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上古時代,盤古開天闢地,女媧鍊石補天,伏羲降妖除魔,驅趕蠻荒惡獸,開闢下界人皇時代,帝俊則一統天庭,世代傳承,仙紀禮法逐漸完善。
當三界相對穩定,眾神消身隕落,留給後世的便是一個等級分明,規矩嚴苛的格局。
自仙山崑崙往西數百里,重重雪峰掩映之下,有一處世外桃源,乃是隔絕於三界之外的地域,名為棲梧山。曾幾何時的棲梧山四季如春,山明水秀。但自人皇世代以來人類不斷繁衍,地界不停擴張,妖魔鬼怪橫生現世,棲梧山族人為求自保,設屏障封山,自此外界的人很難進來,裏面的人也極少出去。世事變遷,世上已過數千年,山中族人一直過着安定平淡的生活,直至一位神君到訪。
九重天的帝君突然到訪,令密林深處的族人們都措手不及,被捧為天界之尊帝君一張容貌年輕俊秀,舉止又翩翩有禮,千里迢迢尋至此處只為打聽伏羲後裔。
葳蕤森林的深處,木之一族的族長將帝君帶到封印伏羲八卦劍的神殿中,告知相關實情。原來這世外桃源里的族人們原本都是伏羲大帝所救,仰仗着神劍的威力才得以自保到如今。族人們也怕外界的洪水猛獸闖入森林將神劍帶走,失了庇佑,故而祖祖輩輩留守此處,只為等待伏羲後裔的到來。
帝君了解來龍去脈后亦不再叨擾,打算離去。臨走前,忽然一名幼子從高大的梧桐樹后跑出來到他跟前,手中捧着一把自製木劍,笑容天真爛漫:
「帝君生得如此好看,在外走動可要好好保護自己呀!」
原本還眉目微蹙嚴肅冷峻的帝君,這會兒卻折下他高高在上的姿態,接過木劍,眸色流轉,「謝謝你。」
那木劍製作得並不精良,卻很用心,上面還刻着兩個字:青梧。
數年後,密林深處的另一座山峰桃溪山,其下居住的花妖一族前來棲梧山以鄰里交好之由借走數千善戰馴鹿,隨後便出山追隨燭龍之王攻打天界,為奪一席之地。
九重天諸仙頗為震怒,原來燭龍一族數千年來就覬覦龍神天帝之位,后被眾神貶下凡塵,如今捲土重來,天帝怒不可遏,當即派戰神角木下界迎戰。
角木乃南海蛟龍一族,師從四御之一南海長生大帝,手持神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逼得燭龍帶領的花妖一族大敗至老巢桃溪山,而作為鄰里的棲梧山因在此戰中派出過坐騎馴鹿也難以倖免,與天界大軍陷入混戰中。
原以為此戰在戰神的神威之下很快就會告捷,但棲梧山卻出了一名真身乃火鳳的女將領,該女子驍勇善戰,法力高深,將角木大軍打得節節敗退,趁着戰神回天庭修養,天界大軍未再次攻來之際,木之族長便迅速帶領着全族人開始漫長的逃亡。
大戰過後戰神角木重傷難愈,天帝規勸其回南海療養,一養就是數十年,等到角木重回天庭,戰神之位已有新選,乃是中天紫微大帝之徒——乘霧。角木心有不甘,約乘霧決戰於崑崙仙劍大會,卻想大敗而歸,乘霧一戰成名,天帝冊封戰神之位。
乘霧雖年輕,但心性沉穩,不驕不躁,乃是天庭交口稱讚的一代豪傑。攝於戰神君威,妖魔不再敢有逆反天庭之心,只在下界相互交戰,爭奪地方權力。這期間最為強盛的妖魔行宮當屬中原蜀山台隍夷夏,其主乃龍生九子之一的睚眥,為人好鬥喜殺,野心頗大卻心胸狹隘,自命魔族至尊,要下界妖魔全體對其俯首稱臣。
另有東方一隅築雲城,妖怪橫行,但城中亦有普通百姓,不同種族生存在一起卻也相對和諧。城主身份神秘,膝下有兩位養子,其一乃數十年前大戰的燭龍遺孤,名為孔昭。
