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終離訴別（中）
連日的驕陽似火酷熱難耐，終於迎來了風和日麗的時候。
一切終於恢復了平靜，人心也隨之漸漸靜了下來。
“這本刀譜拿回去吧，你身為武將，終歸是用得到的。”幽冥媚將一本武譜遞給對面的房晏平。
他愣了一下，有些猶豫是否要伸手：“這……”
見人猶疑，她又解釋道：“是南辰讓我給你的，這是他親手所著，不算是魔界的秘典，你收着吧，他說了，與你師徒一場，往後，就都要靠你自己了。”
聽她這樣說，房晏平最終點了點頭，接下刀譜。然後說道：“替我多謝……師父。如今能夠看到人魔兩界這樣的結果，我也是放心了許多。”
幽冥媚笑了笑：“若當日我魔界真的與整個人界徹底決裂為敵，你當如何？”
他身子微滯：“這……”
幽冥媚見他面露難色，搖搖頭：“哈，未有發生的事情，不必多想了。”
房晏平靦腆一笑：“其實你們都沒事就好……此番經歷，倒也不負這一生。那……我走了……”
幽冥媚沖他點了點頭。
“後會有期！”他一抱拳。
她頓了一下，微微垂眸：“後會……有期……”
往後恐怕是沒有什麼機會再見面了。房晏平看了一眼身後樹榦處，最後沖人點了一下頭，回身便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幽冥媚吐了口氣，隨即對那樹榦後面的地方喊道：“躲在那裏做什麼，強求別人把你帶過來，是為了偷聽什麼嗎？”
樹后的人有點唯唯諾諾的樣子冒出來，低着頭：“媚兒……”
幽冥媚徑直走向他，看着他搓弄着衣角，不小心露出手腕上幾道挺深的勒痕，眉頭一皺：
“這傷是哪裏來的？”
見人盯着自己手腕，顧梁寒看了一眼，趕緊拽了拽袖口遮掩，本來想說沒什麼，但是看到幽冥媚質問的眼神，又低下頭解釋道：“晏平當初將我騙下山之後打暈我，醒來后，我發現手腳都被綁着，他與我說了真相……我、我放心不下，就想掙脫，然後就……”
“叫你老老實實待着，非要掙扎些什麼！”幽冥媚嘴上嗔怪，但一邊又伸手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腕，閉上眼睛開始運功，顧梁寒察覺到一股溫和的靈力包圍住自己手腕，望着握着自己的那隻玉手，他咬了咬嘴唇，還是眼含期待的問道：
“媚兒，所以……你心裏是有我的對不對？所以不想讓我在那場戰事中出事，才讓晏平將我騙走……”
幽冥媚並未睜眼：“……只是我對你的了解，你勢必不會與我為敵，若是你陣前倒戈，屆時又該於人界如何自處？我不想你為了我搭上這一生……”
顧梁寒滿含深情的說道：“一生算什麼……媚兒，為你，我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幽冥媚心中動容，卻無法回應此番深情，她睜開眼睛，慢慢鬆開手：“……小少爺，殊途註定不能同歸，你該長大了。”
手上的溫度消失，但是連帶那幾道勒痕也消失不見了。他滿目哀求：“若是我長不大……你可否再陪我……陪我一程，要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
幽冥媚知曉他所言之事，嘆息一聲道：“……傻小子，其實當初你入鬼市，用自己陽壽作為交換，我當時就已經替你換回來了……你一定可以長命百歲的！”
顧梁寒聞言，瞳眸震了震，隨即有些失望：“媚兒……你非是要讓我們之間什麼都不剩么……”
幽冥媚有些不忍心去看他受傷的表情：“……怎會什麼都不剩？我就是……不想欠你太多。”
“呵，你不欠我，一切皆是我心甘情願……媚兒，為何你如此無情？為何你又如此有情……”
她垂下眼眸，側過身道：“我很多年前就與你說過的，不要與我有太多糾纏，否則對你並無好處的，你的執着放在了錯誤的人身上……”
顧梁寒眼中濕潤：“喜歡一個人是錯嗎？媚兒，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是真心很喜歡很喜歡的……”
她於心不忍，但也無辦法：“我知道，我也相信，只是我，只能辜負你這份喜歡……過往的恨和傷害都是別人給的，你確實，一直在一味的替我着想，替我付出……可是我終究無法承諾你什麼，你若揪着不放，那之後的傷害，就是你自己硬要施加給自己的了。聽我的，往後的路還很長，不要讓這份無果的執念牽絆住你的腳步……”
“你不是牽絆，而是牽挂……”顧梁寒的眼淚還是滴落下來，幽冥媚不得不生感動，抬手幫他擦去了淚水，然後輕輕的抱住了他。顧梁寒身子僵了一下，隨即回抱住她，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
幽冥媚感覺到肩上的濕潤，抬起下巴，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梁寒，轉過身去，閉上眼睛，然後往前走一百步，待你再睜眼時，若是回過頭，我還在這裏，那我……便陪你一程……”
