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三年後。

民間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說。

暄月的君主楚捷手底下有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名喚捷飛營,僅用一年的時間就將敵人趕回老窩,收復了高安西武兩郡。

又傳言那支百戰百勝的軍隊由一位年輕將軍率領,但是誰也沒有見過那位將軍半截面具底下的真實面容,只知道他的身後總是跟着一位容貌俊美的副將。

那位將軍每日都會向著北方眺望,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在眺望什麼。

無論哪裏被敵國侵犯,哪裏有流匪成群,這位將軍都會親自前往,守護一方百姓。

這位將軍還曾經親自護送糧食銀兩來支援各郡的戰後重建,與當地百姓圍坐交談,傾聽百姓的心聲,替百姓向朝廷發願。

久而久之,暄月百姓將那位將軍奉為神祗,都親切地尊他一聲“捷飛將軍”。

曾飽受外敵騷擾的西南邊境地區,甚至為這位捷飛將軍建了一座府邸,裏面放置的是這位捷飛將軍的雕像。

很是神奇的,這片地區從此再也沒有被外敵侵擾過。百姓這才明白,原來這些外敵都怕捷飛將軍。

有了捷飛將軍的守護,從此暄月四海定山河安。

自北陽和南涼並國,君主楚捷復國暄月已經過去了五年。

這五年裏,暄月休養了它破碎不堪的身軀,國力蒸蒸日上,周圍眾小國皆對暄月俯首稱臣,紛紛來朝賀。

可是無論哪一個國家的來使甚至是君主,都沒能有幸見一面這位復國暄月,並將暄月發展壯大的君主楚捷,倒是跟年輕的丞相鄭驍混得非常熟。

每次來使問到鄭丞相“楚帝為何不願接見我們”的時候,都會得到一個一樣的回答,“捷飛將軍有言,見楚帝一面的代價是你的整個國家。”

所以,以後誰也不敢再問。

暄月復國第六年,楚帝突然下召,昭告天下將傳位於其十七歲的皇弟楚湘。

並於五月初九當日,舉行繼位大典。

暄月王宮的昭德殿中,擎北望獨自坐在龍椅上發獃,一條紅色絲線的一頭纏繞在他的左手腕上,另一頭纏繞在他的左手中指之上。

“從今以後,我的右邊是你,你的左邊是我,我們一輩子並肩而立,永不分離。”

“從今以後,我的左邊是你,你的右邊是我,我們一輩子並肩而立,永不分離。”

“殿下,一切都準備好了。”進來殿中的楚揚,過了許久才出聲提醒道。

擎北望被他喚回神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沉默許久才道:“趙君楓對你不錯,我看你也挺喜歡他,倒不如就接受了他,以免一直自己孤家寡人一個。”

楚揚單膝跪地拱手,“臣自六年前就已經發誓,誓死效忠於殿下。臣的心裏現在只有家國天下和殿下,不需要其他。”

“和趙君楓在一起,同樣可以守國護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以後遺憾,更不要傷了一顆真心。走吧!去眾樂宮。”

擎北望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抬腳離開。

楚揚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流下眼淚,他時常在後悔,如果他當時執意繼續留下來,會不會可以救得楚捷一命。天人永隔的結局,不應該屬於他們。

眾樂宮裏,雖然所有人都盛裝打扮着,殿內裝飾也是一片喜氣,但是所有人的臉上卻都爬滿悲傷。

所有人也都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

六年前的今日,楚捷下葬皇陵。

眾人望着走進來的擎北望,無一不隱忍着內心的悲痛而強顏歡笑。

他們都曾見過擎北望抱着楚捷的屍體哭到昏厥;

他們都見過擎北望跪在地上哀求敬台大師救活楚捷;

他們都曾見過擎北望被司秦因恨毆打到半死;

他們都曾見過擎北望跪在楚捷的欞前七日未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擎北望就會這樣追隨楚捷而去的時候,是一個小和尚渡了他。

小和尚將荀軒最後的話寫在紙上遞給擎北望。

“擎北望,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但沒有我,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天下的百姓還等你去解救,我們曾經的約定也等着你去兌現。擎北望,如果有來世,不要再愛我,請讓我去愛你。”

也是從那以後,擎北望不再因為楚捷的死而悲傷,他要承接楚捷的期望,而好好活下去。

擎北望從殿外走入殿內,看着殿內的人一個個笑得比哭還難看。

擎北望走過崔戩和白嫣嫣的身邊,抬手摸了摸他們兩個胖嘟嘟兒子,“越來越壯了,有好好跟你們的父親習武沒?”

