候，普通捕快便是人數再多亦是無用，往往這類事件便要遞交到大內高手那邊來處理了。
據說自先帝時起，宮中便供奉着好幾位絕頂高手，輕易不肯出手，但凡出手則必是至關緊要的大事。
汝陽王明顯不願將此事捅到宮中，自己府上養的高手又沒那能耐，只盯着他們六扇門一味逼勒追索，算哪門子的本事！
連跟着金九齡前來的兩個捕頭都忍不住面有憤恨之色，他卻仍是神色平和且禮數周全地拱手告退，頗有唾面自乾的修養。
一出了汝陽王府，離了王府中人的視線，那兩名捕頭便憤憤不平地低聲叫道：“金大人！”邊叫邊頻頻以目示意王府方向。
他們平日裏在大都之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等閑王公貴族也不去招惹他們，若家裏沒人犯了案子，大傢伙見了面，也是彼此客客氣氣的，哪曾像這般被當面叱罵。
六扇門中人縱然是被江湖中看不慣的人罵作“朝廷鷹犬”，那也是朝廷的鷹，朝廷的狗，和他汝陽王一個外姓王爺有什麼相干？蝦有蝦路，蟹有蟹道，他要擺王爺的威風，六扇門的地頭蛇自然也有讓人難受的招數。
那兩名捕頭很有些躍躍欲試的光景，金九齡卻抬手止住了他們，低聲道：“不急，且再看看。”這事裏明明白白地透着些蹊蹺。
那兩名捕頭中性子粗豪些的當下便叫了起來，“總捕頭莫不是怕了他家，我老張可不怕……”
一語未畢，已被另一名李姓捕頭一巴掌給捂住了嘴，道：“老張你莫擅自行事，倒壞了總捕頭的大計。”
金九齡今日特意點了這兩人跟着出門，能看着上司挨罵的，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這時雖不便同他倆解釋詳情，安撫一二還是行得通的。他卻也不是肯白白吃虧的人，此時正好暗中給六扇門上下立個“汝陽王”當靶子，倒是激勵士氣的一步好棋。
他生性滑溜，但對這六扇門上下，尤其是自己多年來親手帶出的捕快們還是頗有些感情的，看他們為自己打抱不平亦是頗感欣慰，當下便打算引兩人去某處好生享受一番。
三人有說有笑地剛拐進一條小巷，忽地眼前輕飄飄地落下來一物，金九齡雖在說笑，心中警覺卻從未散去，立時推開兩名屬下，手中摺扇一展一收，便將此物接了下來，定睛看時，卻是一枚再尋常不過的松果，正滴溜溜地在扇面上打着轉。
金九齡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哪裏來的這勞什子？”張捕頭盯着松果看了看，又復打量着四周，很是疑惑，“我記得這附近並無松林……”
到底是做捕快的人，性子再粗豪也是有限的，立時便覺出了不對，當下弓身彎腰，手已摸上了腰后的鐵尺。
卻見金九齡反將手中摺扇合起插入了腰間，恭恭敬敬地朝着空中拱手行了一禮，道，“不知紫衫龍王駕到，金某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只見眼前白影閃動，忽有一人自空中翩然而下，悄無聲息地便落在了金九齡面前，道：“我不是紫衫龍王。”
聲音中微帶了些許不悅之意，聽起來卻如同碎玉相擊，又如山泉沃石，說不出的清脆好聽。
這張捕頭雖不如金九齡風流，卻也是風月場中的一把好手，心知善歌者容貌未必佳，但若是這般聲音不曾配上絕世容顏，卻又微覺遺憾。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卻聽那女子又道：“金九齡，嗯，金總捕頭，原來就是你啊……”
金九齡本是能言善辯之輩，此時竟不知怎地竟被問得張口結舌，只喃喃道：“是，是我。”氣勢立時便弱了下去。
又聽那女子問道：“你和汝陽王是一夥的？”
不待金九齡回答，張捕頭便衝口而出，“誰跟那群賊廝鳥是一夥的！方才還將我們總捕頭罵得有如孫子一般……”
他本是義憤填膺才搶的話頭，這時方抬眼看見那女子的容貌風采，頓時舌頭如同被貓兒咬了去一般，期期艾艾地半晌說不出個詞來。正在那裏發愣，卻忽地見那女子伸指向自己彈了一彈，口鼻之間聞到一股甜香，立時腦中便昏昏沉沉起來，便人事不知地睡了過去。
※
