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幽州的戰役,本不該開始得這麼快的。
但軍中許多人都聽到了那個傳言,說恭親王蕭栩調動了留守的安南軍,五萬大軍正北上支援幽州。到了將帥這一級,就知道那並不是傳言了。
敖仲知道,察雲朔也知道。
所以察雲朔才主動進攻。當年籠罩在整個北疆上方的巨大陰影,那虎視眈眈的年邁獅子,經歷了喪子之痛也並未老去,仍然保有當年那讓人心驚的敏銳,在知道安南軍北上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不會再等。
天時地利人和的決定最好做,難的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如何在不利的情況下,博一個最大的贏面,就是為將者一輩子要學的東西。
而察雲朔從來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年言君玉說敖仲南疆貪功,他不知道敖仲那不是貪功,更像是面對過巔峰時期的察雲朔,心裏留下了陰影,只希望手中的兵多一點,更強一點,這樣在西戎再度捲土重來的時候,才可以有足夠的籌碼應戰。
更不用說慶德帝在他們這一代年輕人看來是懦弱的行為,不管不顧寧願和親也要主和,那是當初在北疆送掉整整一代年輕人之後,才種進他腦子裏的念頭。
大周經不起再一代人的消耗了。
所以這場大戰不可避免。
南疆貪功的敖仲,不論朝中風向如何始終不動如山的敖仲,放棄一切只為守住手中兵權的敖仲,終於等來這場他為之準備了一輩子的大戰。
十一月九日,打下靖北,還未肅清全部殘兵的察雲朔,忽然調轉勢頭,朝着幽州進攻,似乎不久前的喪子之痛對他毫無影響,三十萬大軍壓在幽州城外,風雲也為之變色。
這是最慘烈的攻城戰。
不僅敖仲為這場大戰準備了許多年,察雲朔顯然也不遑多讓。當初蒙蒼的“打下幽州”,只是打下而已,算是一個抬頭,因為隨時有敖仲在補上。但這次,西戎是真的要拿下幽州。
他們要打爛幽州,拆散這牢不可破的幽燕鐵索連環,大周□□的苦心孤詣、蕭家百年的基業,和千萬黎民剛剛享受了不到幾代人的太平盛世。
到這時候,什麼戰術什麼巧思,都成了虛的。真正有用的,只有城牆上滾下的落木、熱油、火炭,只有守城的□□、巨石,還有那傳言中固若金湯的城牆……
敖仲親自在城牆上督戰,看着西戎的箭雨如同暴雨一般落下,他攢了許多年的安南軍,親手教養,帶着他們從南疆到幽州的好兒郎,就這樣一批批倒了下去。人命到這時候真的是如同草芥一般,西戎的登城梯也像傳言中一般堅固,每一架雲梯都要用無數守城將士的性命去推落。
“主帥!南邊有個缺口!”袁弼匆匆趕來道,他背上也中了一支流矢,面上已經被血污滿了。
有着花白鬢髮的主帥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
“去堵口。”
“遵命!”袁弼頓時大喜過望,剛想下去,又聽見敖仲道:“讓劉驍去,你留下!”