“回望叔叔,我們還太小,父親不讓我們習武。”

“六歲了吧?也不小了,望叔叔可是七歲就開始學騎馬了呢。”

擎北望走過鄭驍和崔嫻的身邊,拍了拍鄭驍的肩膀道:“崔嫻已經等了你這麼多年,崔戩都抱了兩個兒子了,你也趕緊給她一個家。”

“嗯!”鄭驍回拍了一下擎北望的肩膀,“這不等你給我們賜婚辦喜事呢嗎?”

擎北望走過擎涼和擎北塵的身邊,與擎涼對視片刻,又給了擎涼一個擁抱,“年紀大了,好好享一享清福。北塵,你年紀也不小了,跟着鄭驍和楚揚好好學習領兵治國,不能再讓父親操心,以後也多陪一陪他。”

“北望~”

“哥~”

擎北望走過老閣主和敬台大師的身邊,對敬台大師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謝他照顧楚捷那麼多年,而後又對老閣主說道,“外公,以後少氣敬台大師,氣走了,外孫可不再幫你去找了。”

“嘿嘿!外公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後絕對不會再氣他。”

擎北望走過孟宜君和余賢山的身邊,“孟前輩,余前輩,勞請二位轉告莜嵐和余商,父子之間沒有化不開的仇恨,千萬不要拖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父欲悔而子不在的時候。”

“副閣主放心,我們會的。”

擎北望走過司秦的身邊,方想開口卻被司秦制止,“你是在跟我們告別嗎?我們不需要,想死就快去死!”

擎北望沒有反駁,沉默片刻才道,“外公他一大把年紀了卻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你多包容他,也多陪陪他。”

擎北望又衝著站在主位上的新皇帝招了招手,“大海,過來。”

大海已經十七歲了,只比擎北望矮一個頭,也不再是小時候那樣胖嘟嘟的,此時穿着一身紅色的錦服跑到擎北望身邊,卻還是那麼可愛。

“望哥哥!”大海還想像小時候那樣抱住擎北望,可是他到最後忍住了,乖乖地站到擎北望身旁。

擎北望也還想摸摸大海的頭,可是又突然覺得有失分寸,手便停在了半空。倒是大海知曉了他的意圖,自己低下身體,把頭伸了過去。

擎北望還是把手放了下去,扶正大海的身體,假意嗔怒道:“多大了,還這麼愛撒嬌!”

“在望哥哥面前,大海永遠都是小孩子。”

“嘴貧!看來你沒跟鄭驍學到什麼好東西,倒是跟崔戩學的嘴貧了。”

“但是大海想要望哥哥教……”說著說著,大海的聲音就小了,帶了些哭腔。

大海苦苦忍着,所有人都告訴他今日不準在望哥哥面前哭。

“傻瓜!以後就是一國之君了,不可以再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孩子。”

大海緊咬着嘴唇,重重地點頭。

最後擎北望環視一眼殿內的眾人,牽着大海來到主位上,二人同坐。

“大家都坐吧!今日新帝登基,我們舉杯同慶,願暄月王朝國運昌隆,願暄月疆域再無戰事,願暄月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大同!”

擎北望今夜高興,喝得有點多,被楚揚送回寢殿之後,他遣退了所有守夜的宮仆,獨自坐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輪殘月。

“親親夫人~親親夫君答應你的做到了,你等我。”

“若以後我成了皇帝,想要成為大將軍的你,願意幫我平定山河,守護暄月百姓嗎?”

“我願意,楚捷,只要是你想的,我都願意幫你。”

“我要我的大將軍以後是個武藝高強,德才兼備的人;我要他以後一輩子只忠心於我;我要他以後替我平定四海山河;我要他以後替我守護暄月百姓的安危,讓百姓遠離戰火。”

“擎北望,這些你能做到嗎?”

“楚捷,我能!”

後世對於暄月捷飛將軍和楚帝的記載,便停留在了新帝登基那一晚。

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位捷飛將軍在那一晚離開王宮去了哪裏。

又或許只有那看守皇陵、只啞不聾的和尚知道。

那一夜黎明,他恍惚之間見到兩個身着紅色喜服的男子從皇陵出來,不知去向。

………………

一年以後,暄月某個小鎮。

“天怪冷的,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你若想喝茶,我給你煮。”

“我帶你來聽書。”

“聽書?”

