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閣主駕到3
3.雅間會客
“讓開,擋着光了。”我揮了揮手,讓擋在我眼前的那人靠邊站,遂品了口茶。
“我來了。”
“嗯,我沒瞎。”
“你今日來這麼一出有意思嗎?這天下里,惟你最清楚當年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卻為何非要惹得旁人隨意猜度,甚至讓公子被人詬病?”
“我知道又怎樣?世人詬病又如何?這澶州城中真正在乎公子他被人詬病的約莫只有你我二人吧?我若不行此下策,你當真願意出來同我相見嗎?”我冷冷地看向這個面戴玄鐵面具的郎君,心中生出股股悲戚。
“若我今日不出來,你當如何?”
“不會如何。你若不出來,我便讓人將故事模稜兩可地繼續講下去,在澶州城乃至宋、契丹、党項,但凡我天機閣有分支的地方都到處講下去。到時候世人如何想、如何說,你飛鳥當真能管得着嗎?”
我笑得比花還明媚,不理會被我噎地默聲的飛鳥,瞧見門外站着的三人,遂沖外道,“進來吧!”
最先進來的是我早早派在底下,偽裝成聽書群眾,有那麼個先從軍后從商哥哥的小靈通。他的角色很關鍵啊,且你以為那個任二郎如何會說出“雲俏”來,自是他偷偷拿了匕首給逼了一把。小靈通這人機靈,雖說不若易東本事大,但到底對我忠心,我喜歡。
而和小靈通一起進來的自是說書人,以及跟在最後的易東。
我瞟了眼易東,瞧見他偷偷看了眼飛鳥,心下笑開了花。一心二用,一仆二主是吧,好啊,非常好!
“老大,人到了。”
“嗯,故事講得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說書人自打入門便早打量過屋內坐着的我們四個,雖是詫異地很,但卻難得地聰慧明事、圓滑有趣,恭敬地沖我道,“小的魏辛,您便是給我書的那個貴人?不曉得貴書局還是否招人?我想加入。”
“想加入我八卦書局?那麼,你對我書局究竟知道多少呢?”
“江湖傳聞,近些年突然冒出來個‘天機閣’的情報組織,網羅天下信息,掌管八方機密,遍佈南北東西,朝野不敢輕視之。但這天機閣卻不建樓宇,隱藏在市井之間,頗為難找。從前,小的也不曉得這個天機閣如何聯絡,但自打得了您給的那本書,便約莫曉得同時間出現的八卦書局或許便是天機閣的一個分點。局子裏雖是售賣些喜聞樂見的話本,但我瞧着卻是在添油加醋的文句里,隱着好些朝野趣事秘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當真是妙地很。”
“嗯,不錯。那便留在書局裏,歷練一番吧!”
“多謝閣主。”魏辛忙不迭磕頭答謝。
“嗬,你叫她閣主作甚?”一旁搖扇的百曉生合了扇,肉疼地看着魏辛,我約莫他意識到自己錯失了什麼,正沮喪懊惱地很吧!
“內里三位郎君均氣度非凡,但我瞧着,卻是對這位美嬌娘尊敬有加,自然她的身份更為尊貴。且我聽聞,天機閣的閣主是個女的,故而這麼一想,覺得當是閣主駕到,小的不勝榮幸。”
果然會拍馬屁的人惹人疼啊,我笑着看向魏辛,讚許道,“嗯,你大有前途,跟着小靈通,好好乾!”這便揮了揮手,讓他們二人下了去,順帶合了門。
“閣主,那個魏辛可以交給我帶的,不必麻煩閣主操心了。”
我白了百曉生一眼,自是曉得他一心幹掉我這個閣主,掌權天機閣的心不死,沒有搭理他,只緩聲道,“給流雲先生解開吧!我找他有事。”
流雲老頭一定是感動地哭了,他約莫指望進來的飛鳥會注意到他,然後給他鬆綁,但結果顯而易見,飛鳥視而不見,最後還是我這個壞人記得他。
故而鬆開繩索后,我瞧見他流雲立時離飛鳥遠了一步,約莫心中一定氣得很吧!
不過這也只能說明他並不了解飛鳥,或者準確來說他並不了解我。若是他飛鳥剛才進門就先給流雲鬆了綁,那我會做什麼呢?嗯,只會做一件事,那就是狠狠地教訓流雲老頭,將他給綁的更緊些,時間更長些。畢竟我和他飛鳥正鬧着矛盾,但飛鳥竟敢第一時間關心一個旁人,這如何能令我不氣呢!
“你找我何事?我不會同你回去的,我還需得找人。”被無視的飛鳥乾脆利落道。
“嗯,隨你。流雲先生,坐吧!給我號號脈,近來我覺得身體不爽。”我漫不經心將右手擱在桌上,瞧着門邊站着的易東,笑得別樣溫暖。
這一幕必是落到了眾人的眼裏,因為我瞧見百曉生、流雲乃至飛鳥的眼神齊刷刷都往易東處瞟了瞟,駭得他雙腿發軟,險些個跌坐在地。我見狀,笑容愈發美麗,好戲還在後頭,膽子這麼小作甚?
