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話 劍未配妥，踏足便已是江湖
“王易，你不用回答我，這個答案，你自己心裏清楚，已經足矣。”
周主任遙遙嘆了口氣，起身看向王易，肅穆道：“不論你是否與紅衣大主教有關，你的身世是怎樣，你的前人做了什麼，這都與你本人無關。”
“我只希望，你不論在什麼時候，哪怕不承認自己帝正修士的身份，也要記住，你是一名正道的修士，任何時候，都不能做出那等天地之不容的事情！”
“別人是別人，你是你，只要你不做出違背天地正道之事，其他的，不用你管，帝正，會替你扛下來。”
“但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做了，那麼我會親手將你斬殺。”
周主任的話語不斷在王易腦海中迴響着。
半響后，王易單膝跪地，對着周主任深深一拜，道：“我王易發誓，此生為正道之人，若入陰邪，必五雷轟頂而死！”
紅衣大主教是個什麼概念？
那是屠殺了幾百萬普通人生命，甚至於阻斷了人類進步軌跡的惡魔！
三十年前，集全球正道修士，更是足足用了五十年，這才斬殺了一名紅衣大主教“撒旦”。
周主任的話，不僅僅是對王易的信任，更是將這個一旦說出去會引發修士界正道修士之通緝的消息，給隱藏了起來。
周主任能有這等氣魄和魄力，能相信王易，可多少正道修士，卻不會這樣去想。
哪怕和紅衣有一絲關係，他們也會刨根問底到底，一旦這個消息散落出去，王易落到他們手中，不僅僅受到的是道德制高點的制裁，更是無窮無盡的刑罰與拷問。
...
又聊了幾句話，在王易再三確定王柳山自己不認識，並且與自己記憶中的父親完全不同后，王易便是向周主任告退。
回到偏屋，解開衣服後面裹着的黑布，一塊桃木相框出現在眼前。
相框中只有一張泛黃的照片，那照片上，一個容貌賢淑的年輕女子，懷中抱着一個哇哇啼哭着的嬰孩，另一旁，一個容貌剛毅，一頭半長發披散在肩上，寬厚的肩膀與渾身爆發性的肌肉體現出男人的力量。
男人抱着女子，那女子微微靠在男人的肩上，懷中是一個嬰孩。
王易知道，這個嬰孩是自己。
這是一幅，自己的全家福。
也是唯一的，有關於父母的線索。
畫面中的男女，是自己的父母不假，可王易的腦海中，卻沒有一點點關於他們的信息。
那兩人的陌生，讓王易曾一度懷疑自己是否是記憶出現了問題。
事實證明，王易的記憶確實出現了問題，這一點王易之前也問過周主任，周主任也無能為力。
靈魂和記憶，大腦，這是涉及到人體最脆弱和精密的部件，不論是對於常人還是修士，都是難以觸及到的神秘領域。
修士界中倒是不乏對於靈魂的法門，帝正專門負責這方面的修士也經常用在普通人身上。
比如那些曾見過修士的普通人，又或是目睹過遠處大戰的普通人，都會有專門的帝正修士去消除他們那段時間的記憶。
這也正是為什麼有的時候，人會突然忘記自己前幾天做了什麼的原因，前幾天某一時段的記憶突然變得模糊不清，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最後歸結想到另一件那天做的小事兒，也就不再多想。
暗嘆一聲自己最近真是沒休息好，這就記憶力下降了。
這種記憶，一般都是越近的，越好抹除，只要在靈魂上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做一點蒙蔽，留下一點真氣，就夠了。
可能這個東西會隨着時間流逝而消散，一年，兩年，之後那個人再度刻意的去想，大抵是想的起來的。
但那個時候，還會不會去有意識的思考是一方面，懷疑自己記錯了和做夢夢見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那也就，無足輕重了。
可王易的記憶，是準確的在六歲到十二歲之間出現了足足六年的斷層，這種大規模的斷層不僅僅是斷層，而是對於某些事物的斷層，因為這並沒有影響到王易十二歲以後的記憶和生活常識。
這種手段，就極為恐怖了。
能保持到如今依舊牢固無比，更加是詭辯莫測的神鬼之能。
如果輕易去觸碰，更可能適得其反。
答案，也只能靠王易自己去尋找了。
王易靠在床上，腦海中還記得自己告退之前，周主任對自己說的一句話。
“王易，你其實可以選擇的，帝正這一次死了很多人，我可以向上面彙報你在這一次的戰鬥中犧牲，你可以選擇從此隱姓埋名，我會幫你處理掉四合院，用安全的賬戶給你一筆錢和房產，你以後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下去，不再接觸任何修士界的東西。”
