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終離訴別（上）
柳肅蕭此時顧不得血流不止的手臂，覺得心中的痛楚遠比手上的傷要痛苦更多，數月不見，她分明不久之前還出手救了自己的，為什麼今日卻是判若兩人，如此決絕，如此冷漠……
幽南辰擺手示意，身後魔衛便再次提起兵器叫殺上前，此戰逼人至絕境，修行門派弟子多數抱着必死之心破釜沉舟，傾力以對！
混戰之中刀劍橫飛，即便衣襟染紅，也難有退路！
茗淵手挽劍花，兩指在眉心處點了一下，就見一道白光自眉心閃耀，隨即她再次凌空躍起，劍尖朝着幽冥媚刺來！
她眼神微變，持刀應對，一瞬間的接招，她也感受到茗淵是用足了內力。於是她催動滄笙珠之力應對，而這一回，茗淵的招招式式，皆是與千珏一模一樣！
白色身影於眼前晃動，幽冥媚心有所擾，昔日千珏教授招式時的場景一晃而過，一瞬錯覺，難免導致一絲分神！
而茗淵心思細膩如何看不出她那一瞬間破綻，身形一旋便是橫道一掃，幽冥媚的腰上不慎被划傷，她一瞬間清醒！
刀劍相抵，二人瞠目對視，茗淵凝重道：“今日無論如何，勢必阻你釀下大禍！”
幽冥媚語氣也是強硬：“……那你就盡全力殺了我！只要我死了，就可以真正結束了！否則，就由我來以你正道眾人的血來作為一切的終點！”
二人相繼用力，雙雙被推開，隨後再次運力相攻，就在距離極近之時，茗淵忽然右手一收，劍伸他處，身體偏生往刀口上撞，幽冥媚沒有料到也不明白她是要如何，可是眼見茗淵即將被自己刀劍刺穿胸腹，手上下意識的刀身一偏，可不曾想茗淵只在此間隙便飛速將劍尖抵到幽冥媚心口！
“！”
她本想後退開，可是茗淵身法極快，劍尖在觸碰到人的那一霎那，指尖取眉心之力往劍上一傳，通過劍身灌入對方心口！
“呃……”幽冥媚覺得心口刺痛，有一股涼涼的氣息被導入，難受之餘另一手揮出一掌將人打了出去！
柳肅蕭趕忙起身一躍，接住了搖搖欲墜的茗淵，隨後擔心的望向幽冥媚。
幽冥媚只覺得心中繼冰冷之感轉而演變為灼燒之感，且愈演愈烈，不免痛苦萬分，如同當日深海之中滄笙珠補全傷處那般撕心裂肺，咬牙強忍，怒視茗淵：“你居然……”原本自己還怕傷了她性命，沒想到她居然利用這一點突襲自己，悲憤之餘，帶着心口愈發滾熱的燒燎感忍不住大喊出聲：
“啊——”
茗淵咳血，她只是抬手擦了一下嘴角，眼中帶有些期盼：“抱歉，希望我的感覺是對的……”
聽到幽冥媚的叫聲，眾人目光一下子被吸引過去，只見突然間，自幽冥媚心口迸射出一道白光，投射至半空中打出一個刺眼的光圈，眾人覺得眼前一陣強光閃過，忍不住抬閉上眼睛，緊接着，強光弱化，再看過去，空中竟然幻化出了一道久違於人世間遺世獨立的身影！
撲在地上的幽冥媚抬眼看到那道白影時，不由呆在了原地，一手撫着心口，目光中儘是難以置信，緊接着又化為柔軟，很快雙目便濕潤了……她嘴唇動了動，聲音哽咽：“千……珏……”
“師兄！”茗淵也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凌緲峰的那些人更是驚詫，這個在他們眼裏多年都活在傳聞之中的得道高人千珏，居然會忽然出現在此！
那身影緩緩飄下，但雙足並未落地，他在幽冥媚身前停住，聲音給人一種縹緲悠遠的感覺。
“丫頭，莫要做下後悔之事……”
樹林裏刮來一陣涼颼颼的風，令人覺得從頭到腳都忽然冰冰的。幽冥媚清醒着，她知道，這不是幻覺……
幽南辰緊鎖眉頭，沒想到會忽然出現這個幽澤與她說過的已經死了的人，這會是什麼變數么？他本想悄聲上前，但是幽華抬手攔住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
柳肅蕭也是愣愣的望着那身影，原來這就是千珏師叔，茗淵的師兄，是顧梁寒曾經無意識說出來的，那個對於明媚來說很重要的人……他果然有不世風采，可是他……
幽冥媚吞咽了情緒，找回自己的聲音：“千珏，你……你當初說過的，絕不會放下我一個人……原來你說的不丟下，就是讓我忘記你，然後把我交給別人么？”
“……”千珏沒有直接回應，但似乎是怔了一下，目光有些黯然。
“當初你救下了我，讓我擁有了一段畢生難忘的記憶，但也是你，讓我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兩難境地！”幽冥媚還是忍不住，流下了積壓許久的淚水。