此時的汝陽王府花廳之中，李廷瑞正臉色陰沉地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一串黑黢黢的佛珠，分量看起來頗為沉重，卻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在他下方坐着一人，身材矮胖，面目平常，只一個光頭頗為顯眼，上面點着九個戒疤，竟是受了戒的僧人，卻不知為何並未穿着僧衣，此時正微笑看着李廷瑞，道：“依王爺看來，這金九齡如何？”
李廷瑞冷哼一聲，“滑不留手，不識抬舉。”
他今日故意刁難，不過是想摸摸金九齡的脈，原本倒也沒打算就能如此輕易地便能收服六扇門，只是這金九齡話里話外都是扣着“奉朝廷旨意”“須大內高手相助”云云，擺明了是不願意趟這攤渾水，只不過人雖聰明，卻到底是江湖草莽出身，缺了些見識，他當真以為這渾水是他想繞就能繞得過去了嗎？
他下首那光頭亦是微微點頭，又道：“王爺無需煩惱，天下奇人異士極多，小僧亦當為王爺細細尋訪。”
李廷瑞待這人倒是十分和氣，便是此時不悅，卻仍對他笑道：“那就有勞圓真大師了。待事成之後，小王定有厚報！”
※
金九齡被提着上了房，一路只聽見耳畔風聲呼呼，較他自己用輕功趕路倒是快得多了，辨其方向是往六扇門而去。他本是機敏之人，當下已經隱約猜到了葉燃的目的。
只是……他苦笑着道：“姑娘可否放下金某，又或者換個姿勢可行？”這般如倒拖死豬一般的姿勢，若是被同僚見到，着實墜了他身為總捕頭的威名。
葉燃倒是好說話，便鬆開了他的衣領把他墩在屋頂平坦處，又和氣地和他商量，“那你喜歡什麼姿勢？托着？抱着？扛着？舉着？”邊說還邊比着手勢示意着。
金九齡深吸一口氣，看她神情認真，倒不像是拿他打趣，只得苦笑道：“我豈敢占姑娘便宜，既如此……拎着便拎着罷。”
葉燃倒也很給他面子，一路都挑了偏僻無人的路，又在房頂疾行，便是當真有人不小心抬頭瞧見，也不過是一道淡淡的白影閃過，只會疑心自己花了眼。
偶爾遇到兩家屋頂隔得遠了些，丈許的距離也不過是一躍而過，輕輕巧巧地彷彿手中並不曾拎着個百八十斤的大活人一般。
直至到了六扇門總捕頭日常視事之處，葉燃一眼掃過，四周並無他人，這才拎着金九齡自房上下來，鬆了手。
金九齡倒也光棍，並沒有到了自己地盤便要大呼小叫一群下屬過來給別人點顏色看看的意思，只整了整衣領，便伸手延請葉燃同他一併入內。
葉燃坦然跨入房中，沒理會金九齡引她坐去上首的意圖，自顧選了一張看起來比較舒服的椅子，拖到內間，選了個光線好的地方擺下，又把金九齡那鐵木所制重逾百斤的桌子拉到面前放好，這才看着他笑道：“總捕頭知道我要的是什麼罷。”
金九齡在來時路上便想得清楚了，這大都之中有錢有權的衙門官府多了，要說什麼奇珍異寶，神兵利器，乃至輿圖軍情，沒必要找上他，唯有一件東西是只六扇門才有的——江湖密檔。
凡是涉及宮廷秘聞的，另有入檔，不在六扇門處存放，因此平日裏朝堂之上無人關注，而江湖中人卻無緣得見。
唯有每一任的總捕頭知道，江湖密檔中所記載的事雖瑣碎，若仔細推敲下來，也是能尋得些脈絡的。只是不知道這位葉姑娘想看的是哪一部分的密檔，他也好叫人調出來。
葉燃眼珠子一轉，道：“都要。”既然是密檔，就不在公開信息里，系統正好缺失了這一部分的信息，納入數據庫的話想必很多推演都能更精準。
金九齡愣了一愣，心想這位煞星武功雖高，難不成竟是個不諳世事的性子，六扇門中兩百年來的密檔足足堆了兩庫，若是一一觀看抄錄，怕不是要幾年時間才成。
但他在這大都之中打混，見過的紈絝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其中更異想天開的也不是沒有，譬如想在皇宮正殿門前烤駱駝的……與之相比葉燃這要求倒算是容易敷衍的了。
當下他也不多嘴提醒，以免平白惹人厭煩，只推門出去點了幾個人，借口自己要查閱案子，讓他們去密檔庫中將近二十年來的密檔都搬到外屋來。
他素來做事精細，不知葉燃是否介意被旁人知曉行蹤，但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自己親身上陣，將那密檔一疊一疊地運到內室，放到葉燃面前桌上。