“這兩天見過你的人，我會讓華主任抹除他們的記憶，只告訴他們他們在昏迷就好了。這樣，或許你的一生，將會平安喜樂。”
“如果我再度露出自己的修士能力呢？”
“你如果這樣選擇，在修士界，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不存在的修士，一旦被人發現，你將被視為加入了陰饕門。會被修士界共同滅之，那個時候，我也保不住你。”
當然，如果你選擇放棄修士身份，那麼陰饕門的第四個目的，我也不必再告訴你。
有的時候，無知是福，無知是福啊！
...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王易從床頭自己的包里摸出一盒煙，點上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
擺在自己面前的很簡單，只不過是兩個選擇。
第一個，放棄修士身份，從此隱姓埋名，當個普通人，自己會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
另一個，則是繼續修行，參加華山盛會，繼續接觸修士界的東西，也必然的，會踏上追尋自己身世真相的道路。
不論是形意拳，還是與形意拳一起存在於記憶中的奇門遁甲之術，不論是疑似與自己有關係的金面紅衣，還是滅了形意門的人。
都會遲早的，找到踏上修行這條路的自己。
...
黃昏，不知不覺間已然降臨。
在帝正的後山山巔，王易找到了背手遙遙看向山下萬千帝正之景的周主任。
“想好了？”
周主任沒有轉身，只有聲音遙遙傳來。
“想好了。”
王易沒有顧慮什麼上下之別，而是悠哉的靠在一旁的樹上，點了根煙，身形也很是輕鬆。
肆意的吞雲吐霧，煙霧從口中緩緩飄出，手指輕輕一劃，煙霧飛散，化為幾團小小的漩渦，隨後消散在空中。
“唉，和您實話實話吧，其實小的我啊，一直也沒什麼大的夢想，理想，我的夢想就是舒舒服服的躺着，不愁吃不愁穿，最好晚上睡覺還能有個漂亮姑娘和我滾床單。”
“可是啊，我這十二歲開始，腦子裏就知道修士是個什麼玩意，我也知道，自己和別人吧，那就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我怎麼想一樣，也不一樣，小時候，我也覺得修士挺帥的，但我也知道，修士就不能在人前露面，嘿，您猜怎麼著，腦子裏的記憶告訴我，這叫規矩。”
“咱這帝都人，講究的不就是個規矩嘛，好，我不展露實力，我初中那年在學校被幾個高年級的欺負，他們給我腦袋按在廁所牆上打，我明明一隻手就能給他們全打廢，可我不能動手啊。我不能啊！”
“說實話，小時候學校的同學都有父母接送，家長會也是，唯獨我沒有，他們說我沒爹沒媽，我說我爹媽在外面掙大錢呢，他們笑話我，我回家了自己也笑話自己。要說我對我父母有多大的感情，記得父母的東西的，我現在也不記得了，我十二歲以後，這倆人也沒出現過，說有多少感情吧，真不至於。”
“要說恨吧，還真有點，我恨他們為什麼不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他們去哪了，許多個夜晚，我躲在被窩裏哭，鄰居過來安慰我，說我父母也有自己的苦衷，可我那會兒剛多大？十三還是十四？我懂什麼啊，我就是一孩子啊。”
“我十六歲，修有所成，我尋思出門找找父母線索吧，結果人家過來給我一指頭，我在床頭躺了五年，我恨啊，我害怕啊，我委屈啊我。憑什麼啊，我幹啥了？”
“我忍辱負重，我不能透露自己修士身份，我不能展現修士能力，我看着一個個傻逼在我臉上蹦躂，我有能耐收拾他們，我偏偏不能幹，我甚至還得把臉湊過去，說您舒服了嗎，您蹦躂舒服了小的回家了！”
王易抽着煙，大口大口的自言自語着。
說著說著，眼角都有一滴眼淚滴下。
“半個多月前，劉彤彤找到我的時候，直接給我屋子門拆了，說實話，我那會兒不僅不生氣，反而心裏還挺高興的，這姑娘實力一看就沒那麼強，至少不至於我遙不可攀吧，這是修士啊，這是我見過的第二個修士啊！”
“她告訴我帝正的事情，告訴我華山盛會的事情，我心裏真的很開心很開心，我想我這些年沒白修鍊了，哪個少年不想持劍闖江湖？”
“可我知道，那金面具的人一指頭落下來，警告我不要調查父母的事情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這要是踏入修士界了，那就回不了頭了。”
“我問她，我有選擇的機會嗎，她說沒有，你沒有選擇的機會，她估計以為我很沮喪，可我心裏真的很開心啊，您看，我沒辦法，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的帝正，才接觸修士界的。”
