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黑腹黑朱瞻基(二)
有一說一,朱黑蛋換上民間裝束,少了平日宮裝大紅色的對比,臉顯白了些,倒像個濃眉大眼的小書生。老朱家從太·祖傳到他這代,皇子們都還習武,所以黑蛋雖瘦但頗有些肌肉,線條緊實,穿衣好看。
總之自從這些日子慢慢被黑蛋撩起少女心,最近見着他時時心動。如今見他有幾分姿色,見色起意的我,不由得偷偷心率爆表。
我的衣裳是黑蛋挑好給我的,粉色衫,湖綠裙子,外罩秋香色的褙子。我稍微有些嫌棄粉色,但好在孫若微這張臉艷若桃李,什麼衣裳都壓得住。穿好了出來給黑蛋看時,黑蛋眼都亮了,甚至有點臉紅,耳朵尖兒都紅透了。
我差不多也是這時候,發現這小黑蛋特別容易臉紅,就格外喜歡逗他。
唔,這黑蛋,越來越覺得他可愛是怎麼回事。
出宮路上的轎子裏,黑蛋問我:“你猜,我出宮最喜歡去哪兒?”
我說:“我猜,不是茶館兒,就是飯館兒。”
黑蛋道:“我在你眼裏,就只知道吃喝么。”
這是炸毛的跡象?我連忙順毛:“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茶館兒飯館兒裏頭,百姓們談天說地,議論紛紛,正是殿下了解民情民意的好時候。若換作是我,我會挑這樣的地兒。”
倒不是瞎說哄他,我是真那麼覺得。畢竟歷史上的黑蛋,將來是個體察民情的好皇帝。
黑蛋心裏舒坦了,嘴角彎上去,再彎上去,然後壓低了聲音附在我耳邊說道:“你的心和我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最喜歡去蛐蛐館子,那兒的人興奮起來,吵吵嚷嚷的,說話更沒顧忌。”
猛然離我這麼近,我呼吸里儘是他身上的男子氣息。男孩兒變聲時微微沙啞而低沉的嗓音鼓噪着我的耳膜。這死黑蛋,無意間就這麼性感。
就好像下棋不肯輸他一招似地,我也附到他耳邊,唇幾乎觸到他耳垂,故意輕輕呼着氣道:“那殿下要小心別被人偷偷告訴陛下,被陛下誤會了可不好。”
然後好整以暇地觀察着黑蛋的耳朵,果不其然地紅透了。小夥子說話都結巴了:“皇,皇爺爺知道的。”
啊,贏回牌面,舒爽。
出了皇宮,宮外的空氣似乎都更自由,我大大地吸了一口。黑蛋說今天跟着的都是他從小跟自己的侍衛,可以放心些說話。真好。
出宮第一站,黑蛋就帶我直奔一間書鋪,我還沒看清地上擺着哪些書,黑蛋已經拎起一本樂府詩集付完錢了。
不用想都知道,昨晚跟太子太子妃提起什麼樂府詩集,是他早就踩點踩好了的。買好了這本書,回去就好交差,今天剩下的時間,我們就可以隨意了。
“你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么?還是我來安排?”
“聽殿下的。”嗯?怎麼有種,是在約會的感覺?