千珏搖了搖頭：“……你長大了，也要聽話，這樣做，可是違背了昔日我對你的教導。”
幽冥媚苦笑：“哈，是我不聽你的話了，你與我說過，這世上陰陽相對，善惡共生，那麼你是善，我是惡，是否早該在你離開之前，就將我除掉！”
千珏緩緩搖頭：“救下你，並不是要看到今日這般場面，我的初衷，自是要導你向善，莫要因為衝動任性蒙蔽了本心，切記不可因小失大，當初的抉擇，亦是為大局考量……”
“我不想考慮那麼多，你拋下我，那我就讓你看到，你在意的這世間如何顛覆的！哼！還什麼因小失大，什麼是小，什麼是大？你覺得，你自己的性命是小，可是我並不這樣想！”幽冥媚撐着身子站起身，與人對視。
千珏垂眸，語氣仍然帶着些溫寵：“丫頭，滄笙珠能夠修補你心脈保你重生，就是要你摒棄過往，重新來過……”
幽冥媚難受的閉上眼睛：“可我感受到的是，重生也不是代表可以重新來過，而且原來身上背負的痛苦會被放大，會令我想要不惜一切，只想着要完成心裏的那一個目的……”
“可是你所說的目的也已經模糊不清了，不是么？”千珏反問道。
“……”幽冥媚無言，事實確實如他所說……
千珏繼續勸道：“有了新生，若還放不下執念，那就又會是一個新的痛苦的開端。”
幽冥媚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後慢慢收攏手指，蓋住沾染的鮮血，語氣哀戚不已：
“……可是你走了，師父師娘也走了，凌緲峰之人厭惡我身份，都趕我走……父親不在了，我註定該孤身一人么？”
千珏抬起手，似乎想要在人頭頂摸一摸，可是那隻手只是在半空停了一瞬，便垂下來了，他似乎也有些失望，不過很快便理好了情緒，對人寬慰：“你從來都不是孤身一人，丫頭，我說過的，相信我，這世間，這人界，還有很多人挂念着你……”
哪裏有什麼挂念不挂念的，今日興戰，這些人對她必然早已恨之入骨，幽冥媚心中慍怒，情緒外露：“千珏，你讓我相信你，就是相信你能夠讓我忘記一切，然後從我眼前徹底消失嗎？可是到底我還是承受那麼多苦痛……呵呵，我終究是魔啊！即便我今日死在這裏，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挂念！”
千珏嘆了口氣，心疼不已：“我所做，只是希望你能夠平安無憂，可世事難料，我無能做到事事預判掌控……”
她早已是淚流滿面，質問道：“忘記你就能平安無憂？可是經歷種種，又如何無憂？呵……你犧牲自己，是成就了你的偉大，那，我呢？”
“……”千珏面色落寞不已。
幽冥媚聲音漸漸沉下來：“我曾將你視為我的光亮……可是你卻選擇消失，讓我再次陷入黑暗……所以我不顧一切的要賭一把，原來真的只有你關心的天下蒼生出事了，你才會現身……可是你，為何要將我排除在蒼生之外？”
他無奈解釋：“丫頭，當日的別離實屬無奈，若那一刻還有其餘辦法，當初我又如何會將你託付他人？對你放心不下，我便設法在滄笙珠內藏着最後一絲意念，就是希望你不要走上無法回頭的歧途……”
“可我不知道哪一條路才不算是歧途……若是你一直在，我自然不會如此痛苦無措……”她胸口起伏，覺得心裏面難受至極。
千珏周身的白色光芒淡了淡，他雙足落地，向前兩步走近人，仍舊眉目溫和的說道：“丫頭，你覺得我是你在黑暗中妄圖尋找的一絲光，可若是找不到別的光，那為什麼不讓自己成為那束光呢？”
“我……我做不到……我怎麼能？你修為高深，原本命數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幽冥媚咬咬牙，心中萬分不情願。
千珏輕輕笑了一下：“你說的命數……很多時候都是註定的，就如同，我們的相遇。或許即便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改變。能阻止滄笙為禍人間，一切便是值得。而你……聽我的話，過去的，便放下吧……”
幽冥媚情緒激動的搖着頭：“我不如你豁達，很多東西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明媚，人終究是要長大的，緣聚緣散，生命中過客匆匆，而我，也只是陪你走了一段路，往後的人生由你自己主宰，而我，堅信你的本心未變……”
