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我希望曲家主能幫我照看一個孩子。”我說。
我說這話不是為了嚇唬誰,我是真的想讓這個曲家主幫我照看孩子。那個孩子叫柳弦明,是柳尚雪的弟弟。柳家覆滅之後,柳尚雪逃出生天,年僅十二歲的柳弦明被家中老僕帶出國都,後下落不明。在小說的世界裏,下落不明就意味着還活着,而滅族之後留下的獨苗又意味着日後勢不可擋的復仇。我對柳尚雪妹子深有好感,楊絮無是柳家被滅門的元兇之一,不管從哪方面想,我都有必要找到這孩子。能打消他的復仇念頭最好,不能打消這個念頭也能事先做好準備。
曲老爺聽到我的話之後表現得十分驚訝,好半天才反映過來我究竟說了些什麼。他捻了捻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鬍子,思忖半天才抬頭看向我。
曲老爺打量着我,猶猶豫豫地開口問道:“公子已有家室?”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會問這個問題!為什麼天底下的人都喜歡想當然呢?就不能把我理解成突然善心大發,想要收留無家可歸的小可憐嗎?真是的!但我又能說什麼呢?人家這畢竟也是合理猜測嘛不是?
我給曲老爺擠出了個笑,儘可能平和地向他解釋:“曲老爺說笑了,那孩子是我一個已故友人的弟弟。我獨身已久,沒有照看孩子的心力,所以才想將孩子寄養在您這裏。”
沒有能力只是寄養孩子的次要原因,我想把柳弦明寄養在曲家的最根本原因還是為了防範未然。如果把柳弦明放養在外,將來他就有可能殺到我眼面前。全家被滅后流離失所,這樣的經歷太容易讓角色變態了。這種慘兮兮的人一旦變態,他的仇人就會死得很慘。我膽小,不能冒這樣的險。
然而曲老爺想的卻和我完全不同,聽完我的解釋之後,他問我:“那公子就不怕我這個外人虧待那孩子?”
這個曲姓商人壞得很,明明那麼弱,卻還能在我面前裝逼,而且還裝得那麼成功,直讓我這個反派心慌。你說我怎麼可能不怕呢?滅族之後寄人籬下結果被虐待,這也是很容易讓人變態的啊。我倒也想自己養着,但畢竟仇人一場,親密接觸對誰都不好。
三種方法比較起來,只有寄養保險一點。寄養的話我既可以時刻掌握柳弦明的仇恨值變化情況,方便我日後跑路什麼的。既不需要和仇人朝夕相處,也不會讓仇人的仇恨值過於失控。至於寄養的風險,我只能找其他的方法來應對了。
我反問他:“曲老爺是那種會為難小孩子的人?要知道,我友人的弟弟還不滿十二歲,比小少爺還要更年幼些。”
曲老爺眼帘微微垂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沉重了起來。我覺得這是有戲的前兆,便打算加把勁,爭取儘快說服他。我對他說:“我現在不是在求你,我只是覺得我們現在都需要彼此的幫助,直接和你談這件事對我來說比較省時間。”
我這話的言外之意就是想告訴曲老爺:我費點功夫就能找到別人幫我,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您老抓緊啊。
雖說他這種職業生意人應該早就對我這種小伎倆免疫了,但耐不住我前前後後提的那些條件都太過誘人,我這話一說他就有壓力了,開始叫我不要急,說生意和合作都可以談。
有沒有真實生意人跟我講講,是不是你們不管虧不虧賺不賺,都會表現出一副“我虧大發了”的樣子?這生意哪裏是可以談啊,那是必須談啊,我這“勞動合同”都簽得這麼虧了,這個曲老爺還想幹嘛?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跟這個曲老爺說話真的是很讓我頭大,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還想從我嘴裏套出多少信息,總之他啰嗦了很久才終於讓我施術立契約。
這個契約真的讓曲老爺賺翻了。我答應他,以後只要那孩子還在他家,那我就會在問天祭典的時候回到國都,並給曲家帶回來一隻六階以上的靈獸或者是一株六階以上的靈藥。作為回報,他必須護那孩子無虞無憂。
不論是在修真界還是在凡人界,五階及以上的靈獸和靈藥就都是有價無市的東西了,他們的價值遠超撫養孩子所要付出的花費。如果曲老爺真的每次都能把東西賣出去,那麼曲家絕對能度過眼下的難關。假如我是他,那我肯定會在第一時間裏應下這筆交易,絕對不會想他這樣磨磨蹭蹭。
因為曲老爺的反應讓我十分困惑,所以在塵埃落定之後我便將心裏的疑問問出了口。結果曲老爺回答我說,其實他也一樣,在我提出條件之後就立馬動心了。但是因為我表現得太過迫切,他怕我會陰他,所以才不斷試探我。
這個回答就讓我很難受。這個世界的信任關係就這麼難建立嗎?我這麼好看的一個人,這麼純良無害的一張臉,能做出什麼可怕事情來呢?不過也無所謂了,眼下我剛搞定一件大事情,心裏的喜悅和安穩足夠沖淡這麼一點點小不悅。
因為有了紅蓮的保障,我也不用再顧忌什麼,所以便在臨走前將心中所想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曲老爺猜疑我可以,但將來一定要善待那個孩子,我不希望寄人籬下會成為他此生的夢魘。”