“那我們就先去吃中飯,我知道有家店,吃完樓下不遠處就能看雜耍。然後坐船遊覽一圈兒,最後買些東西給父王母妃,咱們趕在晚膳之前就回去。”
我一個未婚女孩兒,不好入了夜還在外面流連。尤其還是皇家准媳婦。黑蛋心思是細啊,好像什麼事情交給他來安排,就沒什麼好擔心。如果我是皇帝,我也必然喜歡這樣的孫子將來繼承大統。
吃中飯的地兒,叫蓮香樓,裝飾古樸,牆上掛着的都是宋人字畫。那是一處臨水的樓閣,若是夏天,水汽將荷花香帶上來,想想都覺得風雅。
如今春天,店中多擺着桃花插瓶,也多以桃花、薺菜、春筍等入饌。據說夏天菜色更加清淡,為了菜香不遮過蓮花香。
“真真是個好地方。”我說。黑蛋得意。
我們等菜上桌,一邊聊天說話,一邊看景。風景好,“人景”也好。
這種地方,來吃飯的自然都是文人雅士,不管是真文雅還是附庸風雅,總之是聯句作詩,吟誦不絕,又有歌女撫琴,唱曲助興。
朱黑蛋隨他爹,也喜歡詩詞。一邊低頭喝茶,一邊豎著耳朵聽隔壁一桌人聯句。
我一邊喝茶,一邊看黑蛋,看他對另外一桌人身邊陪着喝酒的的美嬌娘有沒有興趣。朱黑蛋似乎不太感興趣,我表示滿意。
菜很快就上了桌,有:薺菜千絲豆腐羹,蘑菇冬筍荸薺獅子頭,松鼠鱖魚,東坡肉,灌湯包子,薺菜蝦仁大餛飩,桃花百合香玉丸。還有招牌的點心,荷花酥。
這滿滿一桌子的神仙美食,且不說豆腐羹爽滑,獅子頭香脆多汁,鱖魚鮮嫩,東坡肉甘醇,單說這荷花酥,真是一絕。雪白的千層酥皮烘烤得酥脆,層層薄如蟬翼,綻開如花瓣,花瓣尖兒上以少許玫瑰胭脂染色,花心裹着一團蓮蓉綠豆沙,上面以鹹蛋黃做蕊。
“殿……哥哥,這荷花酥真是絕了,你多吃點。千絲豆腐羹也好,你再用些。”在外不好喊“殿下”,黑蛋要我喊他“哥哥”,真羞恥。
黑蛋臉上籠罩着幸福的光暈:“我常吃的,你多吃罷。”說著使勁往我盤裏夾菜。
雖然還沒正式冊立太孫,怎麼說也是皇帝最寵的孫子,親自給我夾菜,我有點惶恐地瞟了一眼眾侍衛,才發現眾侍衛眼觀鼻,鼻觀心,統統低頭扒飯,都裝什麼都沒看見。
好的,識時務,感謝!
我們這桌沒喝酒,隔壁桌喝得高興,就喝大了。喝大了就開始品評時事。
在皇家人鄰桌品評時事,好戲便來了。
上來就罵連年徵兵。我們這桌,黑蛋豎著耳朵,我在黑蛋旁邊一邊吃一邊豎著耳朵,其他人紛紛裝作沒有耳朵。
這倒沒什麼。徵兵雖是因西北戰事迫不得已,但到底勞民傷財,老百姓抱怨幾句,也可以理解。
然後又罵朝廷最近準備遷都北京的事。遷都是國策,同樣勞民傷財,平民百姓看不了那麼遠,抱怨幾句,也還能理解。
問題是,這桌人,好死不死,明明靠譜情報屁都沒有,卻開始議論起宮廷鬥爭來。
目前的宮廷鬥爭是什麼情況呢,太子的兩個弟弟——漢王朱高煦和趙王朱高燧聯手在父親面前說太子壞話,趙王早年陷害太子事敗,被皇帝剝奪冠服,已經蹦躂不了幾天了,但漢王還幹得熱火朝天。
去年,永樂七年,陛下立足北京,北征蒙古,留太子監國;親征回師后,今年二月又去了北京,走之前敕令皇太子監國,而他老人家現在都還在北京獃著,還沒回來。
太子監國,有楊士奇等人輔佐,監得不錯,但問題在於,他的弟弟漢王朱高煦,是直接跟着他們共同的老爹出去北征的。
那就好比,你是一線工作者,累死累活,說不定還不如秘書在領導面前多刷刷臉,混個臉熟,領導喜歡,升遷機會更大。如果這秘書缺德,你得罪了他,說不定秘書隨口挑撥幾句,領導以為你一線工作做得不咋地,順手讓你丟飯碗,也不是沒可能。
