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春日宴
五月伊始,宮中就已經忙碌起來。春日宴這樣的大事,事關后位,怎麼也不會輕忽。由禮部牽頭,內侍省、殿中省并行,整座宮中都熱鬧非凡。
大人們忙得腳不沾地,宮中的普通人就更是如此了。先帝子嗣不豐,到了衛南風,更是連個可心人都沒有。宮內被削減很多,不常用的宮殿都省了打掃,任由起灰。
如今春日宴一開,這些就全數要用起來,再有那馬場、花園、湖泊亦是要檢查。五月蛇蟻漸多,不可衝撞了貴人們。
如阿苗這樣的,早早就被安排進了東宮內,每日裏打掃,只有夜晚才會回來。
管彤被分配到內文學館協同做事,倒成了引得其他人羨慕的好差事來。她們只偶爾的見上一面,阿苗經常忙得一張嘴就打哈欠,抬眼看看管彤,喊一句“阿絳姐姐”,頭就止不住的往下垂。
管彤看得有些心疼,小姑娘才多大啊,就累成這樣。
但管彤自己也要背上厚厚一疊的規矩文書,還要跟着學習禮儀,好讓旁人挑不出錯處,也是忙得很。只是兩相對比,又覺得阿苗小姑娘更苦,只是也別無他法,只好有好吃的給阿苗留一點,再言語寬慰。
漸漸地,就連這樣的時光也少了。
阿苗要常住宮內了,而管彤不久后也要入宮內去。外坊的人被送往的是東宮宜春院裏,跟內坊的人們住一塊。如今東宮無人,這一整塊地方,連同後宮一起都,屆時都會供人住宿和遊玩。管彤她們分配的地方也是東宮,方便講學。只是這樣一來,跟阿苗幾乎就不可見了。
待到出行那日,管彤跟其他宮人混在一處。大家都安靜得過分。
管彤舉目四望,沒有看到此前悄聲八卦的那幾個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跟她們一起,又或是被淘汰了,又或是……想到最後一個可能,管彤抿住唇,只是更沉默了些。
她們統一穿着青色的衣裳,排着長隊,穿過了空無一人的通明門,沿着大道慢慢往前。
這座古老的宮殿在管彤面前,如同畫卷一般展開來,乾淨的,纖塵不染的石板路,路旁立着莊嚴威武的侍衛。
高大的宮牆厚重嚴密,將天空分割開來。微微抬頭,可以看到宮牆后露出的一點點飛檐。風刮過,屋檐下的銅鈴輕輕晃動,響起一連串清脆的聲響,將這份厚重塗抹上一點靈動的色彩。
遠處有鼓聲敲響,層層遞進,咚咚咚的接連不斷,緊跟着,鼓聲越來越大,連綿不絕。
“是街鼓聲。”
有人低聲說道,很快又隱沒。
管彤看看左右,她看到那些年輕的臉上帶着回憶和嚮往,就好像是遊子在思念故鄉。街鼓是什麼?這個念頭剛剛飄起,一段回憶就升起來。
那是關於一座大城,八街九陌縱橫交錯,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日落時分,擊鼓八百聲,至第一聲起,由南而北依次跟進,綿綿不絕。
城中的人們就依着鼓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管彤心中浮現出淡淡傷懷。她分不清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感受,還是她身為異鄉人懷念故土的傷感。但此時此刻,她莫名的與周圍的人一起有了共鳴,曾經淡淡的隔閡,似乎也消散了很多。
“快走快走,莫要聽了。”女官們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她們更年長些,不像年輕的少女們那樣容易傷感。
宮女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有些無奈,只好緊緊的跟在後面。這時,有人小聲的說道:“我想家,也想爺娘了。”
其餘人聽聞,又都沉默下來。大家面上都流露出了一點哀傷,過了一會兒,才有人語帶羨慕的對管彤說道:“還是管娘子好啊,還有兩年就能出宮回家了。”
回家?