袁弼是先鋒將軍,守城起不了作用,一心想要反擊,但沒有命令只能幫忙守城,聽見敖仲道:“你別忙,自有用你的地方。”
一場攻城戰打到下午,雙方損傷都過了三萬,攻城用不上鐵兀塔,所以雖然慘烈,數目並不恐怖,袁弼正覺得西戎這次不如傳言中兇狠時,就看見了西戎軍中推出的那個巨大的怪物。
“那是什麼東西!”他嚇得臉色都變了。
“狼頭槌。”敖仲一臉陰沉:“相傳西戎信仰狼神就是因為這個,他們的狼頭槌曾經攻破過周邊不少國家,連西域胡人的石頭城牆也難以阻擋。”
他話音未落,城牆下果然傳來混亂的喧鬧聲。那狼頭槌雖然沒有一下撞開城牆,也撞出了裂縫。
“讓我去吧。”他急得咬牙。
“再等。”敖仲神色平靜,城牆上也是一片箭雨的海洋,但他身着甲盔,只看着天邊的落日。
“等什麼?”袁弼急得不行:“傷亡都過五萬了!再不打就完了。”
敖仲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落日。連旁邊的傳令兵上來報告說周鵬將軍戰死,也沒能讓他動容。袁弼跟在他身邊,看着天邊落日一點點落了下去。只覺得心也沉入了黑暗中。
“別等了,主帥,安南軍不會來了。察雲朔那樣精明,一定會在路上截殺他們的,他那個叫赫連的兒子一直沒動彈,就是等這個呢……”
“我知道。”敖仲顯然後面還有一句“但是”。
但是什麼呢,袁弼怎麼也猜不到。一直到天黑透了,西戎的箭矢很多都換成了火油箭,射在城牆上就成了一點火光,遠看像是城牆已經千瘡百孔了一般。耳邊聽見的都是將士陣亡的慘叫聲,城牆上的弩手也至少已經換過三輪了。
就在袁弼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敖仲忽然道:“是時候了。”
袁弼頓時大喜過望,連忙披上重甲,準備下城樓,卻看見一邊的敖仲也披上了甲。
“主帥!”他嚇得魂飛魄散。
敖仲只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敢說話了。旁邊的衛隊長像是早料到這一天一般,沉默地為敖仲披甲,牽來戰馬,袁弼驚訝地發現敖仲一直保存着自己的兩萬騎兵,這樣看來,守城的都是右營的士兵居多,尤其是右營的山字營和林字營,幾乎是全員上陣,消耗了一輪又一輪,只有陳桐的八千騎兵沒有納入其中。
右營都是窮苦士兵,所以步兵為主,盾甲兵也是馳名天下的,左營都是京中王侯子弟以及依附他們的富戶,所以騎兵居多,而且因為兵強馬壯,比右營的騎兵要兇狠得多……
這景象,倒像是將軍在故意讓步兵營去送死一般。袁弼心頭閃過這可怕的一念,不敢再想。
在城門處列陣時,他才知道為什麼敖仲會這樣安排。
黑暗中的破風聲襲來時,袁弼根本意識不到那是什麼,還以為是一陣狂風,帶又帶着尖銳的哨音。右營頓時就有許多馬驚了,直到城門打開,袁弼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黑暗中,一架架巨弩,蟄伏在城牆下,如同一頭頭蹲伏的巨獸,射出的□□足有丈余,固若金湯的城牆在這樣勢大力沉的□□面前顯得不堪一擊,要只是射弩也沒什麼,致命的是弩床上帶着的滾輪和至少數十匹烈馬。
□□射入城牆后,烈馬奔騰不止,拖動滾輪,將數千斤的城牆磚直接拉了下來,傳言中無比牢固的幽州城牆,幾乎在瞬間就被撕得支離破碎,如同紙糊的一般。
而他們的騎兵,也在這一刻衝出了城門。
他沒有猜錯,敖仲就是放棄了所有城牆上的士兵,只保存最精銳的騎兵力量,與西戎決一死戰。他以前還奇怪,為什麼那個叫言君玉的傢伙喜歡來找鄢瓏議論□□機械就算了,怎麼敖老將軍也那麼感興趣呢?每次都讓鄢瓏把新想到的東西告訴他。鄢瓏那點三腳貓的家學淵源,袁弼是不指望他研究出什麼能剋制西戎人的武器的。
他沒想到鄢瓏研究的不是克制西戎人的武器,而是研究的西戎人本身的武器。
是自己太笨,今天才想到。
鐵兀塔怎麼會是獨例呢?西戎能研究出一個鐵兀塔,自然也能研究出和鐵兀塔一樣石破天驚的攻城巨弩,用在今天。鄢瓏的三腳貓學問雖然無法研製新東西,但推測出西戎大概會藏一手什麼東西,還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敖仲今天才早有準備。
察雲朔算準他守城,藏了一手巨弩。他偏偏算到這點,主動出擊。
城門大開處,衝出的騎兵,是真正的山海之勢,足有八萬餘人,袁弼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安南軍還藏了這樣的家底,只是在西戎的三十萬大軍面前,仍然太過單薄。
袁弼現在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敖將軍要像靖北一樣,拼掉自己的兵。察雲朔十萬士兵拼掉一個靖北不心疼,再掉十萬呢?