雖然曲老爺先前為難了我好一陣,但本質上還是一個爽快人。聽我這麼說,他也跟我重新保證了一次,說絕對不會區別對待,會把那孩子當成自己的兒子養。如果真的能這樣的話,那將來我被柳弦明追着打的幾率就小很多了。得到這樣的保證之後,我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國都,踏上了尋找可憐小孩的路。
關於柳弦明的下落我也不是毫無頭緒。柳家是從昏暗混亂的北國遷到凌國的,那個老家僕應該是帶着柳弦明回老家了。
但光知道這些還不夠,這裏的北國並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片混亂而昏暗的無人之境。北國位於這塊大陸的北方,終日被烏雲和濃霧籠罩。且因為人跡罕至,生靈得以生息壯大,北國處處是吃人的猛獸和有毒的惡草。外地人去那找當地人不是一件易事,所以我本應該做點準備再去的。但是一想到柳弦明現在還在吃苦攢仇恨值,我就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內心深處的迫切之情了,擬定好路線之後便跨上小馬駒直往北國而去。
我走的是官道,穿過都城往北的官道會路過留風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心虛了還是怎麼的,路過那座燒塌的山的時候,我在先前落腳過的客棧做了短暫的停歇,還向客棧的人打聽了留風台的現狀。
老實說,聽完之後我心裏挺難受的。
從我離開到我回來,中間不過六七天。這六七天裏,留風台經歷了不小的劫難。先前我放火的時候只想着留風台的人都有機會跑出去,忘記了山下行刑殿還關着不少人了。山頂塌陷的時候,山上滾燙的揚塵順着山中的空隙成噸地湧入了山下的行刑殿,將整座行刑殿變成了火爐。行刑殿內部的各種禁制因此被天火焚毀,關在行刑殿裏的人得以逃脫。
“監牢裏的那些人逃出來之後就開始對留風台的人報仇,你不知道留風台這幾天受了多少罪。楊絮無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把所有劫難都留給了他的手下們。唉~得虧他收了個好徒弟,不然留風台怕是會被全滅啊。”
到最後的時候我幾乎沒法再聽進去任何東西了,我本想毀掉楊絮無的罪過,沒想到卻因此犯下了更多的罪過。
小二把我點的酒菜端上了桌,我卻再也咽不下任何東西,匆匆結過賬之後就逃出了客棧。屋外的空氣彷彿還殘留着灼燙的氣息,讓我每吸一口都心肺疼痛。那匹馬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蔫頭耷腦的,一點精神都沒有,就連邁步都變得懨懨的了。我沒有餘力去勉強他,便牽着他在路上晃蕩了起來。馬兒認路,不知不覺間就帶我晃到了先前的馬匹行。
馬匹行的主人還記得這匹馬,看到我們之後就立馬迎了出來。馬兒也認得他,被攔住之後就一個勁地拿頭頂他的前主人,氣得他的前主人忍不住想要狠捶他的馬頭,不過終究還是沒捨得。馬匹行主人十分愛憐地搓了搓馬頸上的鬃毛,然後抬頭笑問我:“這馬兒可還聽話?”
我還沒從先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馬匹行主人問了什麼。我沖他點了幾下頭,算是回應了他的問題。我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不正常,但那馬匹行主人也有些精神不濟,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
馬匹行主人掩着口鼻打了幾個噴嚏,然後眼淚啪嗒地囑咐我:“公子可要注意些身體啊,天氣回暖的時候尤其要小心些。這些日子留風台發生了大事,山下的藥材都被他們買斷了,頭疼腦熱都抓不到葯了。”
我腦子裏嗡嗡直響,讓這人的絮叨在我的耳中細若蚊蚋,我花了好半天功夫才理清楚他究竟說了些什麼。等我想起來要回他些什麼的時候,他就又掩着口鼻咳嗽了起來。
我咽下了要說的話,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緩氣。過了好一會兒,他重新直起了腰,但手還捂在口鼻上。“公子,我這兒也不太方便,就不打擾您了。”我也不想說什麼,便沖他微微俯了一下身,對他做了道別。
明明離開國都的路就剩最後一段了,然而我卻覺得這條路好像瞬間被拉長了似的。我牽着馬,怎麼晃蕩都晃蕩不到頭。我的腳步很重,像是有無數冤魂匍匐在地,狠狠地扯着我的腳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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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肯定會he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