“嗯,你不是說茶館都應該有一位說書先生駐店嗎?看,我幫你實現了。”

“今日,老朽給諸位帶了一個新的話本子,這話本子可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

說書人的兩句話瞬間激起了茶館客人的好奇心,紛紛問到是什麼話本子。

說書人拿起放在書桌上的話本,指着書面上的四個字道:“北望忠捷。”

“北望忠捷?這是講什麼故事的?”底下有人問道。

說書人笑了笑,端了個架勢,“講的是這斷袖之癖。”

一聽這“斷袖之癖”,底下的人開始興奮了,聽慣了這奇聞異事、神魔鬼怪、男女之愛的話本,這斷袖之癖的話本還是第一次聽,便都催促着說書人快些講。

“講之前我們先來說一說這捷飛將軍。傳言捷飛將軍在昭帝登基當晚便不知去向,有人說捷飛將軍厭倦了戰爭,選擇歸隱山林,也有人說捷飛將軍做了遊俠,在江湖上行俠仗義。但老朽今天要講的,是關於捷飛將軍的另一個故事。”

說書人如此一說,底下的客人便開始議論起來,這捷飛將軍莫不是個斷袖?

當然也有人開始責怪說書人毀捷飛將軍清譽,純屬胡說,但是說書人卻笑了笑,“是不是胡說,聽完再定。”

這一切要從暄月琮帝時期說起。

琮帝楚天元的兒子,也就是暄月的上任君主楚帝楚捷,在十四歲那年,與當時右將軍擎涼的兒子擎北望相識。而這擎將軍的兒子擎北望,也就是南涼曾經的太子殿下,便是我們的捷飛將軍。

捷飛將軍在國宴之時與楚帝相識相知。楚帝長捷飛將軍七歲,教會了捷飛將軍騎馬射箭,並與捷飛將軍一同習武讀書,把捷飛將軍當做自己的親弟弟般看待。

但是捷飛將軍卻對楚帝暗生了情愫,並對楚帝許諾,將來長大成人,要做楚帝的大將軍,替楚帝平底四海山河,守護萬千百姓。

然而捷飛將軍的父親夥同左將軍杜江仁造反,殺了楚帝的父母,讓楚帝國破家亡。

也正因此,捷飛將軍父子成仇。

而這楚帝,在造反之後被杜江仁抓住,被剜了髕骨,受盡折磨,幾乎奄奄一息。

本以為這楚帝就會這樣死在昏暗的牢房裏。是敬台大師,為報琮帝之恩,冒死易容成牢房守衛,給楚帝吃了一種造成假死狀態的葯,讓杜江仁等誤以為楚帝已死,將屍體拋到亂葬崗,之後又被敬台大師救走,楚帝這才逃過一劫。

楚帝追隨敬台大師出家為僧,雲遊四方,行醫救世。但誰也不會想到,楚帝為了暄月曾經的百姓,放下了這毀家滅國之仇,在這北陽新舊君主交替,天下大亂之際,毅然決然還俗參軍,化名荀軒荀弟卿。

作為軍師,輔助北陽將軍史昭平定西北兩境戰亂,議和南涼,替北陽新任君主杜靖風穩固住了這江山,被北陽君主拜為丞相,主掌北陽國政。

捷飛將軍尋找楚帝十一年之久,卻一直杳無音訊,未曾想過,楚帝易容改名,效忠仇人。

捷飛將軍在北陽皇城參加聞道龍會之時遇楚帝,但捷飛將軍不知楚帝真實身份,楚帝也不知捷飛將軍真實身份,如此這般陰差陽錯。

后捷飛將軍因尋找楚帝無果,便決定利用楚帝的這個北陽丞相身份,奪北陽。

但這捷飛將軍認為,利用楚帝奪北陽的前提,必須要讓楚帝愛上他,因此捷飛將軍便開始糾纏作為北陽丞相的楚帝。

二人一同執行入聞道龍閣的任務,滅葯毒王之時,楚帝對捷飛將軍生了情愫。更是在護送北陽公主前往南涼和親之時,對捷飛將軍生了愛意。不僅幫助捷飛將軍解了父子多年的恩怨,更是幫助捷飛將軍為他多年以前犯下的罪過贖罪。

也正因此,捷飛將軍在楚帝身上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愛意與恩情,也讓捷飛將軍愛上了他。

