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絮無到吳三
我跟着師姐來到了客房,師姐剛一進房間就扒掉了我身上的斗篷,確認我沒有缺胳膊斷腿之後才放下心來跟我講話。
她把我拉到桌前坐下,給我倒了被水,低聲埋怨道:“留風台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可知道得知留風台出事之後我有多擔心你?”
師姐的關心讓我感到十分安慰,我不想欺瞞什麼,便將事情原委都告訴了她。在此之前,師姐只知道楊絮無是無時無刻不在跟老狐狸鬥智斗勇的生意人,此番交代讓她着實吃驚。她看了看我,妖媚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端起面前早已冷透的茶呷上了一口,笑問眼前美人,道:“師姐這是對我失望了?”師姐沒有回話,只是沉聲長嘆了一口氣。
她眼中情緒頗為複雜,先前對我流露的關懷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的沉思神色。我想,她或許也被楊絮無的所作所為嚇住了,心中動了對楊絮無的敵意也說不定。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她本就自由自在,雖作風放蕩不羈,本質還是個雙手乾淨的老實人,如今突然被我拉到這樣的沉重的罪惡面前,對我心生芥蒂也是難免。
眼下形勢對我來說十分不利,謝閑雲極有可能在此與我劃清界限,或者為了省去麻煩而直接一劍殺了我。若后一種情況發生,於情於理,我都不該對她出手。我心有不安,起身走向窗前,然後故作平靜地推開了窗子。萬一打起來,我得給自己留條逃跑的路。
“我無意將師姐牽扯進這樁樁件件的血案里,只是現在楊絮無的身份已死,頂着這張臉,我實在不知該向誰求助。”
我儘可能地向師姐透露着自己無意與她產生矛盾的想法,她亦有所領會,聽完我的話之後便放鬆了神色。
師姐放下了茶杯,沖我嫣然一笑,意味深長地問我:“師弟啊,你這讓我如何是好。”
師姐不像我想得那樣絕情,她沒有跟我劃清關係,更沒有對我刀劍相向。她答應了幫我改變面容,卻也向我提出了一個條件。她要我在改變面容之後就不再涉足修真界,當一個遠離爭端的普通凡人。我並不反感凡人的生活,若真的有一個能夠讓我一生安穩自在的機會,我很樂意去嘗試。
我道:“我幼年無依,一心盼望出人頭地,如今修為地位我都求得了,處境卻比當年還要不堪。若能讓我有擺脫這個身份的機會,我必當萬分珍惜。”
師姐是個走江湖的老油條,即便是楊絮無本尊也得忌憚她幾分,我這個半吊子冒牌貨自然不夠她看。這些話我自己聽着都覺得虛偽,師姐想必也覺得膈應。
她沖我假模假樣地笑了一下,招呼我到她身邊去:“既然如此,那你就別跑窗戶邊站着了,我還能把你吃了不成?”師姐已將我看得透徹。
沒了裝腔作勢的必要,我便老老實實地坐回凳子上等候師姐發落。她捧起了我的臉,舉着溫暖柔軟的纖指細細地摩挲起了我的面骨。若是擱在別的時候,我定會覺得她這是花痴病犯了,但此時她的眼神卻跟花痴病發作時的不一樣。她現在看我的眼神,跟葛文軒做飯切菜時的眼神一模一樣。端詳半晌后,她道:“你這張臉跟仙子一樣,動哪裏我都覺得可惜。”
我很能理解這句話,我比她還要心痛,畢竟她只是偏愛長得好看的人,而我是鍾愛“我”這一個人,她沒了這張臉還能去找其他的替代品,我沒了這張臉就沒有什麼可拿來看的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表露太多情緒,只能端着楊絮無慣用的寡淡神色告訴師姐:“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怎樣都好。”
師姐沒有從中察覺到任何不對,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就放開了我的臉。“人看人,第一眼都是看的眼睛,恰巧你這臉上最出色的也是眼睛。這一改,這張仙人臉怕是就要落入凡塵了。”
師姐你可別說了,我最喜歡的也是這雙勾魂的桃花眼啊。我已經沒有力氣開口,只能讓師姐憑着喜好隨便給我整整。
師姐聽完之後沖我得意一笑,很有自信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你放心,師姐的眼光你還信不過?必定給你一張不輸於此的俊臉。”
這話聽得我心中很是欣喜,但秉持着高冷人設不能崩的信念,我只能壓抑着心中的狂喜,沖她露出假笑。“那便有勞師姐了。”我說。
