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叮了
中午的時候,李嬸子的兩個女兒回來了。
看到坐在自家院子裏的兩個小孩兒,她們都有些新奇,畢竟一個是認識的陸雲澤,另一個竟然是個生面孔。李嬸子看見女兒們就把之前綉好的布鞋拿了出來,給她們看上面的花樣。兩個年輕的姑娘頓時眼睛就亮了,一邊問着什麼時候做的這麼好看的鞋,一邊坐下來往腳上穿。
李嬸做的布鞋本來就很服帖,線條也和其他普通的布鞋不一樣,是貼着姑娘家的腳走的。後跟還稍微搞一點,還顯得腿都長了一些。而此時綉上了新款花樣,更是像從百貨大樓里拿出來的一樣——漂亮的很呢!
兩個姑娘幾乎是愛不釋手了。
李嬸子說了這是陸雲澤給的花樣,要拿去縣城裏賣的。她們便立刻表示說這肯定可以賣,城裏的姑娘們說不定還要搶破頭呢!李嬸子信心大增,高高興興的燒午飯去了。陸雲澤和賀邵承當然也被留了下來一起吃午飯。
雖然沒有葷,但也是很樸實的農家菜了。
吃完了飯,李嬸子也不耽擱,拉着兩個女兒一起開始做布鞋。
常做鞋的人家裏也都有樣板,一碼一碼都好做。賀邵承就拿着剪刀在剪布料,陸雲澤則繼續描花樣。五個人坐在一起忙,動作果然快了不少,到晚上的時候又做了四雙鞋子出來。一下午的忙碌讓兩個姑娘累壞了,陸雲澤也沒想到動作能這麼快,便約了明天早上再來一起做,等到十五號趕集的時候,他帶去縣城裏擺攤賣了。
曾姥爺也到家了,拎了一條魚回來。
他想着外孫帶了小夥伴,怎麼著都得吃好點,所以才去河邊和漁家買了條五毛錢的大烏魚,還拚命的撲騰着呢!陸雲澤看到姥爺就拉着賀邵承的手跑了過去,細細的和他說了白天的事情。曾姥爺有些驚訝,畢竟前幾天外孫還在滿田埂亂跑呢,今天居然說要賺錢了!不過他也樂意看小孩子自己闖蕩,點點頭就同意了,還又去卧房柜子裏拿了十五塊錢出來,讓他去縣城裏好好玩。
陸雲澤知道姥爺還以為他是貪玩呢,不過也不介意,帶着小酒窩把錢收下了。
賀邵承被他牽着手,抿緊了唇。
晚飯大菜是紅燒魚,曾姥爺把魚頭魚尾吃了,兩邊魚肚子肉都是給的兩個孩子。賀邵承又吃了一大碗飯,洗完碗之後則和陸雲澤一起去沖澡。只是兩天吃飽了肚子,他的面孔就已經看上去精神了不少,陸雲澤對着鏡子都覺得他好像長高了一點。兩個孩子一起躺在了床上,聽着外面蟬鳴聲響,準備睡了。
一隻蚊子飛到了邊上,安安靜靜的在陸雲澤的胳膊上叮了一口。
一個黃豆大的腫包立刻在他白嫩的肉上冒了出來。
陸雲澤本來都要睡著了,忽然胳膊癢的厲害,一摸就知道自己是被蚊子叮了。鄉下的蚊子都是花蚊子,毒的很,而他的肉又嫩,咬一下就要難受好久。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點蚊香了,擰着眉毛在黑暗之中撓胳膊,也不知道該不該起來去點上。在他身旁的賀邵承卻是沒睡,側過頭來輕聲問:
“怎麼了?”
“被蚊子叮了……”陸雲澤的嗓音軟軟的,有些委屈,“癢。”
賀邵承沒再說話,卻坐了起來,就着月光握住了他的胳膊。
白皙的肌膚上腫了一個大包,不用開燈都看得很清楚。他伸手上去,略微粗糙的指腹抵在了那腫包上,接着則小心的揉了起來。大約別人揉是要比自己揉更解癢一點的,陸雲澤居然真的慢慢的舒服了一點。他看着面前還年幼,但已經有幾分未來樣子的賀邵承,忍不住的小聲呢喃了一句對方的名字。
“賀邵承……”
“嗯?”
“我們開燈點蚊香吧。”
“好。”
電燈又拉開了,陸雲澤踩着拖鞋下了床,去找了放在牆角的蚊香和蚊香盤子。
火柴還是廚房拿來的,他點上了蚊香,可屋裏頭還是有蚊子。估計是吃飽了肚子,嗡嗡嗡嗡的叫,囂張的不得了。賀邵承的目光銳利至極,緊盯着那不斷飛着的花蚊子,忽然像獵豹一樣出手拍了。陸雲澤都嚇了一跳,湊過去看他掌心,裏面果然是個蚊子屍體,還綻開來一包血。他忽然想到了上輩子聽的一個笑話,又笑出了兩個小酒窩。
“賀邵承,你知道一隻蚊子吸了你的血該做什麼嗎?”他拿了抹布過來給對方擦手,眼睛都笑的彎彎的。
賀邵承看着他,皺了皺眉,“打死?”