幽冥媚倏然睜大眼睛，噙着淚珠不安問道：“千珏……你還是要離開么？”
千珏轉過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茗淵，茗淵朝他輕輕點點頭，眼中有些安慰……收回目光，再看幽冥媚時，他如往日一般半說笑着對人哄了哄：“我已非生人，自要有所歸處，丫頭如何還能纏着我不放呢？”
雖有玩笑之意，可幽冥媚哪裏覺得想笑，她撲上前想要將人抓住：“不要走！”可是兩手穿過人身影，再看雙手，空空如也，她呆立在那裏，如今眼前的千珏，只不過是一縷靈識撐持，哪裏可以觸碰得到？
千珏眼中流露出幾分不舍，可是很快，就恢復了那溫和的笑面：“丫頭，聽話，秉持本心……往後，自己要保重……”
“千珏……”幽冥媚心中不甘卻也無能為力的看着面前的白色身影漸漸透明，直至消失不見……最後的那一抹溫笑，深深烙印在了心裏……
四下靜默，沒有一絲聲響，所有人難得默契的不發出任何聲音，這一次，千珏真的徹底消失了，再也不可能見到了……
幽冥媚一瞬間控制不住內心猛然迸發的情緒，不顧其他，踉蹌幾步，出聲哭了……這哭聲聽的令人心碎，方才戰火燒起的憤怒與仇恨消弭大半，人們沉浸在恍惚與對千珏的嘆惋之中……
茗淵眼眸低垂，緩緩閉上了眼睛。
柳肅蕭腳下不由自主動了動，幽冥媚的哭聲牽絆着他的心弦，他真想走到她的身邊去，可是又似乎有什麼東西牢牢將他絆住……
江生抿了抿嘴唇，他第一次見到幽冥媚，她的言行便令他覺得心中壓着很多事情，能變的那般冷淡很辣，過往經歷一定給她帶來不少傷痛吧，她也只是一個少女啊……
幽南辰心中也是頗為難受，幽冥媚在人界經歷的許多事情，都是他不知該如何去勸說安慰的……幽華也只能長嘆一聲，搖頭不語。
難怪茗淵一直力保幽冥媚，還親自將她收歸，原是千珏的緣故……而這個丫頭，居然還能夠與千珏結下機緣，人們覺得感嘆不已……
時間流逝，哭聲漸止，幽冥媚抬起手背，抹去面上的淚水，平復了一下心緒，隨後轉過身，面向一眾修行門派之人。
望向再度變的渾身寒意且眼神不善的幽冥媚，樓文弦的心不由又一次提了提：“……怎麼……你難道還想……”
“……”幽冥媚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並未開口。
謨逸生怕她又要興戰，不由蹙眉：“若還執迷不悟，千珏師兄必然不會原諒你的！”
這下，幽冥媚眉梢一挑，很是鄙夷的嗤笑一聲：“呵……到頭來，你們還是指望着一個已經逝去之人來救你們……卑微可笑的人族……”
“你！”謨逸被噎的身形一滯。
茗淵眸中有晶瑩之光閃了閃，無聲吐出一口氣，此時此刻，她已經知道了幽冥媚最終的決定。她想與她說話，可是張張口，最終還是盡數堵在了喉頭。
就在人們焦慮的對幽冥媚接下來的動作疑惑猜測時，卻見她將手上刀一收，隨即甩袖回身下令道：“魔界眾將聽令！”
“在！”
“收兵，回魔界！”
“……是！”
幽南辰與幽華到底也還是料到她會就此收手，但也不會違背她的命令，此戰終究也已生傷亡，興許往後，戰事便會休止許久了……
那道紅色身形帶着一眾魔界之人利落離去，雖然中間稍稍頓了一下腳步，可是最終卻未再回頭看上一眼……
這下真正安全了，魔界之人退兵了，所有人徹底鬆了一口氣……
穀雨霄扶着寧昔月來到茗淵跟前，她問道：“師叔……她……”
茗淵收回放遠的目光，輕聲道：“……都該結束了，回去吧。”
柳肅蕭情緒萬般低落，到最後離去，她也未再給他留下隻字片言，甚至未有一個眼神……他切切實實感受到，原來，這就是令人失魂落魄的滋味……
各個門派該離開的離開，人群漸漸散去，地上的血，很快又會被沖刷乾淨，待葉落草生，就逐漸恢復到原本的模樣。很多東西只能留在人的記憶里，當人逝去后，那些記憶或許在言談之中流傳，或許會徹底被遺忘消失，就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
幾日之後，連日的驕陽似火酷熱難耐，終於迎來風和日麗。
“這傷是哪裏來的？”
“晏平當初將我騙下山打暈我，醒來后發現手腳都被綁着與我說了真相……”
“老老實實待着，非要掙扎些什麼。”