“快些,閣里有事要忙,耽誤不得。”
在我的催促下,流雲老頭不情願地坐了下來,替我隨手搭了脈,約莫他覺得我這個生龍活虎的樣子不像是生什麼病吧!但......
我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看着對面坐着的流雲老頭眉頭越皺越緊,額上甚至冒出了汗,不住地往飛鳥那兒看,我心中笑意更甚,但到底還是憋住了。
“我到底怎麼了?”
我假惺惺一臉憂愁地看向流雲老頭,彷彿自己大限將至,駭得屋裏的氣溫陡然低了幾度。我瞅見一旁漠不關心的飛鳥亦不由多看了我幾眼,似乎有幾分緊張呢!
“她怎麼了?”
“閣主她......沒事。”
“果真沒事?”
“嗯,沒事。”
“既是沒事,那我先走了。”飛鳥說罷,轉身便要走。
“哎,飛鳥,你不能走。”
看着流雲老頭叫住飛鳥的急切樣,我全不在意。只收了手,站了起身,隨意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亦笑着準備離開。
“哎,閣主,你也且慢。”
且慢個屁,我自是曉得流雲老頭叫住我是要說些個什麼,但我置若罔聞,就是要往門口走去。
“夠了啊,你們!閣主她,有孕了!”流雲老頭一定是氣得夠嗆,但下一秒我亦氣得不輕。
“有孕?誰的?”
飛鳥的話如當頭棒喝,不,是晴天霹靂讓我五雷轟頂,我心中將他罵了個透,但面上卻是笑語晏晏,停了邁步出門的右腳,迴轉身向門旁邊站着的易東柔柔地笑了笑,然後沖他飛鳥緩緩道,“哈,你猜!”
說罷,遂頭也不回地出了雅間,往樓下走去。
我走得並不快,雅間的門沒關,內里的聲音大的可以。
“哎呀呀,飛鳥,你放心,肯定不是我的。我便是想對閣主如何,閣主也必不會看上我這麼個中年油膩郎的。不過你放心,你要是不想戴這個綠帽子,你可以給我,我要。抑或者,白玉,白玉閣主一定樂意接收的,興許,這孩子就是他的呢!”
嗬,百曉生幸災樂禍地聲音最先從內里傳出來。綠帽子,好啊,原來你們竟是這般認為的。也罷,也罷!
“主子,真不是我!雖然這些年你讓我一直跟着閣主,但我發誓,對天發誓,我什麼都沒做!”
“咚”地一聲,想必是易東跪在地板上在發誓吧,真疼,感覺樓都顫上了一顫。
“咦,易東,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樓下閣主給你擦汗那幕我可是瞧得真真的,還有剛才閣主沖你笑了好幾次呢!那溫柔的,嘖嘖嘖!”
“主子,你千萬別聽這個百曉生亂說話,你也知道我跟他從前有些個梁子,你可莫要.....”
不待易東說完話,便隱約聽見內里的打鬥聲,和着慘叫聲自內里的雅間傳來,貌似還有句“老大,你回來啊,把話說清楚再走!”
切,讓我說清楚我就說清楚,我說得很清楚了好不好。我悠悠地下樓梯,心中那個歡快啊,連帶着這紛雜嘈亂的聲音都覺得是天籟。你們鬧吧,我走了。
二樓雅間內,半截玄鐵面具被擱在了一旁,流雲先生氣喘吁吁地癱在椅子上,百曉生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遮着面上奔騰不止的笑意,頂着兩個大黑眼圈的易東抽泣着跪在地上,衝著背對他的飛鳥委屈道,“主子,你怎麼就不聽我解釋呢!流雲先生都說了閣主有孕三月有餘了,三個月前,你醉酒,不是和閣主那個啥了嗎?怎麼能誣冤我呢?虧我入城的時候還想着給你報信,還頂着冒犯閣主的風險,要將馬車趕走繞路。可主子你呢?動不動就給我兩拳,嗚嗚嗚,我的臉!”
百曉生從不曉得易東原是這樣的貨,他笑得面部險些個抽筋,這場戲真是精彩紛呈啊,不愧是閣主,當初栽在她手裏,不虧。
“啊,對不住!”飛鳥嘆了口氣,氣弱道,“方才氣血上涌,有些個激動,真是對不住。”
“我瞧着這句對不住,你當得對閣主說。”百曉生收了摺扇,斂了笑,正色道。
“我,我是不是有些個過了?”飛鳥約莫終於良心發現了,問出了聲。
“主子你何止是過了!”跪在地上的易東抹了把眼淚,心疼地拍了拍自己原本俊俏如今慘不忍睹的臉,一不做二不休道,“你先是把人閣主給睡了,然後又不想負責欲溜之大吉,若不是被李叔給扭回來拜堂成親,你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呢!你瞧瞧你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成婚後,你動不動就跑出去找人,動不動就玩失蹤,閣主管理天機閣本就累得不行,還得抽出時間不停地找你。這次你做得更絕了,自己又醉酒將人閣主的肚子給搞大了,結果竟懷疑這孩子是閣主跟旁人生的,不想認賬了。累得人閣主懷着身孕大老遠地從南邊總壇選址回來,還得專程跑過來找你。你真是個渣男!”