師姐也是個行動力強的人,想好該怎麼處置我的臉之後就立馬動手了,僅用了兩個時辰,她就把楊絮無的臉換成了一張不知名的俊俏少年郎的臉。
“還滿意嗎?”師姐問我。
我有些不舍地把視線從鏡子上移了開來,“平靜”地沖師姐點了點頭,故作正經地道:“辨不出我先前模樣,很是滿意。”
然而一直盯着我看的師姐卻好像還有些不滿意,她看着看着便捏着下巴沉思了起來。我看不透她的想法,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
“為何要發獃?難不成是後悔幫我了?”我問。
師姐被我問得回過了神,垂下眼帘長嘆了一口氣,“為何要發獃?我這不過是悲嘆這世上又少了一張絕美面容罷了,唉,以後我可要身心兩乾涸了。”
這話說得倒是很合她的性格,我被她一本正經說葷話的樣子逗得想笑。事實上我也確實笑了,笑得很開懷,差點嚇到師姐。她騰地站了起來,俯身撲到了我面前,驚聲問道:“臉離腦子近,師弟,我該不會搞壞了什麼東西了吧。”
我往後仰了仰,躲開了師姐身上撲面而來的芳香。我告訴她:“我的哭喪臉可是出了名的,毒辣的出手風格也是天下獨一份,光換臉怎麼夠糊弄其他人?楊絮無已經死了,往後,這世上沒有楊絮無,只有我吳三了。”
師姐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就仰頭大笑了起來,還越笑越狂野,直讓人擔心她會把下巴笑脫臼。“從楊絮無到吳三,師弟,你的品位可真的是讓人不敢恭維啊。先前你總說自己長得令人噁心,我一直以為你那是過分謙虛,現在想來那可能只是純粹因為你自己品位太差。”
哎喲我的師姐啊,這玩笑可不能這樣開啊,先前楊絮無覺得自己長得噁心可不是因為他品位有問題,那是因為他長得像他的父親啊。我心中萬分無奈,面上卻只能沖師姐尷尬地笑幾下。
“品位差不是更好嗎?先前旁人只道楊絮無是那天上不可觸碰的寒星,如今能落回塵土中做個品位低下的凡人,不剛巧順了我的意?”
師姐漸漸收了笑,放下亂舞的雙手撐起了下巴。“我家師弟骨相好,換了一張皮也是好看的,區區凡塵哪能藏得住你呢?”
先前的我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來誇楊絮無,這話若是讓先前的我聽到,那麼必定是萬分受用。可如今這話卻是直直地沖我來的,這讓我臉頰有些燒得慌。我忍不住抬手掩了一下眉眼,然後給師姐倒了杯茶,企圖將她的眼神從我臉上移開。
大概是先前笑得太狠了,師姐接過茶水就喝了起來。我終於得以從她的打量中解脫,緊繃著的心弦也稍稍鬆懈了下來。但不等我歇太久,我們房外就響起了一陣焦急的敲門聲。師姐衝著門的方向偏了一下頭,我會意,乖乖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鼻青臉腫的店小二,我開門之後他還在揉臉。“你這臉是怎麼回事?”我問。
那店小二有些不滿地瞥了我一眼,然後回我道:“這位客官,您還是快些去管管你的馬吧。去得晚了,可能就被人宰了燉了!”
這、這怎麼回事?我的小馬駒招誰惹誰了?憑什麼要對他做這等殘忍的事?這簡直喪心病狂。我心裏又急又氣,連忙讓小二帶路。
趕往馬廄的路上,我忍不住去問那小二:“小兄弟可否知會我一聲,我那馬兒究竟怎麼惹到你們了,為何得賠上一條性命才能抵過呢?”
小二又瞥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回道:“我們哪有那膽子去動客人們的馬?是你的馬給我們惹事了!”
這回話更讓我感到困惑了,我的馬還是個孩子呢,哪有這樣惹事的本事?我心中很是懷疑,但看那小二的臉色又不方便多問什麼,只能閉上嘴巴老老實實地跟着小二往前走。
結果剛到馬廄我就被那陣仗嚇了一跳。客棧上上下下二十幾號人,從掌柜到廚子全都聚在馬廄里。這……殺馬也用不上這麼多人手吧。
直覺告訴我情況十分不妙,不過有楊絮無的能力傍身我也沒什麼好怕的。我撥開了面前帶路的店小二,大步走向了人群中間。走近人群時匆匆瞥了一眼,發現這裏聚着的其實是有兩撥人,一波是店裏的活計,另一波是穿着“凌”字繡花的錦衣官家人。
看來今天這事真的小不了了,主角國的國號可就是“凌”啊,能夠直接將國號穿在身上的,那都是有要命的差事在身的官家人。我覺得自己的腦瓜子有點疼,不由得在心裏重新掂量我這馬究竟買得值不值了。
我到那官爺面前鞠了個禮,畢恭畢敬地問他:“我的馬兒做了什麼了得的大事了?居然能讓各位大忙人放下要務聚在這臭氣熏天的馬廄里。”
那人冷哼了一聲,仰着頭沖我道:“你這畜生吃了問天祭典要用的祭品,你可知這是多大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