這有點像是堆城牆,靖北侯已經選擇一個地方堆了五萬,幽州也只能跟上,這樣一點點堆高才能贏。昨晚的會議上,軍師說察雲朔是想打殘幽州,破掉幽燕連環,敖將軍偏不讓他如願。如果此戰不能勝,以後就算戰戰兢兢守城不敢再出擊,幽州也對察雲朔造不成困擾,形同虛設。不如今日讓他傷筋動骨,把消耗貫徹到底,拼一個你死我活。
相比之下,犧牲掉一些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袁弼知道自己跟的是個好主帥,這樣必死的衝鋒也身先士卒,所以心甘情願為他掠陣,大丈夫怕什麼死呢?不到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也許還能夠得上再做敖將軍的先鋒官呢。
但他沒想到敖將軍也會有危險。
西戎人太多了,也太狠了,打過西戎人的就知道,他們最可怕的不是能力,而是那種茹毛飲血不死不休的勁頭,彷彿生來就是為劫掠為戰爭而生的。苦寒之地多出驍勇善戰的民族,袁弼不怕死尚且需要一個好主帥,他們生來就知道打不贏就是死,劫掠不到物資仍然是死,所以一個個視死如歸。
安南軍的騎兵最終比不上靖北的精騎,只是撕開一個口子就陷入了膠着中,剩下的都是血腥無比的交戰,刀對刀槍對槍,鐵連枷對鐵骨朵,每一下都是你死我活的廝殺,純粹的以命換命。軍銜,戰陣,甚至生死都不重要,只是一刻不停地殺,殺,殺。
鮮紅的血飛濺出來,袁弼沒有機會去數自己殺了多少人,或者自己受了多少傷,有幾次他是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連頭盔上都重重挨了一下,險些從馬上栽下去。
然後他看見了敖仲。
鬢髮花白的老將軍騎在馬上,揮舞□□的樣子仍然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只是歲月不饒人,那支箭來時沒法躲過去,而是正中背心,好在大家對西戎的斬將箭早有準備,被護心鏡擋下,只是因為衝擊力吐了一口血。
西戎的戰鼓擂得震天響,敖仲緩過神來,看見山坡上的狼旗。
他知道察雲朔就在那裏,兒子死完了,勝利也在眼前了,所以他親自出征,來看他前進路上最大的釘子是如何拔除的。
又一箭過來,身邊親兵飛身擋下,敖仲的腿上中了一記鐵連枷,人沒事,馬卻吃痛,也許是肋骨被打斷了,發出一聲慘嘶,前腳騰空,將敖仲摔下在地。
周圍人大驚失色,都匆忙護衛住他,騎兵一擁擠就致命,敖霽艱難換了親兵的馬,自己的腿骨應該是碎了。看來是看不到下一場夕陽了。
鐵兀塔合圍而來,敖仲早料到他們會先斬將奪旗,也太小看了安南軍了,南疆密林陷阱眾多,安南軍早養成分散作戰的習慣,別說斬將奪旗,就算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也不會慌亂,而是會戰鬥到底。
重騎兵的衝鋒下,敖仲的衛隊七零八落,鐵連枷被揮舞得虎虎生風,幾次擦着他身體過去,敖仲反頭的時候,看見西戎人正潮水般湧進倒塌的城牆。
也許就是今天了。
黑暗中的火光亮起來的時候,他還以為那是西戎人的增兵,時至今日,察雲朔已經不會讓他膽怯了,他真正的心腹之患,是始終蟄伏在幽州和燕北之間的一支最後的鐵兀塔,那個叫赫連的王子。敖仲在京中的時日,就隱約聽見西戎的隊伍里有一隻潛伏的惡狼。
但那火光明明出現在西南方,敖仲腿上的傷重,眼睛都模糊了,抬起頭來時,只看見遠處的山丘上出現了一支新的隊伍。
他怔了一下才認出那支隊伍的裝束,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藤甲和矮馬,當年南疆密林中殺出來的,一個個都是他帶出來的兒郎,甚至還有火字營的兩萬新兵,連戰袍都不甚齊整,卻如同久經戰場的老兵一樣,毫無膽怯地站在山丘之上,排出了山海之勢,如同神兵天降。
敖仲認不出那側翼的幾千騎兵是不是傳言中靖北最後流散的鐵騎,他只是死死盯住那領軍的人。是英挺神武的青年,穿着一領紅袍,振臂一呼,山丘上山呼海嘯的,都是響應他的士兵。
“守住幽州,救下敖將軍!”青年的聲音響徹了整片山丘,內里豪情,讓人熱血沸騰:“沙場揚名,就在今日!”
