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9 章
由於我沒有來得及掩蓋我的痛苦,他瞥見了我的淚光,這使得他在離開前極為歡快。我告誡他,出於某種分寸感,此時該顯出恰當的悲哀。整個梵蒂岡外城圍滿了狂熱的信徒,他們跪地祈禱,任何輕微的情緒波動都會引發混亂。
“博傑克主教,烤乳鴿,塞進肚子裏;沃爾西主教,煎小牛肉,複製到瓷盤上;佩爾韋主教,鱘魚,替換魚骨……”我親自走下廚房,看着僕人們將我的手稿放好。
禱告並未傳達,第一輪聖選結束,黑煙。
與此同時,第一隻鴿子飛出宮殿。
白晝僅僅呈現出遙遠的身影,日光融入蒼穹的田野和森林,天空揉進純凈透明的瑪瑙藍。城堡的煙囪燃放五次,幽靈一般的黑煙繼續在天幕上無休無止地塗抹着。信眾們在一次次的失望與焦灼中等待,連陽光都消逝得多麼緩慢啊!我想盡辦法與奧古斯都保持通訊。
“還剩多少?”
“半個區都掏空了。”奧古斯都的副手也頗為無奈,“那些主教真的非常貪心。我們不能繼續下去,否則如此大規模的貪污事件不可能被隱藏。”
“等等,我記得奧古斯都管理着賦稅,今年的還未曾上交吧。那有多少錢?”
“二十萬,但那屬於教皇,沒人能承擔……"
“如果我們成功就不算挪用了,朋友。我做的決定,我來負責。”我碰了碰前廳的傢具,“真到最後關頭,連這座城堡,全部,都可以拿出去。”
已經一片漆黑的樓道上,忽然利刃一般對準我最後一刺,閃現出一道昆蟲翅膀一般的藍光。我站在這,自然而然地穿上權勢不知疲倦的殘酷外衣。其實那是樓梯門鑲嵌的藍色玻璃反光,不知怎麼地十分絢麗。
“明白了,大人。”奧古斯都的屬下像我叩首,我表面冷靜,內心惶恐無比。我做了奧古斯都希望我做的事情,但聖選結束后,奧古斯都必然會對我有所戒心。
漆黑的夜幕降下來了,一看到斜掛在院子裏樹梢上的星,我便憶起了艾德。我們曾在晚餐后,驅車漫遊月光如水的森林,在那裏過夜時我看着斑駁的光影,總向受到監視。有時我們在街頭相約,他總在長椅背上看着萬家燈火沉思,我試圖在他眼中分辨游移的月光,與他不可琢磨的情緒。
“你在想什麼?”我吻着他的眼角。
“想家。”
“噢……抱歉。”我停下動作,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是露露。”艾德難得會向我解釋,“我在想,我從未擁有過的那個家。”
在他的想像里,這月光使我們須臾之間回到了伊利耶,四周是無限靜謐的田野。這時整個長夜似乎都沒有盡頭,充滿着他令我痛心的往事。我們一次一次地互相送別,從伊利耶送到巴黎,再從巴黎送到卡堡,直到他到達我無法前進的遠方。從那時起,我對未來只抱着一個希望——一個比恐懼更令人心碎的希望。
“親愛的上帝,讓我跟他走,哪怕在地獄的熔岩中為我們留下一絲小小的夾縫,在我忘掉他的眼睛,忘掉他的容顏,忘掉他的聲音之前,請施予我最公正最殘酷的懲罰,仁慈的天父,我將傾盡一切為你守護你的家園,除了忘卻。”
我絕望的禱告着,在每晚入睡前,一遍一遍的拿出我們殘存的那一絲記憶反覆回放。子夜時分我難免會感到孤枕難眠,但不向年輕時那樣渴望女人撫慰,我早已明白每次性的欲求都和滿足一樣滲透着痛苦。
“咕咕……"
又一隻鴿子從宮殿飛出,黎明前的涼意使它的翅膀簌簌顫抖。我站起身,驀地停住發起愣來。鴿子的背後似乎蔓延着一縷曙光,窗帘的上端似乎抽出發白的利刃,厚密而無情的寒光彷彿正朝着我一刀刺了過來。
“咕咕……"
鴿子不滿的再度叫嚷,我取下它腿上的小簍后它才滿意的飛回巢穴休息。我打開紙條,上面寫着:你好,羅馬。
如此短促的夜無疑不能持久,街上很快就會喧鬧起來,幾小時之後,炎熱的空氣浸潤着櫻桃的香味,然而就在這樣炎熱的氛圍里,暗含着對教皇選舉的極度憂慮。
“一定是阿方索主教,他能清潔羅馬的腐化。”
“是保羅主教,那些可惡的外鄉人,該把羅馬還給我們羅馬人了!”
最後的時刻中每個家族都獨自等待,包括我也並沒有做更多的事。羅本也趕回了梵蒂岡,在那段時間他四處奔波,不斷運送金銀珠寶送往各個家族。甚至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在挪威女公爵的門前守候直到深夜。
“如果輸了,我們去新大陸吧,哥哥。”羅本用玩笑化解沉重的氛圍,“我開闢一處沼澤,你建造一棟教堂,奧古斯都去佈道,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恐怕奧古斯都不會喜歡黑色。”
前天晚上我坐了一個奇幻之夢,夢中我與羅本再度尋覓回當初的親密。我們在威尼斯的集市中四處奔跑,他跳進一層小閣樓,回過頭來拉我。樓梯木頭早已腐蝕,我一踏上瞬間化為粉末。醒來后我久久沉浸於悲傷,我意識到自己無法承擔失去羅本的痛苦,他是我的兄弟,無論如何。
我看着窗外,小教堂一般半開着大門的講經堂和寄宿學校籠罩在金黃色的塵埃里,神像籠罩在金黃色的塵埃里。我問皮埃爾:“選舉怎麼樣?”
“還沒有消息,不過快了,大家都說這是最後一場。”
皮埃爾的消息來源於廚房,很多時候那最為可靠。我們的下屬都筋疲力盡,最終結果出來的前一天晚上,我命令他們都去休息。我親自熄滅城堡中的每一盞燈,空洞的大廳中靜謐地可怕。我站在最頂層,靠着快要播落的斑駁牆皮。城堡外燈火璀璨,最忠實的信徒徹夜不眠的禱告。
“你不開心嗎?”羅本把披風解下,披在我肩頭,“蘭斯特的勢力不僅來源於教皇,你還有我,還有軍隊,哥哥,我會保護你們。”
“不,我不是為此擔憂。我總感覺教會被巨大的陰影所籠罩,而且難以擺脫……你相信自己的誓言嗎?”
”我是騎士,哥哥。”
“那麼去休息吧,騎士大人。”我手中的提燈,這下四周真的陷入了黑暗。我在黑暗中獨自走回卧室,羅本的目光一直追隨我。那份熾熱的執着,就像當年我在艾德身後死死期待,而他從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