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曲(2)
“孩子,孩子,快過來!”
忽然,我聽到破洞那一側有人在喊我。正在我猶豫的時候,房間裏傳來了噼里啪啦的聲音,好像是有什麼東西燒起來了。
“快點,孩子,他們要開始燒房子了!”
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像是神父,於是我不再多慮,從破洞裏鑽了出去。
“噢,上帝保佑。”我剛一鑽出去,我就感受到了他用寬厚溫暖的胸膛接住了我。他把我扶了起來,拍了拍我身上因為鑽過破洞而刮上的木屑:“崔佛,趕緊跟我離開這裏吧。”
“他們是誰?”我仍然站在原地。今天晚上的事情發生太過突然,我一時沒有想明白:“我媽媽她怎麼了?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們?”
夜色里,神父的深情看不真切。他沉吟了片刻,似乎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張了張口,解釋道:“我們先離開這裏,要不然你母親……”
“他們是不是以為她是惡魔?”我不斷回想着那群人闖進屋子裏時斷斷續續的言語,結合鎮子裏人們不斷發酵的流言,我似乎只能得到這個結論。身後的木屋逐漸被火焰吞噬,發出焦黑的□□,順着肆意撩起的火光,我看見神父被照亮的臉龐上寫滿了驚恐。而映照在他眼眸里的我,灰頭土臉,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火焰的緣故,一雙紅色的眸子閃閃發亮。
神父迅速地搖了搖頭:“我們先不說這些。我們快些離開,要不然就是白白浪費了你母親為你爭取的時間。”
我有些不知所措,任由神父拉着我逃跑,腦子裏一團亂麻,好像是下午莫莉送我的麵包和她玩弄的青草的味道忽然被大火灼燒過一樣滾燙,母親上一秒彎彎的笑眼突然被撕破變成凄厲的呼喊。當我隱隱約約明白了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已經和神父穿過了村口的黃楊和月桂林了。
神父見我腳步變緩,也逐漸停了下來,關切地問:“累了嗎?需要休息一會嗎?”
“你要帶我去哪?”我抬頭問他。
他仍舊有些不放心地往我身後張望着,隨後蹲了下來,扶着我的肩膀:“崔佛,你媽媽說過你是個懂事的男孩,今後,你可能要一個人生活了。”
草叢裏窸窸窣窣的,引起了神父的警覺。待他確認了只是路過的野兔后,他嘆了口氣,低下頭,聲音低沉:“快些離開這裏吧。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否符合神意,但是至少答應你母親來救你,我問心無愧。”
他抬起頭注視着我的臉龐,輕輕地搖頭:“這麼好的孩子,怎麼會是吸血鬼呢?”
“我媽媽呢?”我心裏的不安再度升騰,緊緊抓住神父的袖子,“他們以為她是吸血鬼,所以抓走了她,是不是?他們要對我媽媽做些什麼?”
我聽見了神父有些哽咽的聲音,但是他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把他一直背在身後的背包交給了我,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快走吧,崔佛,聽話。這是我匆忙幫你準備的行囊,應該夠你前往下一個城鎮了,裏面還有一些盤纏。快走吧,不要回來了。願上帝保佑你。”
再這麼問下去他也不會告訴我更多了。我只好背上行囊,沉默地對神父揮了揮手,轉身離開。神父似乎是駐足在那裏,看着我的背影看了很久,向著村子裏的方向走去。於是我立刻躲到了一旁的灌木中。
怎麼可能就這樣離開啊!
