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鞋墊

繡花鞋墊

賀邵承洗澡的時候,陸雲澤去翻了他帶過來的幾件衣服。

衣服都是舊的,攤開來就知道肯定是陸文傑的舊衣服,連袖子褲腿都長三截。他拿起來聞了聞,味道也都酸的,根本不能穿。陸雲澤很想直接把這些衣服扔了,但考慮到賀邵承,還是沒亂動,去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他。賀邵承穿着也剛剛好,坐在院子裏擦乾了頭髮才跟着進了房。

陸雲澤的房間很乾凈。

一張土炕,冬天能燒火,邊上是書桌,還有一個筆袋。陸雲澤小學讀完了,曾姥爺給打了一個木箱子,專門收着外孫的課本,也都整整齊齊的放着。賀邵承躺上了炕,身下還墊着涼爽的竹席,但卻並不硬,應該是墊了兩層褥子在下面的。他依舊覺得今天的一切有些恍惚,然而摸摸肚子,裏面卻不是餓的。

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吃飽了肚子,洗乾淨了澡,穿着乾淨柔軟的衣服躺在一張沒有蟲和老鼠的床上,可以睡覺了。

陸雲澤也躺了下來,小聲的喊他。

“賀邵承……你要蓋毯子嗎?”

賀邵承沒吭聲。

陸雲澤知道這才第一天,他不能指望賀邵承什麼都和自己說,“我覺得熱,咱們就不蓋毯子睡覺了……”

他拉了燈,整個屋子裏頓時就暗了。賀邵承還規規矩矩的躺着,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陸雲澤在黑暗之中睜着眼,卻是沒有辦法睡的。

這是他重生的第一天,好像才把樹枝捅進自己的身體,他就來到這裏了,連疼痛都沒有感覺到多少。他知道自己應該打起精神,好好的為接下來的事情做準備,然而畢竟是那樣殘酷血腥的一場車禍,他怎麼可能忘記呢?眼眸一閉上,他好像就又看到賀邵承在抱着他,一邊流血一邊輕啞的囑咐接下來的日子。

賀邵承……

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陸雲澤抿着唇,眼眸又濕了。

他藉著月光看着身旁的,還年幼的賀邵承,心裏又是對上蒼給他重來一次的感恩,又是對未來那樣結局的恐懼。他絕對不能再讓賀邵承走上黑路了……就算賺錢又怎麼樣?那樣的路上,哪裏能夠真的長盛不衰呢?

他知道前世是因為陸文傑和張紅盼,賀邵承才被迫退學,一個人在街上謀生,逐漸開始涉獵不正的東西……最終死在仇殺下。那麼這一世,他就要讓賀邵承好好的讀書,考上大學,永永遠遠都走乾淨的路子!

現在是暑假,等到九月份開學……

陸雲澤吸了吸鼻子,猛的想起來90年還沒實行義務教育呢。他的臉頓時有些白了,意識到光小學這個年頭就要收一百塊錢學雜費一個人的!這年頭,農民一年存下來一百塊都不容易,他姥爺雖然比別人厲害一點,但積蓄也是不多的。張紅盼那邊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去的了,可如果和姥爺要賀邵承讀書的錢,姥爺就未必會答應讓賀邵承繼續住在這兒了。

陸雲澤睜着眼睛,痛苦的皺起了眉。

賀邵承也沒睡着,聽到他吸鼻子,還以為陸雲澤又哭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有些緊張的繃著身體,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心裏卻是不住的想着——么兒……可真愛哭啊。

兩個孩子一開始都不怎麼睡得着,但等夜深了,外面的風徐徐的吹進來的時候,還是一起睡著了。

賀邵承有過幾次半夜挨打的經歷,因此睡覺也淺,有東西搭到身上就能醒。感覺到身上搭過來的一隻胳膊,他猛的就睜開了眼睛,一瞬間還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然而他身旁的陸雲澤已經睡出了輕微的呼吸聲,白嫩的面孔在月光下更加漂亮了幾分。他怔忡的看着身旁的人,竟然也沒有動,就讓那隻軟綿的手繼續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等天亮了,陸雲澤揉着眼睛醒過來的時候,賀邵承已經在院子裏和曾姥爺一起劈柴了。

現在家家戶戶燒的都是火灶,雖然也有煤可以買着用,但到底不如砍的撿的木頭實惠。不過一個小圓木頭一整根也不好燒,總要劈碎一點,劈薄一點。曾姥爺一大早打算靠劈柴鍛煉身體的,結果賀邵承先出來了,說要幫忙。他原先在張紅盼那裏乾的這種活並不少,動作很利落,讓曾姥爺都吸着煙槍在邊上決定歇會兒了。

陸雲澤醒來時還恍惚了一會兒,聽到姥爺給賀邵承的叫好聲才回過神來,趕忙下床去了。

他長得白,比他媽媽過去還要白,早上起來沒曬太陽,更是白的明顯。賀邵承看見他,只是瞥了一眼就低下了頭,繼續劈柴了。曾姥爺則又吐了口煙,笑道:“么兒終於起來啦?”

