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痞
“您看看這畫,確實是張老先生的真跡,上面還有張老先生獨有的印章呢。”古寶齋內,賈富貴頂着一張滿面油光的臉,一邊賣力的指着手中的畫,一邊細細觀察身邊人的反應。
賈富貴是個名符其實的草包,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絲毫沒有新意。可是看着面前的畫,董珏卻移不開眼。
這是一幅淺絳山水畫,墨色淡雅。卷中江水平靜,峰巒疊嶂,亭台樓閣點綴其間。其中,山峰多用長披麻皴勾勒,平沙則用淡墨暈染,蒼潤渾厚,富於變化,上書“秋鳴山居圖”五字,是一幅筆墨意蘊的佳作。
雖然腹中沒有多少墨水,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些。察覺到董珏明顯已經動了心思,賈富貴心頭一喜,忙吩咐跟班把畫收了,這才將董珏拽到一邊,神神秘秘的道:“聽說張雲林老先生病重,估摸着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了。他老人家尚且在世,畫便已經被炒到了天價,若是就這麼去了,這畫的價值還不得翻個好幾倍呀!八百兩銀子換來一件無價珍品,董公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賈富貴沒有說謊,張雲林如今已是七十多歲的高齡,據董珏得到的消息,他確實重病纏身,恐不久於人世,而眼前這幅畫十有八九是真品,這買賣怎麼看都是穩賺不賠的。可是想到賈富貴的為人,董珏卻有些不放心。
“賈兄,您先稍坐,八百兩銀子畢竟不是小數目。您也知道,店裏的生意都是我大哥做主,得容我和家兄稟報一下才是。”短暫的沉思了片刻,董珏還是沒敢貿然拍板將買賣定下來。
古寶齋的掌柜的連忙跟着幫腔:“實在是不巧,大少爺出門辦貨去了,不過明天就回來。賈爺,要不……”
見他們如此不幹脆,賈富貴油膩的臉上露出一絲明顯的不悅,“我若不是急等着錢用,也不會輕易將這幅畫出手。但凡再等個幾天,只要張老頭一咽氣,這畫的價錢還不是蹭蹭蹭的往上漲?本來覺得董公子是個爽快人,才將這好事便宜了你,沒想到竟然不領情。也罷,反正稀罕這畫的人多了去了,我也不是非找你出手不可。”
賈富貴說完就要招呼身邊的幾個跟班離開。
董珏卻不忍心錯失這樁大買賣,忙扶他坐下,並親自奉上茶道:“賈兄莫要生氣,不是我不想收,而是柜上的銀子被家兄提走了。馬上就到年節了,到處都是需要花銀子的地方,就算小弟想要這幅畫,也得去賬房看看銀票夠不夠才是。”
見他提到了銀子,似有鬆動的意思,賈富貴心中偷樂,面上卻依然端着:“我可沒那麼多功夫耽擱,只能等你一柱香的時間。”
得了個緩衝的空,董珏忙道:“您稍坐,我去去就來。”
吩咐下人伺候好賈富貴,董珏這才回身進了內廳。
“二少爺當真要買下那幅畫?”古寶齋的掌柜不放心,跟着追了出來。
董珏道:“怎麼,你覺得那幅畫是贗品?”
“賈富貴拿來的東西,小的自然不放心。他這人不地道的很,經常借人的東西拿到當鋪里典當,事後便翻臉不認。坑蒙拐騙的事,他做的多了。之前也不是沒拿假貨到我們這裏來過,都被大少爺打發走了。”掌柜搓了搓手,接着道:“再說就賈富貴那點能耐,連張家門前的泥都沾不上,怎麼可能得到張老先生的真跡?八成是知道大少爺不在,這才過來渾水摸魚的。”
掌柜的說的這些事,董珏自然知道。
賈富貴這人原本就是縣裏的一個潑皮無賴,整日裏偷雞摸狗,無所事事。就因為他妹妹攀上了縣裏的首富王家,成了王家二少爺的寵妾,賈富貴這才狗仗人勢,跟着混了幾分體面。
要說王家,可是平遙縣生意場上首屈一指的商賈。早期靠販賣茶葉發家,如今不僅壟斷了周圍十幾個縣的茶市,還控制了很多雜貨的貨源,加上在京城還有個做大官的三老爺,王家可以說在平遙縣的生意場上一手遮天,別說他們董家,就連縣太爺也不敢輕易得罪。
自從妹妹嫁進王家為妾之後,想求王家辦事卻苦無門路的人便找上了賈富貴。被人幾句“賈爺”“賈爺”的一捧,賈富貴就覺得雞犬終於升了天,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在身邊聚了一群小混混,一行人整日裏走街串巷,耀武揚威。不光在縣裏的飯館酒樓里賒賬,甚至去妓院都要欠嫖資。在街上強取豪奪,勒索普通的小商販更是常有的事,儼然成了縣裏的一霸,可謂是臭名昭著。
賈富貴雖然可惡,偏偏他巴結上面很有一套。王家的二少爺王隆被賈富貴舔的舒服,又有愛妾在枕頭邊上吹風,自然十分護短。平遙縣上的小商販不願得罪王家,自然不敢招惹賈富貴,吃了虧只能打掉了牙往肚裏咽。對賈富貴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這個瘟神上門。
董珏雖不至於怕賈富貴,但他畢竟是做生意的,錢是有些,卻沒什麼靠山。正所謂寧願得罪君子,不能招惹小人。遇到這種人渣,少不了也得耐着性子周旋一番。
“畢竟是八百兩銀子,二少爺,您可得慎重呀!”見董珏皺着眉不開口,掌柜的急忙勸道。
“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明白。”董珏道:“不過,那幅畫卻像真的。況且就賈富貴那種草包,有本事弄個假貨騙過你我的眼睛嗎?那幅畫你也看了,你看像是假的嗎?”