“就在今日!”
五萬的安南士兵發出浪潮般的呼喊,先鋒破開陣線,那穿着紅色戰袍的青年一騎當先,如同利劍一般沖入黑色潮水般的西戎士兵中,從玉龍雪山的小斜坡衝下,身後似乎帶着萬丈光芒。千軍萬馬避紅袍,古書上關於少年將軍最得意的傳說,竟然也能用在他身上。
當年坐在帳篷中,跟他論戰時緊張得手也細微顫抖的少年,今日成了帶領千軍萬馬的將軍。
原來那個年輕人的玩笑,正應在今日。都說他是敖霽的兒子,敖仲想到這玩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生子如此,可無憾矣。
-
十月初,幽州大捷,斬殺西戎近十萬人,雖然安南軍的家底子也打得差不多了,但至少可以退回幽州。西戎元氣大傷,算上靖北那一輪,號稱五十萬的大軍已經折損過半,也停下了攻勢,在玉門關屯兵,與幽州遙先對峙,還要應對靖北流亡的幾千騎兵的騷擾。連燕北也躍躍欲試,上書要以輕騎支援幽州,與西戎的鐵兀塔碰一碰。
消息傳到京中,朝野一片歡騰。
雲嵐已經算消息收到得晚的了,她從明政殿匆匆趕去樞密院,一路上全是機靈的小宮女小太監過來行禮的:“給雲嵐姑姑賀喜”“給聖上賀喜”,歡欣鼓舞的氣氛比聖上剛繼位時還濃烈,連路上遇到的沐鳳駒也故意給她行了個禮。
“別開玩笑了。”雲嵐訓了他一句,其實自己臉上也忍不住洋溢着笑容。匆匆趕到樞密院,裏面氣氛也十分熱烈,幾個年輕的宗室王孫正在堂中激烈地推敲着戰局,有說是敖仲老成持重的,也有說恭親王英明神武的,廣平王也誇讚個不停“不愧是小七,真是夠果決,奔襲百里去調動安南軍,誰能有這決斷?”
雲嵐沒管他們,進了內廳,裏面顯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幾個年老的親王和玄同甫各佔據一端,顯然已經說到接下來是戰還是和了,玄同甫這種老狐狸,如何看不出這次幽州其實是險之又險,要不是安南援兵,察雲朔絕不會倉促出戰,也自然沒有後來的大捷了。最關鍵的,還是安南軍有個好主將,竟然突破了西戎的封鎖線,與幽州守兵會合了。不然連敖仲都要折在這次的大戰中。
他要保住他的秦地,也不願意再徵兵丁了,再打下去,勞民傷財,江南最多只是多納點賦稅,秦晉兩地卻要剝一層皮。
這是最好議和的時候,西戎經過一場大敗,氣焰低落許多。南北兩院都有了懼意,不由得察雲朔不議和。
而葉椋羽只是坐在一邊作壁上觀,他代表的是江南的利益,江南是不怕繼續打的。所以看着玄同甫艱難地爭取宗親的支撐,想要以此打動年輕的帝王。
這不是幾天能掰扯得清楚的事,所以雲嵐也不顧忌了,匆匆進去,行了個禮,就輕聲把消息告訴了蕭景衍。
“張曜傳來消息,靖北的那個敖雲,他讓人辨認過。”她看見那山嵐般眼睛有瞬間的動容:“是小言。”
沒人知道她帶來的是怎樣的消息,但所有人都看見了天珩帝勾起的嘴角。
玄同甫更是急切,知道機不可失,連忙上來諫道:“請陛下以黎明蒼生為念,秦晉歷來是龍興之地,凌煙閣上就有十人,立下過汗馬功勞,陛下千萬不可讓秦晉兩地的百姓寒心……”
他也是會察言觀色,知道聖上此刻心情好,立刻見縫插針,言辭這樣冒犯。旁邊的宗室還來不及說話,雲嵐先冷聲道:“我看丞相是怕自己讓晉地的百姓寒心吧。”
秦晉兩派勢同水火數十年,如今江南崛起,雍瀚海倒台後,原本的晉派陸陸續續都被玄同甫收編了,他現在實則是秦晉兩派的首領,只是後來的永遠比不上親生的,一旦到了抉擇的時候,一定先犧牲晉地的。他在這百般糾纏,實則是不想做出這個選擇。