“後來，我被您當餌，引誘那兩個陰饕門修士，我當時憤怒，可我又有種劫後餘生的興奮感，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我真的沒有那麼生氣。”
“再後來，我遇到了帝正的修士，一個又一個，和我一樣同為修士的年輕人，我第一次有了一種，找到了同類的感覺。我不再是普通人身邊的異類了，現在我身邊的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了。”
王易笑了笑，道：“來到帝正的這段時間，我真的很開心，很放鬆，真的。”
隨後，話鋒一轉，王易手中凝聚出一團真氣，將煙頭泯滅成碎末，手一揮，灰燼散在了地上，語氣也變得低沉了起來。
“再後來，陰饕門又來了，昨日，我從偏屋出來，見到的是滿地的屍體，見到的，是雙臂盡斷的西門羅，是重傷的歐陽倩和劉彤彤。”
“我一直都不覺得自己和他們很熟，可不可否認，我的心中真的很喜歡他們，喜歡帝正的氛圍，喜歡您，喜歡帝正的一草一木。”
說到這裏，王易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劉彤彤的身影，一個有的時候有些大大咧咧，內心深處堅毅，卻又不失莊重與柔情的姑娘。
“所以啊，我真的不想失去這一切，又變回從前的生活...我知道，我自己的心裏可能根本沒有準備好，不論是我來到帝正，還是您早上告訴我的東西，對我來說都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可這世上，又有幾樣東西，是你準備好后才到來的呢？人生，不本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組成的嗎？”
“所以啊，所以，我不想再回去過以前的日子了，我可以讓您請華老抹除我有關於修士和帝正的記憶，甚至再告訴我一段虛假的東西，讓我徹底斷絕修士的念頭。”
“但，我更想，成為一名真正的帝正修士，我更想，找到我的父母，我身世的真相，我更想，站在我父母面前，問一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周主任聽着王易真情流露的傾訴，眼眶也不禁有些濕潤。
他看到的東西，知道的東西，比王易想像中的還要多。
一個修士，能在常人面前隱藏自己修士身份，忍辱負重九年，不透露絲毫，更何況，那時候的王易還是個孩子，這是怎樣的忍耐力？
算一算王易的修行時間，按照王易之前的敘述，十二歲開始正式修行，十六歲抵達煉精化氣大成，只用了四年。
緊接着，是五年寸步未盡的修為，一直到二十一歲，僅僅一年，踏入了鍊氣化神，帝正找到王易的時候，王易也僅僅二十二歲。
而王易所面對的同齡人，則是從小鍛煉體魄，一路幾乎全天修行的修行了二十餘年的人！
而王易的修行時間，卻僅僅只有六年！
這是怎樣的天賦？
抵達帝正後，王易的一言一行周主任都看在眼中，甚至自己以王易當餌之後，王易所表達出的憤怒，都是一種偽裝，對未知的慎重，對不清楚的事情的防護，這又是怎樣的心性？
周主任不可否認，王易是個天才，是個天生的修士奇才！
優良的天資，強大的功法，深沉的心性……假以時日，未來必然是六大門派都無法忽視的存在。
可上天總是不公平的，王易的身世，或許給了他形意拳，以及什麼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
可這同時，也將會是王易一生最大的障礙與威脅。
“王易，你可想清楚了，這事情不是兒戲，如果你今天選錯了，以後，可沒後悔葯吃！”
周主任轉過身來，看向王易，語氣鏗鏘有力。
王易笑了笑，對周主任一拜，道：“小的想清楚了。”
“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周主任示意王易來到身邊，與王易一同看向這帝正山巔之下，屬於帝正世界的滿天風光。
黃昏的落日殘陽映在山下，一片片古老的河流與大山，一片片古木拔天而起，飛鳥驚天而過。
“不論什麼時候，帝正，都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周主任負手而立，看着這山河之景，沉聲而道。
王易點了點頭，
站在周主任身旁，
深吸口氣，
緩緩道...
還真是...
“劍未佩妥，踏足，便已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