她說完這些，慢慢鬆開手，後退一步，站直身體。
顧梁寒獃獃看着她的雙眸，隨即似乎讀懂了什麼，輕挪腳步，不舍的緩緩轉過身去。
一步，兩步，三步……他心中默念到一百，然後定在了原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慢慢吐出，壓制內心的不舍與酸楚……
“媚兒，我一直都知道，你心中從未有過我的位置，我也早就不再強求些什麼了，你有你的選擇，我雖不願你離去，可是我也願做個懂你的人，只要你一切安好……”他默默念着，隨後抬眼看了看天空，用指腹擦去面上的眼淚，再低首，徑直邁步往前，越行越遠……
幽冥媚站在那裏看着他步步走遠，當發現他再未回頭時，心中不免揪的有些痛，卻很快便覺得釋然了……
她有所安慰，顧梁寒終究是理解了，接受了，也真的……長大了……
“深情難償，梁寒，只盼你前路順遂，時日漸去，淡忘過往吧……”她目送人漸漸消失於視野，帶着幾分愧疚之感移步離開……
……
處理了幾日魔界事物，幽南辰前來彙報族支情況后，幽冥媚開口問道：“南辰，最終放過巋山門之人，你……可怪我？”
幽南辰搖了搖頭：“自然不會。”
“為何？我很清楚，你真的太想為那些同僚報仇了。”
他坦然道：“魔尊都已經釋懷過去，那屬下又有什麼不能放下的，何況我們到底也傷了他們不少人，追及過往多年，恩怨是非也並不少見，誰該追誰的仇怨，早就混淆難以釐清了……”
幽冥媚淡淡一笑：“南辰哥哥，你能這樣理解我，我也很寬心了……”
幽南辰稽首：“魔尊言重了……對了，魔尊，今日有魔衛發現，結界之外有幾股靈力環繞，似乎是……凌緲峰的人……”
“哦？”她神色微動，凌緲峰……她也還是要見自己的吧……
……
茗淵一路往魔界之地而來，遠遠便看到身着紅衣之人裙擺飄搖，正站在高峰之上遠眺。
她緩步走到她身後，她也未回頭，而是指了指眼前的景象道：“這就是魔界，雖然從外面這樣看着，好像有些陰森黑暗，但也是我們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那裏面很大，也有眾多的族民，過着尋常人過的日子……”
茗淵順着她所指望過去，道：“世間生命，本該無差無別，都是努力活着的人……”
幽冥媚搖頭：“並非所有人都會這樣想了，非我族類，難免心生排斥。”
“何需在意他人之言，口耳相傳之事，若非親眼所見，親自了解，三人成虎也能夠理解……能夠摒棄情恨六欲，才能真正平等看待一眾生靈……”
幽冥媚嘆息一聲：“我多想做到無情無恨，可是我無那般境界，窺不破天機，也看不透凡塵。”
茗淵看向她，柔聲道：“我已知前日艋洲灣決堤，你前去救下了很多人。”
幽冥媚眸色一斂：“我身為魔族，這天下蒼生本與我無任何關係，只是……有些人，我確實不能辜負……”
“雖然你如此說，但我知道，你心性本善。”茗淵走近她，二人並肩而立。
她坦然負手：“善不善都不要緊了，只是覺得，想做就做了。”
茗淵微微露出些笑意：“你的釋懷與從容令人感到欣慰。”
她淡笑：“現在想想，很多事情也已經該看開了。我還能再見到千珏一面，也終於邁過心裏那道坎，不應該再辜負這剩下的日子了。”
“千珏師兄他，還是很了解你……”
“人的性格和命運，是可以相互影響的，他了解我，我卻也了解他……”
茗淵點了點頭：“是啊，相互了解了，才能夠相互理解……”
幽冥媚靜默了片刻，看向她問道：“茗淵，你說，這世上是善念多一些，還是惡念多一些？”
她明言道：“這，與你的信念相關。你看到的善多，那便是善多一些。人的想法很容易受環境影響而改變，卻難以改變環境。畢竟只有得道飛升的高人才能在任何時候都保持獨立，不受周遭環境的影響……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堅信的事物，能夠堅守，保持初心，那就找到了支撐自己的信念。所以，你的信念，也決定着你所看到的人世間。”
她眸色微深：“這些年來，我看到很多人從生到死都在爭奪什麼，嘔心瀝血想要得到什麼，緊接着就會失去些重要的東西，到最後，不過都一樣歸於黃泉塵土罷了。縱觀一生，浮沉難定，也不知道他們最終是否後悔了……”
茗淵勸慰道：“旁人的心思行為我們無法左右，那就要守好自己的初心。”
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又是沉默一陣，茗淵開口問道：“往後……魔界還是要再度封界么？”
幽冥媚沒有否認：“之前已經做下的事情無可改變了，即使一切暫時塵埃落定，但是人界對於魔族還是會生怨，會有所忌憚的吧。畢竟千年成見不可能一夕消散，魔界之人也一向不願與人族來往交道，既然這樣，便都圖着安心平靜，魔界也該隱世了。”
茗淵輕輕撥了一下被風吹到額前的頭髮：“嗯……你是魔界之尊，一切也該由你決定。”
幽冥媚想着她這回來的目的，問道：“滄笙珠在我身上，你可有辦法將其帶走？”