本來互相表明愛意之後的兩人,應該相互坦誠,然而捷飛將軍不敢讓身為北陽丞相的楚帝知曉自己愛着楚帝,而楚帝也不想讓捷飛將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二人相互瞞着,即便相互許諾,以後要一直相伴左右。

二人在臨西城成親,卻又因為北陽高安郡局勢動蕩不得已分開,然而臨西一別遙相見。

捷飛將軍找到了楚帝的妹妹楚傾,二人卻以為楚帝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經被殺,妹妹想要報仇,捷飛將軍想要保護妹妹。

而這北陽君主杜靖風自兒時便喜歡楚帝的妹妹,便在妹妹被捷飛將軍帶回南涼之時,親下南涼。

但是這幾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早已捋不清道不明,後來因為捷飛將軍毒害了北陽公主,北陽君主劫走楚帝的妹妹,最終挑起了北陽與南涼的戰爭。

而此一戰,不僅是北陽和南涼的戰爭,更是捲入了周邊眾國,一時間天下大亂。

最後捷飛將軍兵臨北陽皇城,想要逼迫北陽君主釋放楚帝。怎知,北陽君主此時已經被人殺害。

而這殺害北陽君主之人,便是在十一年前暄月滅國之時,起到至關作用的一人,北陽元武帝杜江仁的義子城臨。

這城臨本是暉貟國的王子,卻在一日之間親眼目睹父母被殺,家國被滅。他為了報仇,忍辱負重,認賊做父,蟄伏了二十幾年,才滅了暄月,殺了杜江仁,報了自己多年的仇恨。

然而報了仇還不夠,城臨更是要讓人嘗遍他所遭受的所有痛苦。

那日,捷飛將軍率千軍萬馬兵臨皇城之下,楚帝從城門走向捷飛將軍。

二人於這萬千將士面前親吻,城臨卻站在城樓之上,在所有人將注意力集中在捷飛將軍與楚帝身上之時,雙箭齊發,一發中楚帝的妹妹胸前,另一發中擋在捷飛將軍身前的楚帝背上。

捷飛將軍曾抱着楚帝的身體哭到昏厥,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敬台大師救活楚帝,更曾被楚帝的好友毆打到半死。

或許是上天不忍看到相愛的兩人自此天人永別,城臨的那一箭因從後背射入,沒有正中要害。

在捷飛將軍被毆打至昏之時,敬台大師醫治了楚帝。然而楚帝醒來之後,卻要求假死,為妹妹守陵。

敬台大師答應了楚帝,並為楚帝保守秘密,又給楚帝吃了可以造成假死狀態的葯。

然而楚帝擔憂捷飛將軍會追隨自己而去,便請一個小和尚送了一封信給捷飛將軍,並言稱此信是楚帝的遺言,這才讓捷飛將軍有了繼續活下去的信念。

楚帝在皇陵為妹妹守陵,每次都是從看守皇陵的小和尚口中知曉捷飛將軍的消息。

就這樣過了六年,捷飛將軍完成了曾經對楚帝許下的承諾,於新帝登基當晚,穿着他與楚帝成親之日的喜服,決定入皇陵,追隨楚帝而去。

然而當捷飛將軍來到楚帝的陵墓之時,卻見楚帝也身着入棺之時,捷飛將軍親手為他穿上的那一身喜服,站在墓前衝著自己微笑。

楚帝他一直在賭,他賭捷飛將軍在做完一切之後,肯定會來找他。

最後,他還是賭贏了。

二人也是在那晚,猶如成親之日那般,手牽着手離開了皇陵,浪跡天涯,不知所蹤。

說書人花費了兩個時辰才將這捷飛將軍與楚帝的故事講完。

聽完故事,茶樓的客人都唏噓不已,好在這二人最後還是在一起了,沒有天人永隔。

他們都希望捷飛將軍與楚帝可以有好的結果,便相信了這故事,決定回去之後四下傳頌。

“怎麼樣?我寫的話本如何?”

“還不錯,只不過丟了一點。”

“丟了什麼?我把你告訴我的全部寫了進去。”

“丟掉的部分就是我沒告訴你的。”

“誒?那是什麼你沒告訴我?”

“那日我會站在你面前,是因為城臨跟我說過,擎北望與楚傾,你只能救一個。”

“我選擇了你,不單是因為你可以替我完成未完成的事情,更是因為,你擎北望,是我楚捷想要用盡一切去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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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望終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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