我披着夜色,悄悄地在陰影中潛回了村子。之前從來沒有過在夜色如此濃郁的時候在外活動過,我竟然覺得身體比平時在陽光下還要輕盈自如,彷彿黑夜即是我的本身。
最嘈雜的地方似乎是在村子中央的草坪,話劇團下午演出過的地方。人們都高舉着火把,咒罵著吸血鬼和惡魔,義憤填膺地大聲喊着什麼。我縮在一間農舍的陰影里,只能隔着遠遠的看見,場地里似乎高高地堆着木柴和稻草,還有一個高豎著的十字架。
那些胸前掛着紅色十字的人把母親綁上了十字架,還有一個戴着高帽子的人在意氣風發地對着圍觀的人們發表演講。我幾乎要聽不清他在講些什麼,只覺得那些火把燃燒的聲音在耳腔里不斷轟鳴,與之協奏的,還有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汩汩聲,隨着一下又一下巨大的心跳聲,混合在腦中。我看見母親金色的頭髮在火光里閃耀着光芒。
高帽子結束了他的發言,示意一旁穿着紅色十字的人可以上來了。我看見他的手裏也拿着火把。他只是把火把靠近了乾草堆,火苗就猛地竄了起來。所有人都在興奮的歡呼,高高揮舞着拳頭,好像火光能夠驅散黑暗和邪惡一樣。
母親仍然是低着頭,任由火焰灼燒的熾熱空氣扭曲了她的樣子。火光把人們的影子剪在他們看不見的身後,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一樣。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麼,只是覺得透徹全身的恐懼和絕望,我只能用力的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如果我被他們抓到,會不會與母親一起被送上火刑架?
我感覺到臉頰上滾落下溫暖的液體,滴落在泥土上,竟然是紅色的。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用手去抹掉那些眼淚,可是血一樣的紅色染得我滿手,彷彿鮮血淋漓。與此同時,一種極度的饑渴感升騰到四肢百骸,進食的慾望直指那一抹腥味的紅。
“崔佛……”突然,我好像聽到母親在喊我的名字。我猛地抬頭,卻發現她確實是費力勉強地昂起脖子,看向我的方向。嘈雜的人聲、人們強勁的心跳聲、賁張的血流聲、火把的燃燒聲,還有半個廣場的距離,竟然都無法隔斷她微弱的聲音。
她被煙熏得咳嗽,劇烈地喘息着,但還是盡全力地抬起眼,好像她能夠隔着人海看到我一樣:“我永遠愛你。我也永遠……愛你的父親。”
“……所以我從不後悔,我義無反顧。”
招搖的火舌一瞬間吞沒了她的身影,只留下刺眼火光中隱約的陰影。
是那些該死的惡魔間接害死了母親,如果沒有惡魔作祟,人們怎麼會以為她是惡魔?
“你被錄用了,小子。”長着絡腮鬍的光頭大叔翻着眼睛盯着我,在信封上滴下早就煎熱的紅色封蠟,戳下印章,遞給了我:“除了他們讚揚的身手外,我更喜歡你的眼神和你的故事,還有你對惡魔的憎恨——要知道,願意當惡魔獵人的年輕人可不多,那些懶散的年輕人總是喜歡把時間浪費在劣酒和姑娘身上。”
我慎重地將那封信捧在手裏,等着火漆變涼:“謝謝。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接受委託?”
大叔一手撐着下巴,對我爽朗地一笑:“你急什麼?雖然我很喜歡有熱情的年輕人,但是,你不準備先去家族為你安排的住處安頓下來嗎?”
我一怔:“還會提供住所嗎?”
大叔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起來:“那當然!惡魔的案件是最難處理的,願意當惡魔獵人的就更少了,所以一定會好好的招待我們——你是鄉下來的吧?跟我來,我來帶你看看美第奇家的貴族莊園開開眼界。”
“這小子看起來瘦瘦的,竟然力氣真不小。”我聽見他小聲嘀咕着。
我不記得我是抱着怎樣的心情離開了那天晚上。我被路過的傭兵團救起,只是簡單的受訓后就適應了用自己的性命換取金錢的生活。雖然我一直在試圖打聽吸血鬼的傳聞,但是每每調查到深處,卻發現都是荒誕的無稽之談,就彷彿惡魔根本就只存在於人們欺騙小孩的睡前故事一樣。但我不會忘記,他們是以惡魔之名將母親送上了火刑架。直到有一天,團長突然找到我,說聽說我一直對惡魔感興趣,他有個朋友一直在為I國的貴族美第奇家做事,而美第奇正在廣泛徵招惡魔獵人,覺得我伸手不錯,問我要不要去試一試。
義不容辭。獵殺惡魔就是我這些年不斷讓自己變強的意義。
層疊的翠色壘砌成高差分明的台地,修剪整齊的綠籬圍合出複雜的模紋花壇,被精確的計算成完美的幾何形。跟着台階的腳步逐漸走入莊園的同時,耳邊有噴泉的水聲敲響,白色大理石的雕像彷彿垂墜着衣擺,神色各異地奔赴往軸線正中的美第奇別墅。
遠處高大的傘松之外,能隱約看見大教堂神聖華美的穹頂。
天光灑落,就像是神在微笑。我在心裏默念着讚頌天父的禱詞,一面繼續跟着大叔在莊園中穿行。
“停停停,”安潔莉卡不耐煩地打斷了我,有些不開心的皺着眉:“怎麼說了這麼久都還沒有我出現啊?”