只見葉燃並不用他備下的筆墨抄錄，也不打開書頁，只將右手輕輕放在了封面之上，雙目微闔，短短數瞬之後，便將這本密檔放在左手邊，又取過一本來如法炮製。
如此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已將金九齡調來的密檔俱都“看”過了一遍，葉燃這才張開眼，看向金九齡，極為誠懇地道了聲：“多謝。”
金九齡在一旁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本是少林寺俗家弟子，師門甚有淵源，又在六扇門中奮鬥了二十年，破案無數，見過許多對常人而言匪夷所思的奇聞異事，單論見識之廣博，江湖中能勝過他的人極少。
卻從未見過如此能用掌心“看”文的人！
若不是葉燃一看就是一個時辰，期間還時不時微微皺眉，又或是微微頷首，彷彿真有所得的樣子，他幾乎要覺得她只是在戲弄自己了。
這時系統已經把加註了各類信息的地圖重新加載，然後展開給葉燃看了。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紅字，一人一系統忍不住一起感慨，還真是……江湖遍地是反派啊……
武當山清清白白乾乾淨凈，唯一可能成為未來小反派的宋青書小朋友此刻毫無殺傷力，跳過。
少林寺就厲害多了，一個連輩分都不知道怎麼排進入的“妙僧”無花，一個已經成了十八羅漢之一法號圓真的成昆，原本在各自世界線里都是搞風搞雨的高手，現在同在少林寺，不出事都不可能。
華山派鮮於通，寡廉鮮恥，善於偽裝，接連對好幾位女子始亂終棄，逼得她們自盡，又利用金蠶蠱剷除擋路之人。
丐幫八袋長老陳友諒，性陰毒，善權謀，攪亂丐幫，意圖投靠元廷。
……
還有個暫時不能動的汝陽王。
至於眼前這個六扇門總捕頭金九齡，就目前來看還是優秀的公務員，但按照他的劇情正常發展下去的話，在將來的某一天會變身連環入室殺人搶劫盜竊栽贓一條龍的嚴打對象。
葉燃把面前的密檔推開，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真心實意地跟金九齡道了個謝，沒他幫忙雖說她也能闖進密檔庫，但就沒這麼從容不迫了，何況人家把壓箱底兒的也搬出來了不是。
看金九齡一副始料未及手足無措的樣子，她倒笑了，一面朝外走，一面同他說：“之前打擾了，稍後還要請總捕頭幫我個忙。”
金九齡趕緊答道：“好說好說，姑娘但請吩咐。”
“勞總捕頭幫忙，在江湖中放出話去——用什麼法子我不管，想來總捕頭必定有自己的路子——就說五日之後，不，十日吧，我怕有人趕不及，就說十日之後，紫禁之巔，我將持屠龍，恭候各路英雄大駕。”
成昆謀划來謀劃去，汝陽王算計來算計去，無花借力打力因勢利導，個個都這麼黏黏糊糊在桌子底下斗，實在是看得又累又糟心，不如……乾脆把桌子掀了！
說到這裏，葉燃突然想起一事，轉頭盯着金九齡，目光灼灼，“不是紫衫龍王，是葉燃，總捕頭這次可別寫錯了。”
說罷朝金九齡拱一拱手，飛身上房，幾個起落間已不見了蹤影。徒留他站在目瞪口呆地站在當地，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放這消息。
葉燃“嗖嗖”地在樹間穿越，系統這才覺得有哪裏不對，趕緊發問：“你知道屠龍刀在哪兒？”知道怎麼不去拿呢。
葉燃特別理所當然地回答：“我不知道啊。”頓了一頓，反問系統，“你能造一把出來嗎？”
“理論上可以，只要你給我足夠的材料……”天外隕石什麼的。
葉燃“嘖嘖”兩聲，道：“那就算了，待會兒隨便找個鐵匠鋪買一把大刀，你幫我刻兩個字上去好了。”
這，這麼兒戲的嗎？
不然呢？
葉燃彎了彎眼睛，所有的反派都對屠龍刀很有興趣，就算對屠龍刀沒興趣，對“對屠龍刀感興趣的人”也很有興趣，不會放過前來搞風搞雨的機會的。
她這個消息就像一塊磁鐵石，把反派們都吸引過來，然後她就能一個一個地，或者乾脆捆成一捆地，來測試怎麼讓他們瑟瑟發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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