“媚兒，所以……你心裏是有我的對不對？”
“我不想你為了我搭上這一生。”
“一生……為你，我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小少爺，殊途不能同歸，你該長大了。”
“陪我……陪我一程，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
“”傻小子，當初你入鬼市，用自己陽壽所換，我早已經換回來了……”
“非是要讓我們之間什麼都不剩么……”
“怎會什麼都不剩，我……不想欠你太多。”
“媚兒，為何你如此無情？為何你如此有情……”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是真心很喜歡很喜歡的……”
“我知道我也相信，只是我只能辜負你這份喜歡……”
恨和傷害都是別人給的，你確實，一直在一味替我着想，替我付出。可是我無法承諾你什麼，你若揪着不放，那之後的傷害就是自己給自己的了，抱歉……
“不要說抱歉，我喜歡你，”
“若是我還在，便”
“我雖不願你離去，可是我也願懂你……”
？還記得嗎，因與我過多糾纏對你也沒有什麼好處的。
“是你救下的。”
“已經做下的事情無可改變”
“我早說過，這天下蒼生本與我無任何關係，只是……有些人我確實不能辜負……”
“雖然你如此說，但我知道，你”
我似乎……習慣真是可怕
現在想想很多事情也已經該看開了。我還能再見到他一面，也邁過心裏那道坎。
師兄還是很了解你……
“人的性格和命運，是可以相互影響的他了解我，我卻也了解他”
茗淵，你說這世上是善念多一些還是惡念多一些？
切相關，很容易受環境影響而改變，卻難以改變環境。只有得道的聖人才能在任何時候都保持獨立性，不受環境的干擾、影響和制約。因為他已經在心靈上找到了支撐點，不需要外界的事物來支撐
重生到死爭奪什麼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到最後不過都一樣歸於黃泉罷了。縱觀一生，不過浪起浪歇，載浮載沉，卻也曾波瀾壯闊，豪氣干雲。千里送別，但看遠帆天際，弦寄風歌。
往後……魔界還是要再度封界么？
“已經做下的事情無可改變了，即使一切暫時塵埃落定，但是對於魔還是生怨，有所忌憚的吧，千年成見不可能一夕消散，魔界之人也不願與人族來往交道。”
“很多事情尚需整頓蒼生珠在我身上”
勝弦主：元邪皇危機尚未解除，你重責在身。無焰傷勢既復，便已做好萬全準備。有我，不會再，你不用掛心。
俏如來：既是如此。
俏如來：有朝一日，俏如來一定會到魔世，再訪勝弦主。
勝弦主：承君之諾，那時已是風平浪靜，禍海不再沉淪。俏如來，後會有期。
“滄笙珠離體”
“他註定會留在你的身上”
“放在你那裏，師兄與我，都是最放心了。”
“沒有接下這個重任，也許也不會有機會好好相處”
“如果當初沒有來到的，即便是我接下來魔尊之位，或許會同幽鼎一樣吧，所以這一切是千珏的功勞”
“師兄心地善良”
“那他為芸芸眾生做得如此，為什麼不能得道飛升呢？”
“機緣。道者，以生歸一，固本培元，返本歸元，講究的是由後天返回先天，也就是返老還童，回到出生前的狀態，從而把握生死之間的那個空隙，
而修魔者，以死歸一，生的過程需要小心呵護溫養，而魔門的死道，卻是狂進猛取，毒辣狠絕，求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在生死間悟道，踏破虛空，
“人界也有你挂念的人吧。”
“替我與昔月他們道別吧”
“還有那個少年……他的執念頗深”
“他對我不過是雛鳥之情罷了，如今已經看開，他也成長了許多……”
“那你對他呢，你把他當做什麼”
“許是親情與只是友情，唯獨沒有愛吧。”
“情字難能可貴”
“再可貴又有什麼用？人魔終究殊途，從一開始的傾心相付就都是錯的”
“相見不如不見……”
“也該好好道個別……”
“茗淵，往後你還會再選擇避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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