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
“可是，親愛的，”媽媽不好意思的回答說，“這跟有無睡意無關，做母親的，總不能慣孩子……”
“這麼小的孩子，談不上慣，”爸爸無所謂的聳聳肩膀，“事情明擺着，夏爾臉色那麼難看，一定是心情不痛快。他要求也不算過分，做父母的總不能存心折磨他吧！等他真弄出病來，你更要遷就他了。”
“可是我們怎麼睡呢？”媽媽似乎有些發愣，居然問爸爸這樣的問題。
“他的房裏不是有兩張床嗎？蘇菲，為夫人收拾一下大床。”爸爸吩咐媽媽的貼身女傭道，“快去，不要弄的聲音太響，吵醒他人。”
“是，大人。”
“你今晚就陪他睡吧，去安慰安慰他。”爸爸轉頭對媽媽說，“對母親過於依賴，是小男孩常見的癥狀，等長大后就好了。”
“好。”媽媽嘆口氣，答應道。
巴黎聖母院的鐘聲敲響十二下，說明現在已經是子夜了。白天鐘聲被市井的嘈雜所掩蓋，我常誤以為鐘聲已停。到晚上萬籟俱寂時，清晰的好像就在耳邊。按照爸爸的作息表，休息時間到了。
“爸爸，晚安。”我心情複雜，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話來感謝父親的體量。爸爸性情堅毅，凡是聽到感情用事的話，只會惱怒，所以我也不敢有所表示。
“好，晚安，我不象你們那麼好激動，我可要睡了。”爸爸打了個哈欠說。我看着他走開的背影，顯得那麼高大。爸爸穿着一身白色睡袍，頭上纏着淡藍和奶白雙色的東方絲綢頭巾。就象科林叔叔送給我的那幅版畫中，抱着的嬰兒耶穌的先知。
我愧疚極了，覺得自己真是任性。連羅本都知道要乖乖聽話，不能哭鬧攪得大人心煩，我卻想盡辦法阻止爸爸媽媽的愉快。
當著父親的面我竭力忍着，等到與母親單獨在一起時，我才忍不住地哭出聲來。媽媽安靜的坐在我的身邊，握住了我的手，任我哭個不停也不訓斥我。媽媽突然受到我情緒的感染，竭力忍住自己的眼淚。
苔絲看出必定發生了什麼非同小可的事，便問媽媽：“夫人，少爺怎麼啦，哭成那樣？”
媽媽不想損害這非比尋常的時刻，回答說：“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苔絲，他神經太緊張。你幫蘇菲快給我鋪好大床，然後上樓睡去吧。”
我抽泣着，對媽媽說：“不，我不要，你別睡我這兒。”
“嗯？”
“我可以自己睡，我再也不要晚安吻了，您去陪爸爸吧。”我一抽一抽的說。好象忽然之間，我就長大了。
媽媽笑着對我說：“瞧，我的小寶貝，你弄得媽媽也犯傻勁兒了。好了好了，既然你不想睡，媽媽也不困，咱們這麼哭哭啼啼地坐着，倒不如幹些有意思的事。”
“彈琴嗎？”
“不，太晚了，我們找一個不會打擾到別人的方式。”媽媽想了想說，“嗯......苔絲，拿出一本書看看吧。”
“可是房間裏沒有書。”苔絲答應道，“書房的鑰匙在老爺和卡森管家手上。”
“那就不必了，我想想，在莊園的某一個角落裏，肯定還藏着一本有趣的書。”媽媽神秘的說。我期待地看着她，堅信媽媽總能創造出奇迹。
“要是，我把外祖母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那本書提前拿給你，你不會不高興吧？”媽媽問。
“正相反，我高興極了。”我回答。
“想好了寶貝，別這麼衝動。等到後天你什麼禮物也沒有，你不會失望嗎？”媽媽意味深長地說。
“當然不，我所能收到的最好的禮物，就在今晚。”我搖搖頭。
“很好，蘇菲，你知道放在那裏。”媽媽吩咐道。
“是的，夫人。”
蘇菲動作麻利，拿來一個包裝精美的包裹。我看了一眼媽媽，媽媽鼓勵的點點頭。我拆開外層漂亮的玻璃紙，去掉蝴蝶結，裏面是一個木盒子。
我笑了，說：“哦，典型的外祖母風格，這個木盒子的價值一定超過了這本書。”
“嗯，打開吧。”媽媽說。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白色的天鵝絨上，整齊的擺放着一本淡綠色封面的書。
“《湯姆叔叔的小屋》？”我取出來說，“這名字有點奇怪。”
“這是一本美國人的書。”媽媽解釋道，“外祖母找了很久，才找到她認為最好的版本。”
“莫名其妙的感覺，不過我很喜歡，會向外祖母鄭重道謝的。”我說。心目中忽然浮現出科林叔叔的形象。
“你可以自己讀嗎？”媽媽問，“只是英語，你的老師應該為你做了補習。”
“是的，我大概可以。”我翻了幾頁，為難地說。“不過媽媽，您幫我讀一段好嗎？像小時侯那樣。”
“好吧，最後一次，你答應過的。”媽媽大概覺得今晚破例夠多，加一個也就沒什麼了。她警告我后，接過了書，開始朗讀。
在外祖母的盡心教導和培育下，媽媽有高雅的品味，但她未免太過高雅。媽媽自作主張的對這本書進行了重新排版，為作者刪去了不少她認為不該告訴孩子的東西。
比如一些不好的詞彙媽媽會直接省略，黑人的處境我也有點想不明白，我還是個孩子，沒有見過奴隸制度。由於她朗讀時常常不忠實於原文，種種原因加起來，我在很長時間中沒有搞清楚這本書的含義。
從一開始我的方向就是錯的，我下意識的把湯姆叔叔換成了科林叔叔，所以我壓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被賣掉。科林叔叔的財產比我們莊園加起來還要多，而且他聰明又勇敢。我還認為那個小主人未免太過無能，如果是我的話，就算將房間中的家族勳章、還有佩劍什麼的都賣掉換錢，也不會讓科林叔叔傷心的離開家。
我今天真的很疲倦了，雖然我一向睡眠不好，可從未這麼晚還不睡過。媽媽的聲音優雅而甜潤，很快，我就在她的朗讀聲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