雲嵐雖然退居幕後許久,但積威猶在,稍一亮刃仍然是當年的鋒芒。玄同甫也不敢攖其鋒,旁邊的老親王過來打哈哈,也就混過去了。葉椋羽也笑說天色已晚,今日大勝,請陛下早點回宮休息,明日再好好慶祝。
但他們都知道他要慶祝的不是這個。
世人只知道恭親王的功勞,沒人知道他的小言正在邊疆綻放萬丈光芒,這感覺如同懷揣珍寶過鬧市,既要萬分謹慎,但想到就忍不住在心裏微笑出來。
“傳令容衡,犒賞三軍,撫恤士兵,傷兵也要好好治療。給張文宣放權,戶部的錢要跟上。”年輕的帝王,一面穿過樞密院外的游廊,一面傳下口諭,雲嵐跟在他身後,看見身邊沐鳳駒帶着驕傲的臉,也覺得意氣風發。
但她知道帝王遠比他們想到的要心細,不然也不會看了她一眼。
“是受了傷的,但不嚴重,只是經過一番驚險,有一段是只有他和王爺兩人,徒步穿過了黑沙漠,連護衛都沒跟上。”雲嵐低頭答道。
她是真正天子心腹,當初隨恭親王去的高手都是她負責的,不是棋差一着,只是實在沒人可用了,所以跟去的歌手對邊疆地理不熟悉,才會在沙漠裏跟丟了人。她這樣的鐵石心腸,聽見張曜傳信回來描繪的驚險歷程,也覺得憐惜。
真讓陛下知道過程,不知道該多心疼。
但她知道他也猜到了,不然不會眼神有瞬間的晃動,當初東宮挨個手板都是件大事的小言,這次在邊關是吃過大苦頭了。
他是困在宮中的龍,就算知曉一切,也不能瞬間飛到他身邊。
晚上下了一場大雪,庭外硃砂梅花開得極好,如同人心頭血。有大捷必須要慶祝,宮中有宴會,蕭景衍站在窗前換衣服,聽見雲嵐笑着道:“人性真是得隴望蜀。幽州沒敗,玄同甫非但不慶祝,還談起和來了,真是貪心不足。真該嚇他一嚇……”
蕭景衍安靜聽了幾句,忽然道:“御駕親征,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雲嵐生平第一次嚇到手抖,就是現在,手中玉佩都險些滑落,好在一邊的紅綃眼疾手快,替她接住了。
然後她才聽見蕭景衍道:“朱雀在宮中無聊,送去幽州監軍吧。”
他只這一句話,雲嵐就明白,他已經知道了。那九死一生的黑沙漠,張曜探到的字字驚心的消息,如果靖北監軍的不是蕭栩,哪怕跟在他身邊的大內高手少了一兩個,結局都不堪設想。自己都能知道的消息,怎麼可能瞞得住他呢?
“陛下知人善任,自然極好。”她只得這樣答道。
年輕的帝王頓時笑了,他像是真的因為找到了丟失的小言而開心,但云嵐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也不只是為了教她對玄同甫寬容。他至少有一個瞬間,是真的想要御駕親征的,那得知消息的后怕,一定時時刻刻在煎熬着他。
所以雲嵐不做得隴望蜀的人,他派去朱雀,已經是極度克制的結果。他是帝王,天下再沒人可以阻止他烽火戲諸侯,何況他像極他父皇,幾乎有太/祖之風,太/祖當年三下江南,仍然不算昏君,那是他的政績換來的。
幽州一場大捷,並不是戰事的結束。察雲朔還不肯退兵,西戎的君王已是垂垂老矣,最後的執念是看一看大周的江南。就算他有了退意,想收復靖北也得幾個月,怎麼看都是年後的事了。
不受控制的權力有多恐怖,天下唯一能阻止天珩帝的只有他自己。
到這時候,雲嵐也開不出詔獄的玩笑了,只能寄希望於自己對他的了解。當日東宮的皎皎明月,就算憂心如煎,也仍然能記得那個河清海晏的約定,把天下蒼生放在前面,就像他始終尊重小言自己的選擇,等他自己回來一樣。
就算那漫長的等待會對他造成許多隱忍和痛苦,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