掌柜的在古寶齋里一待就是幾十年,眼力還是有些。想到那幅畫,掌柜的也有了些猶豫了。
“張雲林的畫本就值錢,若他真的死了,那幅畫的價值更加不可估量。就這樣生生錯過,我還真有點不忍心。你也知道,對面新開的那家珍寶閣總是和我們較勁。我也花銀子打聽了他們的底細,聽說和郡里的某位官員有親戚,後台很硬。我若是不收,肯定會便宜他們。”董珏糾結道。
掌柜的也被說動了,但還是放心不下,“對面珍寶閣早就放出去風聲,要高價回收名人字畫,張雲林的畫也在其中,賈富貴不可能沒有聽說。若這幅畫真是張老先生的真跡,賈富貴那種見錢眼開的人,不可能放着珍寶閣的高價不去,非得到我們這裏來。依照小的看,八成是這畫的來路肯定不正,賈富貴摸不準珍寶閣的脈,只能熟門熟路的來我們這裏。反正出了事,我們也奈何他不得。”
話到此處,掌柜的頓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周圍沒有人,這才繼續道:“小的聽說,我們縣裏有幾個書生都曾得張老先生贈畫。普通商販倒還好,就怕那幅畫是張老先生送給鎮上哪個書生的,被賈富貴騙來賣給了我們。萬一那書獃子鬧上門來驚動了張家人……這一沒字據二沒文書的,賈富貴翻臉不認,我們也奈何他不得。就怕畫沒有撈着,還白白惹了一身的腥,晦氣!”
掌柜的顧慮的也對,這事賈富貴還真干過。董珏記得前不久,賈富貴不知什麼原因和一家當鋪老闆結了點小怨,便借了一人的扳指賣給了該當鋪。主人找上來,他便使了些計量,攛掇着人家去當鋪里鬧。看着當鋪里吵得人仰馬翻,自己在一旁瞧熱鬧。這人就是一攪屎棍子,要多沒品有多沒品。
“你說的不錯。”董珏點了點頭,“賈富貴就是個臭蟲,能不得罪盡量不要招惹。而那些讀聖賢書的窮酸都是油鹽不進,難纏的很。張老先生雖然卸職在家多年,但在朝中很有聲望,又喜歡為書生做主。不要說縣裏的太爺,連府尹都不敢輕易怠慢。若是真鬧了起來告到縣衙,太爺不敢得罪張家,又和王家交情深厚,算來算去,也只能委屈我們了。”
“少爺說的是呀,賈富貴也算是王家二少爺的大舅子,縣太爺馬大人的大公子和王家二少爺是拜把兄弟,兩家本就走的近,到時候必定會偏袒王家。”掌柜的嘆了口氣:“偏袒王家也就算了,就怕賈富貴在王家二少爺面前顛倒是非,挑撥我們和王家的關係,得罪賈富貴是小,得罪王家才是麻煩。”
“哎!”董珏重重的嘆了口氣,如今這是什麼世道,身為縣裏有頭有臉有錢的人物,非但連個地痞流氓都不敢招惹,還得想方設法的哄着,想想都覺得窩囊。
見董珏面色不虞,掌柜的還等着他拿主意,只能期期艾艾的問,“少爺,那賈富貴怎麼辦?”
聽了這話,董珏又是一陣心煩。事情到了這一步,怎麼算收下那幅畫都不是明智之舉。若是放棄吧,他又實在不舍。
左思右想之後,董珏才道:“這樣,你先去穩住賈富貴,盡量拖延時間,我去去就來。”
反正該說的已經說了,知道董珏一定有打算,掌柜的也不再繼續,行禮后便離開了。
打發走掌柜,董珏隨即拐進了不遠處一個精緻的雅間當中。
雅間內,一個文質彬彬的俊逸公子正把玩着一個精緻的天青釉瓷碗。
那碗是一種介於藍和綠之間的顏色,清幽淡遠,含蓄靜穆,就像雨過天晴的天空露出的第一抹微藍。
可惜東西再好看也不過是個死物件,更讓人賞心悅目的卻是欣賞瓷碗的公子。只是那麼靜靜的站着,便有一股出塵脫俗的淡然。那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碗口,倒是比名貴的瓷碗更加搶眼幾分。
“瓊琚兄倒是犀利,一眼就挑中了我大哥珍藏中的極品。”硬生生將目光從那人的手指上移開,董珏掩飾的咳嗽了一聲,笑着打趣:“你可要當心點,千萬不要摔了。這寶貝可是大哥廢了好大的勁才收來的。若是砸了它,大哥非要我的命不可。”
王琪絲毫沒有抬眼看他的意思,依舊欣賞着手中的佳品,淡淡的道:“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無雙兄放心,這麼精緻的汝窯精品,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是可遇不可求。我就是摔了我自己,也不敢砸了它呀。”
“你可別嚇我了。”董珏忙把碗從王琪手中拿走,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後才引他坐下,道:“瓊琚兄若是在我這裏有個什麼閃失,我豈不是萬死難辭其咎?”
王琪沒有繼續和他插秧打諢,直接道:“既然你有客不能作陪,還不許我欣賞欣賞你的臻品嗎?”
想到賈富貴那位客人,董珏幽幽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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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準備寫完之後再發,但是沒有壓力就變的很懶,寫寫停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寫完。為了能讓自己不再偷懶,只好先發出來,也好有點壓力。還請小天使們多多支持。今天首更三連發,第2章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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