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
不只是祁鎮,祁鈺也一樣,從小看着他爹爹出兵打勝仗戰功赫赫,又聽了許多高皇帝、太宗皇帝驅除韃虜、保家衛國的故事,都對戰場心嚮往之。
半是男兒熱血,半是年少天真。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戰場,不知道戰場真實的殘酷。
祁鈺留京監國是定下來的。
祁鎮八百里傳信積極請戰,黑蛋跟我商量,問我意下如何。
自從穿越以來,幾十年間我拚命在做的一件事,就是阻止祁鎮在土木堡兵敗。
我將他從胡氏身邊抱走又送回,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讓他遠離皇位去做藩王,不惜傷害他的感情也傷害了我自己,艱難地逆歷史潮流而行,吃盡了苦,都是為了今天。
可是當他提出想從軍出征時,我卻陷入了茫然。
那是他的願望。
祁鎮,他不只是一個“失敗”的等着我拯救的歷史人物,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意志啊。
自從他生下來,三十年間幾乎每件大事都是我在替他做主。我在完全地主導他人生的走向,而不顧他的意願。現在他有他迫切想做的事。
如果說像歷史上那樣,祁鎮是皇帝,有奸宦如“王振”者在旁操縱攛掇他出戰,那麼無論他個人意願如何,我都絕對不許他上戰場。
可現在與歷史不同,不但祁鎮有過師從於謙、操練幼軍的經歷;黑蛋還在,是黑蛋在執掌大軍,祁鎮只是從征而已——那我真的還要阻攔他嗎?
冥冥之中,好像歷史上的那個祁鎮在跟我說,讓他去,去一雪前恥。
於是我說:“我沒有別的意見,若你覺得妥,便讓他跟着。只是……只是萬一你們行軍土木堡,一定要慎之又慎。”
黑蛋凝神想了想:“土木堡……應當不會在此地久留。土木堡離懷來城只有二十里,如果要駐軍,要麼是在懷來城,要麼是入居庸關。此地易攻難守,附近又無水源,一旦在此被敵兵圍困,危險之至。”
我聽罷,稍微鬆了口氣。雖然瓦剌兇悍,但黑蛋的軍事才華,是可以信賴的。
於是召祁鎮入京,黑蛋命他仍舊率領幼軍。
軍情緊急,前線瓦剌攻城陷地的消息陸續傳來,黑蛋七日內召集起五十萬大軍,募齊相應糧草輜重,隨即啟程。
此前幾天都連綿陰雨,令人心頭鬱郁,忽然出征那日,雲霧散盡,烈日炎炎。
大明尚火德。有如此好兆頭,眾人雖不說,人心都為之一振。
親征禮前,我親自為他換上武弁服,那是通身如火般的赤色。
戰場風雲變幻莫測,刀劍無眼。我心裏仍舊不安,只強壓着,一味讓自己忙碌起來,為他忙上忙下整理衣裳,不去想更多。
又將篆刻着“討罪安民”四字的玉圭放進他手裏。
黑蛋握住我手,柔聲道:“你要信我。不要怕。”
“嗯。”我擠出一個笑容,讓他安心:“你要打勝仗,我等你凱旋。”
“好。”
旌旗獵獵,戰鼓隆隆,大明軍容神武莊嚴。
黑蛋飛身一躍上馬,檢閱三軍。
“大明男兒!”
“在!”
“犯大明者當如何!”
“殺!”
“從朕討伐之,敢否!”
“敢!”
“出征!”
“大明威武!吾皇威武!大明威武!吾皇威武!”五十萬人,呼聲震天。
行罷親征禮,大軍正式開拔,將西出紫荊關,進兵大同。
黑蛋策馬當先,微微側身回望我一眼,我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站在午門城樓上,遠望着他的挺拔身影,又驕傲,又擔心。
我們能徹底改變歷史進程嗎。我們能保住大明百姓安居樂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