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漂水自流，離人各有愁

小劉氏在廚房支了桌子，一家六口再加上巧姐兒和史湘雲着實是有點擠，小劉氏乾脆又在王狗兒和她那屋支了一個小飯桌，王狗兒帶着三個兒子就在那屋吃飯。

巧姐兒還好一些，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左右這些人坐在這裏也坐不下，再有史湘雲是小劉氏的防禦對象，離着王狗兒遠些，大伙兒都自在一些。史湘雲低頭喝湯，心裏卻很有些不安，她這樣的女人，總歸還要有自己的去處才好。

早飯吃過，幾個女人很快就把廚房收拾妥當，巧姐兒別的活計沒能伸上手去，最後拿着掃帚掃了地。老劉氏看見，並不阻止，她是知道的，巧兒姐要是不能適應這些，以後還談什麼新生活？

“姥姥，姐姐，我有話想和你們二位商量着。”史湘雲見大夥收拾完，小聲說道。

小劉氏看看老劉氏，老劉氏點點頭，”史大姑娘，咱們回咱們屋子說去，那屋比這廚房到敞亮一些。”巧姐兒也不言聲，跟着是哪個女人就進了老劉氏睡覺那屋，王青也跟了進去，老劉氏看看外孫女，“青兒，去哄你弟弟吧，這不是你小孩兒家能聽的。”

“那巧姐兒咱們就能聽呢？”王青不滿抗議道，巧姐兒明白老劉氏不敢讓王青知道史湘雲的底細，這以後一個村子住着，小孩子嘴裏沒個把門的，這要是說出去，以後史湘雲也在人前難抬頭。

“青妹妹，走呢，我跟你去找弟弟們玩兒。”巧姐兒心裏遺憾，也想知道史湘雲有何打算，也知道史湘雲還是儘早嫁出去才明智些，彼此還沒有什麼齷齪，以後和王家還能當門親戚走動。

巧姐兒拉着王青走出屋子，沒走幾步，王青就甩開了巧姐兒，“你當我不知道？那姑姑怕也是進了那種地方兒，姥姥還想着瞞我呢！”

巧姐兒抿着嘴唇，看着王青鄙棄不忿的臉兒，心裏突生悲哀，自己要不是還是個孩子，怕是也會如史湘雲一般受人白眼。巧姐兒平靜的看着王青，“妹妹，那姑姑從前也是芍藥花仙似的人兒，如今這般遭遇，哪裏就是她所願意的？進了那裏面，已是夠可憐、、”巧姐兒沒說的是，史湘雲沒礙着你王青什麼，你一個小孩子，又何必要上腳去踩別人的尊嚴？

王青漲紅着臉兒，越發惱羞成怒，“我知道你也是從那地兒出來的，要不是姥姥去救你，你還不知道要給多少個男人睡呢！”王青這句話是扯着嗓子喊出來的。巧姐兒看着她，只不說話。王狗兒和老劉氏幾人都從東西正屋推開門，看着客廳里兩個女孩兒的情況。

巧姐兒面色平靜，“妹妹沒有說錯，姐姐是進了那地方，也多虧了姥姥和伯父千里奔波，妹妹，那是你劉家的大恩於我，也是你劉家大德之處，所以我想呆在你們家，想把這裏當家，也想把你當妹妹。還望妹妹莫再拿着這個說事。”

老劉氏幾個大人聽完巧姐兒這番話，臉都紅了。王狗兒喝罵王青，“你個不懂事的，以後這就是你大嫂嫂，有這麼和嫂子說話的嗎？”

“是呢，好一個嫂嫂，一千兩買回來的嫂嫂！”王青兒說完跺跺腳就往外跑，她不敢在家裏獃著，不然肯定要挨一頓好打。

巧姐兒愣在那裏，傻了，看着這會兒離她最近的板兒，心裏莫名煩躁。張巧兒是記得的，現代的紅學家，很多都認定巧姐兒是被劉姥姥所救，長大后嫁了土財主的，也有一種說法就是嫁給了這板兒。

巧姐兒看着老劉氏，“姥姥，這是怎麼回事？”老劉氏還沒回答，巧姐兒的兩隻手都被臘住了，“姐姐，別和青姐姐生氣，她不對。”王竹和王林不光拉着巧姐兒手，還晃着。

“巧姐兒，跟姥姥這屋裏說話。”老劉氏這話剛說完，院子裏傳來了狗叫聲兒，王狗兒迎出去，就見孫大強拉着他新買的小媳婦。兩個漢子還沒招呼幾句，那小紅就一把摟過巧姐兒哭了起來，“我的姑娘啊，小紅沒用，沒護的了你。今日可算見着你了，要是再見不到你，奴才也不活着就是了。”

王青本是跑出院子，結果看見孫大強拉着一個年輕小媳婦進了家門，知道那就是村裡孩子傳的孫大強買的賈府里的丫鬟，如今老光棍的小媳婦。王青好奇心起，躲在正房門外，偷眼看見這一場景，皺起眉毛，心說果然是大家小姐，這奴才還真是忠心護主呢。

巧姐兒愣愣看着小紅，很快就認出來這位就是母親派着護送她到王家的小紅。她在這裏看見小紅不可謂不驚訝，“小紅姐姐，你怎麼在這兒？”