管彤想,她回想起這具身體此前那閃過的記憶,那座華美高大又熱鬧的城市,身後似乎熟悉又陌生的人柔軟的呼喚。
但這僅僅只是一段回憶,管彤沒有感受到這具身體對那段記憶中的人的留戀。非要做比較的話,她甚至覺得她對這座城市的感情更深一些。
管彤面上不顯,只是笑笑:“是啊,還有兩年。”
還有兩年出宮,但卻不是回家。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她的家了啊……
或許是因為從未有這一刻認識到這一點,管彤的心情也跟着傷感起來。
她們入了東宮,按女官們的安排重新分配房間和工作。時間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管彤她們只能大多負責一些輔助的事情,雖然也出入內坊,但大多是很多人一起,並沒有機會跟她們交談,也就無從得知到底哪一位是陸檎的姐姐。
內外坊向來是歌舞昇平之地,歌聲舞聲甚至會通宵達旦的響起,鯨脂所制的燈燭徹點亮久久不滅。
第二天的時候,管彤還能看到穿着輕薄的女性捂住受傷的腳踝在一旁交談,或是看着她們這些穿着嚴謹的宮女們發出輕柔的笑聲。
時間就這麼一日日的過去。終於到了春日宴那一日。
綺羅香飄,旌旗高豎,樂聲滿棚。美酒佳肴好似不要錢那般搬出來,尚食局忙得腳不沾地,許多宮人都被抽調過去幫忙。所謂宴分三級,上為‘文宴’,金碧集聚,鹿以肉鮮,掌廚的宮人們需從好幾日前就開始準備,一旦生火,就可香飄數里。
更有那世家貴族,攜家眷前來,車如流水馬如龍,旌旗華蓋高舉,遠遠看去,是管彤從未想像過的熱鬧與富貴。
“是全城的待嫁世家女都會來嗎?”有宮女好奇的問。
她們都是內文學館提上來的宮人,跟着學士們趴在風雨長廊處偷偷的張望。
學士們不少也是世家出身,少不得與外廷的來客們親近,她們三三兩兩的站在一旁觀看,也無人敢說些什麼。而如管彤這樣的宮女幫着學士們提雜物,也跟着落了個清靜。
就如當初陸檎所說的那般,這是一個絕好的差事。
“也不是。”學士們笑道,“凡是外廷名聲在外,或是賢名,或是才名的,聖人也會藉此機會見上一見。指不定就給予一個一官半職。”
聽見學士們這般說話,便有那腦子靈光的宮人笑道:“那豈非許多士人也會尋機會露臉?”
“這是自然的,士人們會向世家投卷。若是才學能得高官貴人們的賞識,拿到宮宴上露一露臉,那也就是半隻腳踏上了青雲路。”
管彤靠着長廊,帶着點笑,聽着大家的說話聲,她眯着眼睛去看外面。羅衣遍地,香車寶馬,有那傾國傾城,侍兒扶起嬌無力的世家貴女,亦是有身着胡服,騎馬颯然的豪爽兒女。這就是她的小姑娘治下的盛世景象,這就是衛南風的世界啊。
管彤眨了眨眼,倒是一旁的學士將那瓜子兒皮兒往外一灑,說道:“走吧,也該見聖了。”
“見聖?”管彤下意識的驚呼了一聲。
學士奇怪的看了管彤一眼,隨後就笑了:“就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你我這種品級,怎麼可能會真正的面聖呢?能窺見天顏,就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
哼,她不止窺見,還親手抱過呢。管彤心中也不知道升起的哪一股子不忿來,她垂頭跟在人身後,跟隨人流往前。
寬廣的場地,立着許許多多的人。她們遙遙站着,遠遠的看見明黃色的華蓋打起,衛南風正緩緩而來。
林蘊左右四顧,跟在衛南風身邊,小聲道:“緊張嗎?”
衛南風甩了對方一個無語的眼神:“朕什麼大事沒有經歷過,怎會因為這種小宴而緊張。”
林蘊笑嘻嘻的:“以前那是家國大事,現在是與眾多美人相親,能一樣么?”
衛南風臉色微沉,抿了抿唇:“閉嘴!”
被這麼一說,林蘊摸了摸鼻子,也就不敢說話了。
她們一路往前,引路的內侍高唱唱詞,周圍密密麻麻跪倒一片。衛南風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也聽慣了這如山倒一樣的萬歲呼聲。
她從最初的激動,麻木,到現在這般早就引不起她絲毫的情緒。她微微抬眼,正想說“平身”。卻見有一個身影行禮比常人慢了一拍。
衛南風頓時一頓,皺眉,心想是何人這麼大膽。
而那人似乎確實膽大,又悄悄的抬起頭看,看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衛南風就如遭雷擊,立在當地。
那人眉眼眼熟,就算不必刻意回憶,衛南風都能想得起來那是屬於誰,是誰在夢中巧笑倩兮,是誰眉目溫柔的對她道別。
可是,怎可能!
又怎麼會??
莫非是誰窺探到了她的心思,故意設下這一出局?而她的姐姐的事,她只對一人說過!
衛南風的腳步動了動,又在剎那間停住,她死死的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很久過後,才啞聲道:“平身。”
周圍人雖然奇怪這一次的平身那麼遲,卻也不敢多說。
而林蘊作為衛南風的近臣,要隨意許多,她抬起頭想要問詢,卻見衛南風望向自己的藏着冰冷戾氣。
這戾氣如此沉重,讓林蘊心頭一跳,此前想問的話都盡數掩藏,不敢提起分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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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出自白居易登觀音台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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