另一位亦是棲梧山飽受戰亂之苦流浪至此的幼子簡青梧,女城主見此女瘦弱可憐,回憶起曾經燒毀密林的戰火,一時情難自控便收了她做義女,教她修鍊法術,以便將來和義子孔昭一起捍衛築雲城。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青梅竹馬的孩子已長成大,三天兩頭就大搖大擺的在築雲城街上溜達着。
為首的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簡青梧,她身着素衣白裳,頭上簪着一根碧色琉璃,姿容姣好,神情淡淡,似是有氣無力,微微伏了點身,吐出兩字,「無聊。」
身後的隨從瞧了瞧在前頭牽馬的玄衣少年,問道,「公子,要不咱回去?你看大小姐都快累趴下了。」
這些日子下界很不安定,北方自立了個御魔,乃是燭龍後裔,前不久才來挑釁過築雲城,雖然單挑贏了他親弟弟孔昭,卻被佔了二手便宜的簡青梧打得落荒而逃,這位一戰成名的女中豪傑便是現在巡城巡到懨懨欲睡的女子。
「昨日早退已經被姑姑罵得狗血淋頭了,今天我可不想再挨罵了,」少年回頭瞥了簡青梧一眼,「如果你要回去我不攔你。」
簡青梧直起身子,「我只是無法理解,姑姑若真害怕外敵入侵,應當派我們去城外駐守,整日在這大街上瞎晃蕩有意思嗎?」
「放你出城只怕你跑得無影無蹤,」孔昭言語中不免有一股幽怨之氣,「回來還總是帶着奇奇怪怪的人,前面剛收留了個病西施,後頭又來了個染恙快死的孩子。」
隨從也接過話茬,「對對,那孩子脾氣還特差,明明受了重傷躺在別人地盤,還頤指氣使的,把自己當主子一樣。」
「今日沒跟你們鬧吧?」簡青梧手中轉着一柄木劍,「要再鬧就打上一頓,再不濟等他傷好了就扔出城去讓他自生自滅吧。」
令孔昭火大的是這孩子只愛折騰旁人,在簡青梧面前卻乖巧得很,一開始救回來還扭扭捏捏的,後來卻會甜甜的叫一聲「姐姐」了。他和簡青梧兩小無猜,從小到大還沒好意思叫她一聲姐姐,這聲姐姐倒被別人給捷足先登了,實屬生氣。
「我說大小姐呀,這外面世道亂得很,您心腸好也不能再隨意往家裏帶人了,這帶回的牛鬼蛇神咱們也不知道。」
簡青梧點頭,「知道啦,姑姑已經訓過我了,往後不會那麼做了。」
幾個人有一茬沒一茬的信口聊着,突然遠方平地傳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隨即城門口的將士飛奔來報——
「緊急軍情!蜀山魔尊睚眥帶領重兵來犯!!!」
這一仗打得兩敗俱傷,築雲城百姓流離失所,魔尊那邊也潰不成軍,睚眥被那先前戰敗的御魔慫恿,以為築雲城外強中乾,前來侵犯,卻想城中軍隊誓死抵抗,拼了個你死我活,雙方都沒討着好處。女城主原是密林族長之女,精通諸多法術,但因自身根基不濟,與魔尊對抗到頭破血流,差點身殞。
戰事稍加平息之際,城主緊急傳位於同族義女簡青梧,將全城百姓的安危交於她手后,便帶領數名隨從離開這亂世之地,前往別處休養生息。
一味的帶領族人逃竄只會讓族人愈發變少,簡青梧與孔昭商量之下,合二人之力滅了重傷的魔尊,並乘勝追擊,數月苦戰終於將其大軍趕出了魔宮台隍夷夏,自此簡青梧成為仙魔史上第一任魔族女君。但那個撿回來的少年在大戰中出了一份力后卻功成身退,消失無蹤了。
自簡青梧成為魔尊之後,冊孔昭為天魔,而自小撫養他倆的姥姥為陰魔,一左一右輔佐她坐鎮魔族。但魔族中人多有不服,下界仍然紛亂四起,隔三差五便有人來蜀山叫囂,魔尊及其手下頻繁應對,才駐守魔宮不過十載已是身心俱疲,更別說軍中死傷不斷,急需良藥補救。
這時候,魔君萌生了一個念頭,去天庭偷葯!
聽說那三清之一太上老君的仙丹,不僅是治傷良藥,更能提升修為,使人羽化登仙,誰不心動?