孫大強下意識咳嗽了一聲兒，巧姐兒扭頭看他，見這人一雙眼睛黏在小紅身上，小紅則低着頭紅着臉兒，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巧姐兒真正悲從中來，眼睛也紅了。小紅是王熙鳳身邊除平兒外最衷心的丫頭，和那賈薔彼此互生情意，那賈薔少年風流一表人才，哪裏是這三十多歲瘦小蒼老的孫大強可比？

巧姐兒動動嘴唇，說不出話來，這會子小紅抬頭，看見史湘雲，兩個人先是大眼瞪小眼，一陣愣怔，繼而雙雙紅了眼眶。老劉氏笑道：“姑娘們，隨我到這屋說話吧。”王狗兒也拉着孫大強，“大強兄弟，來這屋裏嘮嗑。”兩個人就進了西邊正房。

小劉氏看見門邊露出的王青小腦袋，趁着老劉氏巧姐兒幾人進屋，沒得理會這裏，向外走了幾步，在門邊伸手就擰王青耳朵，“我叫你嘴上沒個把門的，姑娘家家的什麼話都敢往外冒。”

王青咧嘴正要哭喊，小劉氏咬牙，“要是給我出聲兒，看老娘怎麼收拾你。再讓老娘從你嘴裏聽出一句編排巧姐兒經過那地兒的話，看我不弄死你。”小劉氏目露凶光，咬着牙，王青嚇得直縮脖子。老劉氏一甩身也往老劉氏那屋去了。王青撇撇嘴，悄沒聲兒的就往院外走去。

王板兒早就趁着小劉氏罵王青這會兒守在院門這兒，看見王青果然出了院子，一臉嚴肅，“小青，要是把家裏的事情傳出去，看我不告訴娘來打你。”王青看是大哥，還有他身後站着的兩個小不點兒，覺得很沒臉，恨聲道：“人家還不定給你做媳婦呢，現在護着是不是有些早了？”看着王板兒伸手要抓自己，一扭腰跑了。

板兒心裏大亂，先前王青點明巧姐兒給他做媳婦這事，巧姐兒那眼神，他是看見的。“大哥，巧姐姐，是不是不願意給我們做大嫂？”兩個小不點兒問，板兒伸手摸摸弟弟頭，“跟哥哥去練字，別聽你青姐姐瞎說。”

老劉氏屋裏，小紅，湘雲，巧姐兒到底沒忍住哭了一場。小紅聽着老劉氏學着把巧姐兒贖回來的過程，關於史湘雲也只說遇到人家賣丫鬟，又談到王熙鳳死了，小紅才哭着說了，“前兩日，我求了孫大強，去了獄神廟，知道了這事，府里人也都散了，就是我那爹娘也不知道被賣到哪裏去了。”

“好孩子，快莫哭了。如今這般，個人有個人緣法，可是再顧不得別人了，你自己個兒好好的，就已是給爹娘盡孝心了。”老劉氏勸道。

“姥姥，先前青妹妹所說可是真的？”巧姐兒對此心存疑惑，總要問個明白。

“是真的，你媽在獄中跟我說得明白。只是孩子，你要是嫌棄咱們家裏窮困，待你長大了，姥姥再想辦法給你找一門富貴親事，怕只怕姥姥那時候入了土，也護不得你了。”老劉氏好生感慨。

小劉氏急道：“巧姐兒，咱們雖是莊戶人家、、”巧姐兒不待小劉氏這話說完，接口道：“伯母，巧姐兒經了這一遭，再是惜福不過，就算是將來有別的打算，也要先還了姥姥一家恩德。”小小的人兒，肅着一張小臉兒，再是正經不過。

老劉氏拉着巧姐兒的手，“巧兒，莫說著客套話，沒你家幫襯，咱們還過不上今天的日子。你現在還小，什麼媳婦的都莫論，就只是我們家女兒。”小劉氏點頭，巧姐剛說的話，讓她覺得這孩子是個拎得清的，就是將來別嫁，對自己家，也會有個說法的。

史湘雲和小紅含淚看着，如今這般境地，再心疼巧姐兒也得忍在心裏。

“姥姥，湘雲求您，有那本分的莊稼漢子，湘雲就嫁了，只彩禮銀錢最好是二十兩。湘雲如今無依無靠，只能求姥姥給長長眼。”史湘雲小聲說。

巧姐兒抿着嘴唇不說話，心裏佩服史湘雲這骨子裏的豁達，小紅皺着眉頭，眼裏都是深思，也點點頭，“如果史家姑娘也在這個村子，大家倒是有個照應了。”

老劉氏笑道：“大姑娘這般想就對了，這人啊，行到哪座山，咱們就看哪座山的前路，行着哪座山的道兒，這事啊，我會放在心上，咱們女人過日子，也不求個大富大貴，就求個平安順遂罷了。”

史湘雲眼含淚花，“姥姥，咱們是生離那富貴窩最近的地方，如今又是怎樣呢？您放心，咱們都是想得開的，許是年紀輕輕就把這一生富貴都享受了，如今這樣，也是命里就該如此的。唯有接着就是了。”

老劉氏點頭，“那年見姑娘就覺得在那脂粉堆里，姑娘最爽快一個人了，如今看來還是如此。”

巧姐兒看着史湘雲眼裏隱藏着的悲意，心裏酸楚，再看看低着頭的小紅，真是花自飄零水自流，離人各有離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