我也有些無奈:“其實,下一句就是你。”
那天她穿着深綠色的長裙,蕾絲花邊堆疊起厚厚的裙擺,又在腰肢最細的地方恰到好處地收緊,繁複的腰帶與花紋之上展露開雪白的胸脯和僅僅只裝飾了一顆紅寶石項鏈的柔軟脖頸,長而卷的黑髮被整齊的盤起,在花壇里和不知所措的女僕玩着捉迷藏。
這大概是貴族人家大小姐才有的閒情逸緻吧。我嘆了口氣,心想。
“是啊,只有貴族人家的本大小姐才有閒情逸緻,從那麼高的卧房翻下來,跑來給家族雇傭的惡魔獵人過生日。”她仍然是裝作不高興地鼓着腮幫子,兩鬢的捲髮一晃一晃的。
“生日嗎……”其實美第奇家的委託也並不多,但是每一次都算是真正的惡魔,驅除惡魔的確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金錢,估計也只有I國首屈一指的貴族才能夠支付獵殺惡魔的花銷。這次任務剛剛歸來,我正在自己的房間裏準備休息,安潔莉卡就敲響了門。“我自己都忘了。”
“所以不是還有我嗎!”她笑着,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在蠟燭的光芒里顯得如酒般溫柔:“為了紀念我最愛的崔佛的二十四歲生日,也為了紀念我們相識——嗯,幾年了來着?七年還是八年?不管了,最重要的是,紀念我們相戀第100天。”
她從身後拿出一個細長的物件,被厚牛皮製的皮套包裹着,遞給了我:“生日快樂,我親愛的。”
我接過,從皮套中拔出了一柄閃爍着銀光的長劍,打造精緻,劍柄握着十分舒適,入手分量適中,細長的劍刃反射着點點寒芒。
“父親他們發現了一個古堡。”安吉撅着嘴,有些不悅地看着我反覆擺弄那把長劍,“應該明天就要派你們去了吧,據說那就是和大吸血鬼德古拉的城堡。這把劍是我早就讓工匠為你量身打造的,正好今晚送給你,這樣正好你能派上用場。”她學着我用劍的姿勢空揮了兩下:“把那些什麼吸血鬼的都打敗!”
我把長劍收回劍鞘,點了點頭:“謝謝你,安吉。”這樣貴重的物品我肯定回禮不起,那就只好如她所願,為了美第奇家族斬殺惡魔。
她突然泄了氣,看着我,皺眉嘆息道:“你知道嗎,崔佛,有的時候我真的感覺不到我們是戀人——雖然是地下的,不能讓我家裏的人知道——但是你真的不會表露自己的感情嗎?”
表露感情嗎……我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心情,似乎只是在這偌大的庄園裏,只有和安吉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一些放鬆。所以她說就當是地下的情人、羅曼蒂克什麼的,我也沒有拒絕過。畢竟從心底里,我還是害怕孤獨的一個人吧。
“你看你看,你又在不知道想些什麼了!簡直比家裏的那些大理石雕塑還要面無表情!”她雙手環胸,生氣地說,“算了算了,你明天估計就要出發了,早點休息吧。”臨走前,她踮起腳尖,親吻了我的側臉,在我的耳旁悄悄地說:“你金色的頭髮又長出來了,趁着今晚趕緊染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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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塑造出兩個人不同的第一人稱體驗……還是懷念崔斯的偶爾自帶吐槽的描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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