“不,吸了你的血就是你的人了,你應該養着它們母子,給它買房子,買車子,送小蚊子讀書……”陸雲澤自己說的挺樂的,又笑了一會兒。
但賀邵承沒有什麼反應,就安靜的看着他。
“不好玩嗎?”陸雲澤有些泄氣,“算了,睡覺吧。”
“好玩。”他終於開口了,神色認真的不得了,“我記住了。”
陸雲澤拉了燈,吸吸鼻子睡覺了。
不過他手上的包還有點癢,忍不住的側過身撓。另一隻溫熱的手此時倒是伸了過來,幫他揉起了那鼓起來的小包。他小聲的說了一句“謝謝”,賀邵承幫他揉的動作頓了頓,接着又繼續揉了。外面的風慢慢的從紗窗里吹了進來,胳膊上也不癢了,陸雲澤慢慢的就睡著了。他是側對着賀邵承睡的,因此賀邵承都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氣。
他垂着眸,在黑暗之中繼續輕輕的碰着那隻光潔白嫩的胳膊。
……
第二天,陸雲澤和賀邵承又去了隔壁李嬸子家一起做布鞋。
他自己針線功夫並不好,只能做點其他的事情,倒是賀邵承下針力氣又大又穩,學了一個上午就會納鞋底了。不過這個活很傷手,儘管李嬸子給了針箍,但一天下來賀邵承的手指還是腫了。陸雲澤心疼的不得了,拿冰涼的井水不停的給他泡,又拿李嬸家的蛤蜊油仔細的給他抹了,免得明天腫的更厲害。
晚上曾姥爺帶了個西瓜回來,特別大。
這種西瓜是本地的品種,長得像個冬瓜一樣,瓜皮上也看不見漂亮的麒麟紋路。瓜在井水裏泡了兩個小時,吃完了飯洗完了澡,三個人才坐在院子裏,吹着夜風搖着蒲扇,一起吃起了水汪汪甜絲絲的瓜瓤。
也不比吃冰棍差。
陸雲澤小口小口的咬着西瓜,只覺得甜到心裏頭去了。
他長大了,總是忘記了許多兒時的美好,只留下對這個年代窮困、單調的記憶。然而實際上,他的生活也可以很愉快,只是夏天沒有空調,太熱了一點。一瓣西瓜吃完了,還有不少放在桌上,都拿簍子蓋着呢。他又去拿了兩塊,給剛吃完的賀邵承塞了一個,繼續一起坐在院子裏吃。
天上的星星格外的亮,院子裏還能見到幾個螢火蟲在飛。
三個人肚子都吃的飽飽的,可還是有半個西瓜沒有動。他們也沒有保鮮膜,曾姥爺就把西瓜重新泡進了井水裏,搖着蒲扇腆着肚子回房間睡覺了。
這是賀邵承住進來的第三天,他已經習慣不少了。
兩個男孩子一起去卧房睡覺,今天記得了點蚊香,拍蚊子。不過有兩個蚊子飛的特別高,害的陸雲澤拿着拍子追了好一會兒才打死。他們依舊沒有蓋毯子,就穿着衣服一起躺在涼席上睡。然而就算如此,陸雲澤也時常會迷迷糊糊的覺得熱。
不過今晚半夜倒是忽然打了雷,下了場雷陣雨。
外面嘩啦嘩啦的下,涼風一陣一陣的吹進來。兩個人都醒了,難得在夏天裏這樣舒服一次,索性開了一點窗,一起坐在炕上吹風。賀邵承看着外面疾風暴雨,明明是那樣的吵,但他卻依舊聽得見陸雲澤輕微的呼吸聲。他轉頭看了一眼陸雲澤,陸雲澤正一副困困的樣子,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抿了抿唇,輕聲喊了一句“么兒”。
陸雲澤吸了吸鼻子,以為是姥爺在喊自己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麼睡的。
總之這一晚是難得舒服的一晚,一點都不熱,讓他想到了前世在那間別墅里,也是一個夏天,賀邵承非要在廚房折騰草莓雪糕給他。他夢到了當時的自己——是那樣的氣惱,明明也挺喜歡吃雪糕的,但非不肯吃賀邵承做的。男人的面色好是難看了一陣子,最後又欺負他,把他弄得一邊哭一邊吃雪糕。當時的自己應該是氣壞了的,覺得這全是羞辱……然而現在,陸雲澤卻覺得那些記憶都泛着和西瓜一樣絲絲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