“姥爺怎麼都不叫我……”陸雲澤揉了揉自己的臉,又看向正在磕木棍的賀邵承,“對了,你刷牙洗臉了嗎?”

“洗過了,都洗過了,拆了一根新的牙刷給他的。”曾姥爺砸了咂嘴,“小賀真的是勤快的很……姥爺我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把院子掃乾淨了,一點灰都沒有。”

賀邵承抿了抿唇,又不吭聲了。

陸雲澤聽到姥爺誇對方,便露出了個帶酒窩的笑,“他就是很好的……”

看到賀邵承,他的心就定了,昨晚做的那些噩夢也都先散了。他自己去刷了牙,這才跑到廚房裏看早飯——一鍋白粥已經燉在那裏了。陸雲澤攪了攪,覺得差不多了,就把外面的兩個人喊了進來,聚在一起開始吃早飯。

雖然只是鹹菜白粥,但也吃的香甜了。

曾姥爺還要去擺攤修東西呢,吃完飯就騎着自行車走了,院子裏又只留下了陸雲澤和賀邵承兩個人。第一次早晨起來沒有張紅盼尖酸的呵斥和干不完的活,賀邵承頭一次有些無措了起來。他看着還在吃粥的陸雲澤,心想自己馬上應該去把碗洗了,再把昨天陸雲澤的衣服洗了。陸雲澤卻是終於把最後一口米粥吃完了,舔了舔紅潤的唇角。

“該怎麼賺錢呢……”他還在想着學雜費的事情呢,當著賀邵承的面就嘟囔出聲了。

賀邵承看着他,坐在椅子上沒動。

他雖然才十二歲,又曬得有些黑,但面孔還是看得出和底子的——並不像平縣這裏的鄉下人,反而隱隱的有一種外國人的血統。而他的坐姿也始終都是挺直了脊背,連筷子都整齊的放在碗邊。陸雲澤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來眨了眨眼,對着賀邵承露出了個帶酒窩的笑。他心裏雖然還在發愁錢的事情,但無論如何,現在賀邵承還活着,還可以改變未來的人生。

他已經很高興了。

“你有什麼想玩的嗎?”陸雲澤努力的回憶着自己十二三歲假期做的事情,“我有一本暑假作業要寫,不過應該很快就能寫完……你的呢?”

賀邵承抿起了唇,“我沒有錢買暑假作業本。我……去把碗洗了。”

他上小學並沒有把學雜費交全,所以沒有課本,也沒有暑假作業本。

陸雲澤一愣,看着面前還年幼的賀邵承,心口又酸疼了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雖然彼此都還是孩子,但無論是賀邵承還是他如今都已經失去了對幼童那些遊戲的樂趣了。然而他是因為重生才如此,賀邵承卻是遭受了三年的虐待,根本想不到這個年紀本來該做些什麼。

賀邵承站起來就要拿陸雲澤的碗,陸雲澤哪裏肯讓他總干這些活,他把人接回來又不是找傭人的!

“你不用這樣。”在賀邵承眼裏,白嫩又乾淨的么兒扁起了嘴,似乎是又要哭的樣子,“我們兩個一起洗。”

他又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低啞的“嗯”了一聲。

三個碗洗乾淨了,筷子也收到了簍子裏。陸雲澤正打算再好好的想一想怎麼賺錢呢,隔壁的李嬸子卻笑着進了他們家的門。

“小澤啊,你姥爺去街上?來,嬸子新給你做了鞋墊,看看合不合腳。”李嬸子男人在地里幹活呢,她雖然也要照料自己家後院一點菜,但到底還閑一點,這兩天剛好納鞋墊,給自己兩個閨女做完之後索性又做了一雙,過來送給陸雲澤穿,疼惜他從小沒了爹娘,“也不知道你腳長大了沒有,瞧瞧呢?”

陸雲澤眨了眨眼,笑着出了廚房,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嬸子”。

賀邵承就跟在他身邊。

李嬸子剛想點頭,就看到這個面生的男孩子。

她對整個村裏的娃娃都是熟的,因此立刻就問這是哪家的孩子。陸雲澤便帶着笑介紹這是自己好朋友,要在家裏住一段時間呢。李嬸子點點頭,笑着誇賀邵承長得俊,接着就把自己做的那雙鞋墊遞了過去。

新做的鞋墊白皙又乾淨,裏面有一層破布料糊起來的墊子,外面的這層白布則綉了一枝格外漂亮的紅梅花在上面。

陸雲澤低頭瞧了瞧,眸中不禁帶上了幾分驚訝。

在他記憶里,他總覺得90年什麼都還是土布土鞋,一切的審美都在最開始的階段,根本沒有到兩千年百花齊放的時候。然而實際上,光是李嬸子繡的這枝紅梅就已經極為精巧,花朵幾乎是栩栩如生。農村人如今會縫縫補補的也多,鞋墊都是自己做的,因此根本賣不出錢。但李嬸子的手藝卻是格外的精巧,讓他忍不住的動起了念頭。

今天是11號,再過四天就是縣城裏趕集的時候……如果能多做一些,到城裏頭去賣……

他低着頭想事情,都沒注意到身旁的賀邵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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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了一隻小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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