觀察下界動亂十餘載的戰神乘霧一直按兵不動,這些年也看透了台隍夷夏的新主人,回到了天宮,如實稟告天帝,「魔宮入不敷出,還在接濟戰亂百姓,近年來安分守己,絕無二心,無需擔憂。」
七武神之首的毘沙門天不屑一笑,「早就聽聞這新君是撿來的魔尊之位,若非築雲城主與那睚眥同歸於盡,哪有她接替的份兒?」
在座諸仙也是會心一笑,天帝便不再擔憂,「只是這下界接連戰火,已是疲憊不堪,司命星君你且跟隨去老君殿拿些藥材去接濟下界吧,免得三界又有流言說我九重天之上的神仙冷血無情了。」
司命:「喏。」
這天宮守衛森嚴,要想闖入絕非可能,就算憑藉魔尊一己之力,也只能一人偷偷躲過南天門的看守。
好在簡青梧沒有修過魔心也未曾練習過什麼禁術,這才得以化作一縷清煙悄無聲息的穿過了南天門。
過了南天門,一切就暢通無阻了,簡青梧變回人形,身襲淺綠輕紗,一張雋麗容顏,走在眾仙女中毫無違和感,甚至可以伸手打個招呼,「請問太上老君殿在哪個方向呀?」
隨着諸位仙女的善意指引,簡青梧很快就找到了太上老君的大殿,但這神殿卻有仙童看守着,不知能否渾水摸魚溜進去。
簡青梧看着偶有進出的神仙都是手執玉令才予以放行,只有那兩個仙童率先叩拜的仙人才能兩袖清風的走進去,「他們也不認得我,看來我得有個牌子。」
正當簡青梧一籌莫展之際,不遠處來了四五位仙娥,排隊齊整,青梧搖身一變,也換上了跟她們一致的衣裳,悄悄的跟在了隊伍後面。
「原來是玉蟾宮的姐姐們,儲君殿下的葯已經備好,請隨我來取。」
簡青梧矜持頷首,更顯嬌美不可方物,竟讓老君殿的這位仙童看得一愣,循着她的背影,「這姐姐真是美麗至極,莫不是殿下的心上人吧。」
儲君殿下多年前曾下界歷練,因其年幼無知貪戀凡世並與妖魔結黨廝混,被天帝怒叱,不巧他法力不錯,下凡拿他的人既要將他帶回天界還不能傷了他的萬金之軀,可謂是難上加難。在一波又一波的失利之後,天帝請出了中天紫微大帝帝軻。帝軻並非心慈手軟之人,一下凡便將儲君身邊的妖怪除了個乾淨,他不僅重傷了儲君,還將他扔在人間,讓他飽受戰亂疾苦。後來一兩年,儲君也長成了青年模樣,一身新傷添舊傷的回到了天庭,令眾仙家唏噓不已。
「帝君真是鐵面無私,這三界難有不服。」
「這位帝軻乃眾神至尊,輔佐數位天帝四千年,一個區區儲君,還想跟他較勁,最後還不是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簡青梧沒想到天宮裏的人竟安逸到如此八卦,偷葯的同時禁不住好奇多聽了幾句。
「倒不知帝君今日來這老君殿作甚,莫不是受傷了?」
「誰能傷着帝君,他座下門徒哪個不是法力無邊。」
此時一位捋着花白鬍須的老者走來解釋,「帝君前些日子去了混元山,是去查探那被鎮壓山下的后稷之靈的,許是沾染了些不潔之氣,前來拿些靈丹的。」
「原來如此,老君這一說方才想起還有混元山那事,只不過初代戰神后稷之靈自數百年前就聽聞快消散乾淨了,理應後患無憂了。」
「還是謹慎些好,帝君百年如一日的前往也是為了三界憂心,更何況那后稷還是他門徒之首,想來去祭拜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這幾個仙家忽而集體沉默了下,簡青梧偷夠了藥材,悄然從轉角消失。
偷聽的時間長了些,卻想沒跟上那些仙娥的腳步,簡青梧懊惱不已,正當躊躇,這會兒卻從身側走過一個修長的身影,簡青梧想也不想便跟在他身後,微微頷首,希望能被當做隨從略過。
門童見二人過來,連忙正襟危站,深鞠一躬,恭送此人。
簡青梧腳步輕快,隨時準備溜之大吉,還以為身前之人毫無察覺,卻想前頭的人走出不遠便停步側身,「跟着我作甚。」
青梧才要撒謊解釋,抬眼間就看到那人眉眼標緻,一轉身一垂目的姿態更是有種風華難喻的絕美,不禁遲疑了下,「沒跟,就、走走。馬上走!」
她內心雖然慌張,但表面勉強維持了個鎮定,忽而老君殿走出好幾個仙童,慌慌張張的不知在找什麼,簡青梧做賊心虛,腳步圓滑的繞了半圈,將自己整個身子躲在了這位神仙的背後。
倒不知這神仙是何來歷,仙童們無一例外不敢上前,都匆匆略過了他。簡青梧緊張之餘,憑本能的抓住了身旁人的衣袂一角。這一抓,反倒是令對方起了疑心,「他們找的是你?」
「不不,我只是路過!」
「我走錯地方了,我新來的,我要去玉蟾宮!」
簡青梧一股腦兒的解釋,聽着也挺合理,「真的?」
怕他警惕過頭引來他人,簡青梧伸手一指方才那些仙娥離開的方向,「我想起來了,那裏那裏,我馬上就走!」
跑得飛快的同時,她也不忘回頭再看一眼,本是動搖害怕的心看着這張驚才絕艷的容顏卻歡欣起來,露出一點狡黠的笑意。
這長身玉立的白衣美人,真是冠絕三界,讓人流連忘返啊。
待得簡青梧離去,帝軻這才撿起落在身邊的一包草藥,輕輕嗅了下,「止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