“渣......渣男?”飛鳥哆哆嗦嗦地重複着這個詞,他約莫第一次覺得這個詞能用到自己身上,且貌似還特別的合適。
“聽易東這麼說,飛鳥,我覺得你果然渣地很啊!從此之後,你還是莫要來找我了,我不要和渣男做知交。”流雲老頭長舒一口氣,約莫終於找了個合理的借口不讓飛鳥來找他了,實在是他飛鳥的良人惹不起啊,這次是被綁被堵,下次呢?他一大把年紀了,傷不起啊!
“我就說嘛,當初閣主嫁給你絕對是個不明智的決定,你瞧人家白玉對閣主多麼痴情,若不是你把人閣主給......睡了,嗯,人閣主沒準就和白玉在一起了呢!且你得了便宜還不知道珍惜,到處瞎跑,我就覺得你飛鳥不像是娶了閣主,反倒是閣主娶了你。哎呀呀,保不齊,你回去晚了,她綠螢一氣之下就找白玉做接盤俠了。想必,他白玉也不會拒絕地吧!便是拒絕了也沒關係,我不介意,我可以娶閣主的,只要讓我掌管天機閣就成!”
“易東,揍他!”飛鳥一聲令下,易東雙拳便齊齊甩向了百曉生。
“你們主僕倆無恥!無......饒命啊!”
我坐在回總閣的馬車裏,聽着趕車的小靈通講述我走之後茶樓里的發生的笑料,笑得肚子都有些個疼。
“閣主,流雲先生髮消息說,你這胎還不算穩,不能大笑,不能顛簸,我們走慢點吧!”
“走慢點?你確定不是為了等後面的人跟上?”
“都有都有,什麼都瞞不過閣主。”
我將車簾掀開了個角,往後瞧了瞧,那個熟悉的身影正騎着匹駿馬飛馳而來。有多少年沒有瞧見他騎馬了呢?十餘載了吧?當年我、飛鳥還有公子三人縱馬馳騁的場景恍惚還在眼前,但如今......哎!物是人非!
果然,澶州這地方就不當來。
我透過馬車窗帘,望着漸行漸遠地澶州北城門,一股悲傷不可抑制地襲上心頭。
當年,你便是在這裏,站在那兩軍之間,望着那高聳的城牆迎親的吧?世人不曉得如何遼軍兵臨城下,卻又無故拖了三日之久,誤了戰機,反而讓宋得了便宜。世人亦不曉得那兩軍對壘之間膽敢娶親亦有本事休戰娶親之人姓誰名誰。世人更不曉得你經歷過什麼,付出過什麼,最後得到個什麼。你心懷天下,偏生天下無你,當真是諷刺至極。
公子啊,阿螢又想到你了。
每每想到,都不覺染上悲傷,含着惆悵。時光在你的身上仿若故意放慢腳步,一舉一動皆風采,一言一行令動容。可嘆你少年風華,從此卻沒入凡塵,無人知,無人提,饒是我見過那許多繁華落幕,亦忍不住為你喟嘆可惜。
“小靈通。”
“嗯?閣主有事?”
“依你之見,公子當年炮火中娶親,罷戰三日是為了什麼?”
“這怎麼說呢?”小靈通放緩了車速,緩聲道,“我並不如何清楚當年事情的細節,但如今看來,公子所為給宋遼百姓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且聽您所言,他既聰慧無雙,在那種情況下,當是有旁的破局方法,但他卻獨獨選了最不利自身的,卻也是最利於黎民的,當是個難得的好人吧!”
“好人啊!他當然是!只是這好人為何都不能有個好報呢?”我悠悠一嘆,感慨道,“明明驚才絕絕、玉樹芝蘭的人兒,卻因着某些個原因,史書無載、青史無名,便是他比海深、比山高的一腔深情,亦無人知曉無人提及,當真是為他可惜地很,難過地緊!”
“閣主。”
“嗯?
“若是你實在意難平,便寫本書吧?”
“寫書?”
“對啊,若是有可能,讓更多的人知曉;若是沒可能,也算了了閣主你自己的一個心愿。”
小靈通的一番話點醒了我。我雖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左右不了旁人的看法,但我可以述說真相,讓世人曉得曾經這世上有過那麼一個人,他溫潤如玉世無雙,他刻骨仇恨卻善良,他深情不負縱凄涼,他心懷天下天下卻把他忘。
公子曾說,“判斷從來都不難,難在沒有掌握真實而全面的情報。若是掌握了需要的情報,你站在我的位置,自然也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雖說這是公子當初勉勵我鋪設情報網時所言,但如今看來,其實頗有些相通之處。若是世人曉得此間的真相,約莫看法會有所變化吧?
嗯,八卦書局是時候該推出新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