“我如何要帶走滄笙珠？它與你心脈相連，若強行離體，你必大有損傷。更何況你現在已經能夠將它運用自如，知曉如何才能發揮它最有效的治癒之力了，它是註定會留在你的身上的。”茗淵解釋着，原是她有所誤會，自己並非是來找她取滄笙珠的。
幽冥媚眼角動了動：“……魔界日後還有很多事情尚需整頓，滄笙珠若是……”
茗淵抬手，輕輕按在她肩頭：“明媚，守護好滄笙珠，你重責在身。”
“……”幽冥媚怔了一下，茗淵她……並非是來要滄笙珠的……
不想她有太多顧慮，茗淵繼續說道：“人界有我，不會有人對你保留滄笙一直有所猜忌挑起話柄的，你不用掛心。”
幽冥媚再度確認：“……你放心將它放在我身上？”
茗淵肯定都點了一下頭：“自然，放在你那裏，師兄與我，都是最放心了。”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呵……若是我沒有接下這個‘重任’，是不是，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好好相處……”
茗淵有些不理解：“為何這樣說？”
“如果當初我沒有來到人界，即便後來是我接下來魔尊之位，或許，我也會同幽鼎行事作風一樣吧，那樣我們可能註定是敵人……而且滄笙珠之事，恐怕也不會輕易結束了，所以這一切，還都是千珏的功勞……”
“師兄心地善良，救下你，教導你，是他的能為，也是你是他相信對的人……”
幽冥媚蹙眉：“那他最終為芸芸眾生做得如此，為什麼不能得道飛升呢？”
茗淵將手從她肩頭拿開，緩緩道：“道者，以生歸一，固本培元，返本歸元，講究的是由後天返回先天，機緣一至，就可以把握生死之間的空隙，踏破虛空，這飛升，其實，也是一種抉擇……”
幽冥媚眼中落寞：“不論有無機緣與抉擇機會，千珏他……終是不會再出現了……”
茗淵安慰道：“可是他仍在眾人心中，並是長久……”
她目光微遠，輕點頭：“嗯……”
“我倒是希望，有朝一日，有機會入魔界一訪，看看你治理的族界如何。”
“哈，視情況吧！若有機會，自然歡迎，只希望那仍然是風平浪靜，而不是沉淪衝突。”
茗淵看了看遠處，說道：“其實人界……也還有不少你挂念的人吧。”
幽冥媚垂眸搖頭：“他們應也不會再挂念我了……”自己當日畢竟親手殺了奉曉……他們對自己無怨，也是不可能的。
茗淵卻道：“怎會，今日我來時，昔月與梁寒還問了我，本是想托我帶話，只是……他們同你也一樣，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但是過往情分仍是在的。”
幽冥媚緩緩吐息，淡淡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勞你替我與昔月他們道個別吧……”
茗淵想着自己所見，說著：“那個巋山門的少年……誰都能夠看出來，他對你的執念頗深……”
她表情收了收，憶及過往：“少時初識，他對我……不過是雛鳥情節罷了，如今已經看開了，能夠放下了，這些時日，他也成長了許多……”
“那你對他呢，又是何種感情？”
“許是親情，或許只是友情，唯獨沒有愛吧……”幽冥媚閉了閉眼睛。
茗淵點了點頭：“看來，你確實很清楚自己內心的情意。”
幽冥媚睜眼，有些不解：“何以如此說？又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可是你還有了不一樣的牽挂，他對你也是一樣。”
“……”
“情字難能可貴”
“再可貴又有什麼用？人魔終究殊途，從一開始的傾心相付就都是錯的”
“相見不如不見……”
“也該好好道個別……”
“茗淵，往後你還會再選擇避世嗎？”
“一切皆隨緣”
“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是我的出現打擾到你了”
“若是沒有你的出現，我怕是此生都悟不透”
“是不是我與他一樣？”
“但是他你是你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我所指並非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還是那一個答案，你們……是不一樣的”
“讓他離開”
“必須知曉，梁寒他必然會站在我這一邊，我不希望他因我與你們為敵，而你不一樣，我知道你心中堅守的道義”
“你即便不會，也絕不會失了本心立場與正道做對，這才是你”
“那你可否……”
“人魔殊途，情愛對於我們來說本就是奢侈之物”
縱使情痴情深，也終有緣盡別離之時。清修有朝一日，脫胎換換骨，超凡脫俗。
“即便是一瞬，也可以是永恆的”
“所以曾經我們也有過很多一瞬，不是嗎？”
“，所以現在我怕是不得不學着割捨了”
“希望我們不是遺憾”
“你的心裏……對……對千珏師叔……”
“他對我而言，如兄如父，是我弱小無助時候的救命，我依賴他，感激他，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