“漢王爺,身長七尺多,魁梧有力,上戰場衝鋒陷陣,連皇爺的命都救過不知道多少回,而且這漢王爺的胳肢窩下頭啊,長着龍鱗!好多片吶!”一個青衫戴網巾的中年男人說道。
有人不信了:“有龍鱗你怎麼知道?你是他身邊太監么!”眾人哄堂大笑。
“人都那麼說!”先頭的男人漲紅了脖子道。
又有個黑色布袍的男人,看着窮酸些,拿簽子剔着牙道:“不管有沒有龍鱗,聽說太子爺啊,是個瘸腿,大明的皇上是瘸腿,泱泱大國,說出去給人笑話。”
朱瞻基臉都青了。身邊的侍衛們放下筷子,大氣都不敢出。
又有人反駁:“這兩年,皇爺不在京城,太子爺監國,你們日子過得不好么,雖然缺條腿,不缺德行。”
朱瞻基臉色緩了緩,但還是不好看。沒人喜歡自己的父親被人拿着殘疾說事兒。我跟着太子太子妃,相處幾個月下來,聽了這話都很不舒服,況且他是親生兒子,又是從小被人捧上天的皇家子孫,自尊容不得任何人踐踏。
我輕輕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希望能撫慰他。
黑蛋微微吃驚地看了我一眼,隨即勉強扯動嘴角笑了一下,小聲說:“沒事,聽得多了。誰人背後沒人說呢?翻翻史書,唐太宗都被罵。沒什麼的。”
既然不生氣,那你別攥我手攥那麼緊啊……
誰知隔壁桌的人,越說越離譜了。
“我可聽有人說,當年皇爺靖難的時候,跟漢王爺說,’太子腿腳不好,你多努力。’你們說,這話是幾個意思?”一桌人不知死活地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起來。
我后脊梁骨一陣涼意竄上來。
這恐怕不是單純的一桌人聊天吹水那麼簡單。皇帝對漢王說過什麼,除了漢王本人和幾個皇帝身邊的近人,不會有人知道。
如果這句“太子腿腳不好,你多努力”純屬民間虛構,也就罷了,但問題是,這話是真的說過。因為隔壁桌說出這番話的一瞬間,我從朱瞻基的眼裏,捕捉到了一瞬間如劍出鞘般的寒光。
不是騰騰的殺意,不是憤怒與仇恨,而是像一個隱藏在黑夜裏的劍客,決心將敵人一劍斃命時的眼神。
皇帝自然不會授意放出那樣的話,那麼能知道這句話,並且大肆宣揚的,就一定是漢王的人。既然這人沒能認出朱瞻基,說明應該是收錢辦事的普通人。而這樣的普通人,散佈在京城,在各地重鎮到底有多少,就難說了。
漢王在陛下身邊買通宦官,凈說太子的壞話,這些我在宮裏已經有所耳聞,他在民間這波操作,鼓噪民意,則出乎我的意外。
“這位兄台處處說漢王爺好話,怕不是領了漢王府賞錢的?若有門路,也煩請說出來,好處大家一起撈。”朱瞻基忽然開了腔:“小可也認識那麼一兩個黃門公公,說凡是宮裏在皇爺面前說漢王爺好話的,都能領兩份兒賞,皇爺賞了漢王爺賞。前幾個月皇爺去北京,有咱們小老百姓攔駕上表,說漢王爺的功德,聽說還有當場賞小官兒做的呢。”
這番話一出,嚇得我吐了吐舌頭。這黑蛋也真敢講。
而附近幾桌聽熱鬧的人,還真敢信。一個個說著要讀書考功名、科舉當官堂堂正正,可臉上都寫着急功近利的心虛。
這頓飯吃不下去了,不多時我們就離開,連雜耍都沒看。黑蛋從席間就握着我的手,一直沒鬆開。
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的手曾微微顫抖。他心裏會疼嗎?
