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 章
幾天之後,我們家的老裁縫給我送來冰糖栗子,他看我時十分慌亂。幾年前我記得他是一位激進派,覺得打仗理所當然。卻在短短几天變了想法。
“您的年紀……”
“他們說,適齡的人選已經沒了,連學生都要送上戰場,我也被認為可以入伍。”
“這事很難,先生,拒服兵役與叛國同罪。”我坦白的告訴他,愛國熱情讓所有人都有些瘋狂。
“可你怎麼能躺在這享用大餐呢?”
“只是養傷,而且沒什麼大餐。”我無奈地說,“老實講,我們家所有的男人,包括我的外祖父都擔任民兵隊長。大多數領主把整個下一代都送到了前線,更何況,您也沒那麼老。”
“好吧,你們那些軍裝上帶杠杠的在參謀部里炫耀自己,又不必冒任何危險。我們這些普通的二等兵也不想為了國王讓自己皮肉穿孔。”這位先生離開我時說:“我祝您新年快樂。”
他一面說一面冷笑,不過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我理解他的心情,但我會找到克服恐懼的鑰匙,遁入自身內部。那裏的孩子在一面幽深的鏡子中沉睡不醒,我只需俯身看那面幽幽的鏡子,就能看到自己的影像——現在,我的樣子跟他完全一樣——艾德·科林,我的愛人,我的引路人。
“別怕別怕,”我會抱住那個怯懦的孩子,告訴他有人愛他如愛自己的生命。人生如此艱難,得到這樣一人足矣。
“你會留在這嗎?”小孩總是拉着我的衣袖問,“你離開時,我感到生命會一點一點流逝,疼痛的無法呼吸。”
“不,很抱歉,我親愛的,記着有人在愛你,但僅此而已。”我安撫着捂着胸口的孩子,“你總要自己長大的。”
我沒有在巴黎久留,很快就回到了我的療養院。第一次手術時子彈的碎片並沒有完全去除,以至於傷口處拆線后難以癒合,只好進行第二次縫合。我又發了幾次高燒后,醫生堅持採用隔離的方法進行治療。但那兒的人還是把薩拉的一封信交給了我,由於郵政系統崩潰,信是很久以前的。
“親愛的朋友,我本想留在巴黎,為的是更容易得到維西爾尼的消息。但德國飛機總是空襲巴黎,使我感到十分恐懼,對夏洛蒂來說更是如此。
所以我們就乘上開往伊利耶的最後一班火車逃離,甚至沒有開到中途,鐵軌就斷了。我只好乘上農民的大車,經過十個小時難以忍受的路程,才到達科林莊園!在那兒,請您想一想,等待着您的老朋友的是什麼。
另,夏洛蒂似乎得了某種傳染病,我沒法照顧她。”薩拉最後對我寫道。
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天,維西爾尼從前線回來對我進行只有幾刻鐘的拜訪。一聽到他來訪的通報,整個醫院都感到極其激動。
他的一位秘書提前到來,對院長說:“請您別忘記,明天將軍來視察,您讓手下的護士們盡量搞好儀容。比如這些人身上的血跡,清理一下。”
“既然來到醫院,就得容忍這些。”伊麗莎白護士長平時十分溫和,這時說話的聲音卻比平時生硬,“不過我們會給病人帶上帽子。”
我發現維西爾尼的秘書盡量不朝我看,我自己也感到煩躁。後來他對人說,想不通為什麼將軍非要來這一趟,到處都是垂死者和傷員。
等維西爾尼到達時,很多人朝他奔過去,希望他能夠讓某個人複員。這種嘗試毫無用處,他身邊全是警衛,安保嚴密的蒼蠅都飛不進去。維西爾尼剛走進來,我劈頭蓋臉的問:“我們會不會長期打下去?”
“不會,我認為這是一場短暫的戰爭,”他對我回答道,“更換預備隊的工作沒有進行,甚至沒有被考慮過。新法令也沒有頒佈,你想必是看過軍事內刊的,專家們都說快要結束了。”
我感到,這根本不足以證明戰爭的長短,也許只是缺乏先見之明。上位者既沒有考慮到一場持續戰爭中各種物資的驚人消耗,也沒有想到各個戰區的激烈角逐。似乎看出了我的懷疑,維西爾尼補充說:“最主要的是,威廉皇帝病得很重。”
“許多傳說甚至說他已經死了。”洛克補充道,他成為了維西爾尼的秘書之一。像所有和交易所關係密切的人們一樣,他特別容易接受聳人聽聞的消息。“隱瞞這件事,只是為了不使德國佬那兒的輿論沮喪。他是在昨天夜裏死的,我父親是從最可靠的來源得到這個消息的。”
洛克樣子深奧莫測、神氣活現的樣子引的我怒氣衝天。我反駁道:“前幾天還有人說英王死了,恕我直言,德皇陛下身體很硬朗,每年至少獵到一隻野鹿,他怕是會比在座各位都要長壽。”
維拉手上的盤子掉了,藥片墜地時叮鈴哐當的撒了一地。所有人都向她望去,感到不甚詫異。也許在醫院見到護士太過於尋常,以至於此前沒有人注意到這還有位美人。但這樣的私人會話,本該謹慎一些。
維拉臉頰微紅,不等要求就跑了出去。沒人阻攔她,大家都認為這是清場問題,只有我發覺地上的藥片不是我的。
“你叫他什麼?”洛克特彆氣憤,對我喊道:“你難道不能對威廉直呼其名?是的,你害怕了,你在這裏已經對他卑躬屈膝!我們的邊境上有勇敢的士兵,你們肩上帶杠的人只會拍德國佬的馬屁。就是這樣。”
“抱歉,先生,我只是個負傷的小小上尉,敢問您坐擁少將軍銜是殺過幾個敵人呢?”我嘲諷完,對維西爾尼道,“侯爵大人,我要和你單獨談。放心,我不會謀殺你的,要不早就幹了。”
“別這麼帶刺,你們先出去一下。”維西爾尼轉頭命令道。等人走光后,我問他,“你就讓薩拉一個人帶着女兒去佔領區?”
“本來她們在巴黎會十分安全,當時大家都想阻止她離開,甚至把她當作瘋子。可你知道薩拉的脾氣,她倔強的認為只有在自己的莊園才能免受任何襲擊。”維西爾尼似乎卸去了架子,隨便坐在床上,看着我笑,“別再冒險了,親愛的,收到你還活着的消息我差點高興瘋了。”
“這都取決於你。”我訕訕道,“只要戰爭繼續,我就必須返回前線。”
“你沒看我的密信,卻讀了薩拉的,我也會嫉妒,小王子。”維西爾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伊利耶被攻佔了,那伙兒德國人拿她們母女威脅我,我在想你也許能救她出來。”
“她們都在伊利耶快五年了。”我臉色大變:“夏洛蒂情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