“你會不會覺得我說那樣的話……”他斟酌着用詞。
“不會。殿……哥哥只說’說漢王好,有賞賜’,又沒說漢王真的好,不算違心。而且哥哥說這些,都是為了父親。平民百姓攔駕上表說漢王功德,這事兒透着做作,真有人想升官發財想急眼了這麼干,對咱們,不是壞事。”
竟然不經意間說出了“咱們”這樣的字眼。
我慨嘆良久,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只是這些日子,心疼太……父親,還有哥哥,受委屈。”
“委屈只是一時的。漢王那麼做,就不妨順着他。”黑蛋輕輕說:“等將來有天,陛下身邊所有人都在說漢王好話,如果這時候有人提醒陛下,看看漢王到底好不好,你猜陛下會怎麼著?那個時候陛下想起身邊所有的人都成了漢王的人,你猜他怕不怕?”
我不知道朱棣怕不怕,我只知道那一秒,我挺怕的。
他只有十二歲,但他的腹黑程度,已經超過許多成年政客。
朱黑蛋給他親叔叔挖的這個坑,大到能直接把他叔埋了。
不過是他叔不仁不義到處造謠抹黑太子在先,也怨不得黑蛋反手一劍。算是,正當防衛?
黑蛋拉着我的手,直到上了船。黑蛋的手心熱烘烘的,把我的爪子生生捂出了汗。
春日的下午,太陽暖暖的,風涼涼的。萬物都萌發生機,空氣里透着青草和樹芽的味兒。
船夫撐篙,船一下、一下地隨着輕輕搖,水聲清亮而溫柔。
船上只有我們一行人,我半跪在他的座位邊,幫他揉着太陽穴哄他:“不生氣,不生氣。”
黑蛋一面說“不氣”,一面享受着我的按摩。起初他還指着兩岸的樓閣,跟我說這是聚寶樓,那是沈家閣,時間長了便漸漸沒了聲音——睡著了。
想必是昨天熬夜,累壞了。
我將褙子脫了,給他蓋着。自己伏在船舷邊,看沿河的各色店鋪招牌。有掛着旗,上書“專理胎前產後”的婦產科診所,有掛着木雕牌子,寫“定做嫁妝”的家居行,有高高飄着“香醪”酒幡的酒館。
盛世太平,真的難得。人民安居樂業,再沒有比這更賞心悅目的場景了,為什麼總有些人,要為了自己的貪慾,挑起禍端,殃及萬民呢。
睡夢中的朱瞻基微微皺着眉,我湊上前輕輕給他撫平了。
他會是個好皇帝。我默默地想。
我看他的眼神,好像自己都知道,又多了一分喜歡。
這時候好巧不巧的,黑蛋醒了,張開眼,正對上我含情脈脈的目光。
黑蛋笑了,明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笑成了個小甜餅。
我大窘,連忙避開,誰料黑蛋伸出狼爪握住了我的爪子。
“把衣服穿上。”他說著想幫我穿,奈何皇孫殿下沒伺候過人,左支右絀還不如我自己穿來得快。
睡飽一覺醒了的黑蛋生龍活虎,拉着我的小手手,喋喋不休地給我指河邊這是啥那是啥,經他三言兩語說些趣事,那些店鋪在我眼裏好像更鮮活、更熱鬧了。
就這樣,我開始習慣他的陪伴。
直到太陽開始西斜,他才帶我去美珍樓,買了些吃食回去送給太子妃,又去一間考究的書局,買了詩集送給太子。太子愛詩,因為楊士奇勸諫他要專心政事不可分心,才沒有下更多功夫鑽研詩學,但平常還是愛讀詩的。
太子妃喜歡奶油松瓤卷酥,太子喜歡杜甫和陸遊的詩詞,我記下了。
侍衛們提着大包小包,朱黑蛋拉着我的手手,到了回宮下轎時才撒手。
“等我將來娶了你,我便能帶你出來看夜景了。”黑蛋看着我,很認真地說道。
聽聽,這是什麼直擊心臟的話語。這黑蛋,能上陣殺敵,也能虜獲人心啊,老夫的少女心……媽媽,老夫在黑蛋的眼裏看到了星星!
沒想到,過了幾天,這顆少女心,就被另外一個女人,擊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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