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商議
二月初，三房的五郎李庭和六郎李庾從秭歸縣趕回來準備縣試，因着李伯忠這病，且吳瑞玉眼看不到兩個月就要臨盆，這當下李廉自是走不開的，便由李庸向府學告假，然後領着李氏兄弟幾個去臨江縣和二房的李庄會合，然後陪着幾人縣試。
因他們提前兩三日到，自然全部歇在二房位於西街的房舍。
上一回縣試，李氏兄弟四個去應考，就李廉和李庸考中，李庄落榜，李庭得了個童生。而這一回縣試，李氏嫡枝的幾個兒郎全部打算下場試試。事關李家的大事，二老爺李仲孝不敢怠慢，命二太太小溫氏收拾客房出來供幾個侄子們暫住。
除了大郎李廉在荊州外，這一回三個房頭的兄弟幾個全部相聚在一起，見面自然是歡喜的。只是經歷分家一事後，眼看三房已是官身，而大房也出了兩個秀才，若是秋闈高中，李廉李庸兄弟則前途不可限量，大房自然是苦盡甘來；再看二房，這些年來只守着個西街的鋪子度日，堪堪混個溫飽有餘，眼看其它兩房風聲水起，小溫氏心中羨慕忌妒不已。
待他們兄弟幾個敘舊散席后，小溫氏拉著兒子諄諄叮囑，“這一回我兒一定要爭氣，你瞧瞧咱們二房，樣樣都輸過其它兩房，你也沒個親兄弟幫襯，我和你爹都暗中憋了口氣，就等我兒這回考中，為咱們二房爭口氣。”
偏偏李庄聽不得這話，比子嗣他輸給在自己後頭成親的李廉，這已經快成為他的一塊心病了，再有上次縣試雖有五郎一起落榜，但五郎已是童生，這回只需考院試這一關就好，比起自己又要從頭考一遍，他心虛得厲害；再聽耳旁小溫氏的絮叨，只覺腦中嗡嗡聲如數只蜜蜂在飛舞。
“娘，我知道了，您別再說了，為甚麼您總拿這些事來比，生不出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他小聲嘀咕，想到羅香兒夜夜不落空的壓榨，原本是樁美事現在也變成了應服，每回也總覺得力不從心，便覺得人生樣樣不如意，心中充滿了喪氣。
小溫氏根本不聽兒子的辯駁，依然不停的嘮叨，“都怪香兒的肚皮不爭氣，樣樣輸過別人，論家勢不如老大媳婦，論能幹也比不過賢娘，將來在她這一輩的妯娌中也是墊底的，唉，咱們家娶了這樣的媳婦真是家門不幸，你說這不下蛋的母雞，擱誰家能容忍！”話說到這裏面上已甚是不岔，悻悻說道：“等縣試過後，若她肚子再沒個動靜，我就跟你爹鬧，要麼把香兒休回家，要麼給你納一房妾室生兒子，便是她們羅家再鬧，我也有話分辯。”
休妻這話已經成了小溫氏私底下的發泄之言，若李庄真箇將羅香兒休棄，不說李仲孝不同意，便是羅家那頭也是不依的，這話李庄權當聽聽，小聲駁了句“隨便您”，然後不耐煩的以溫書為由逃似的離去。
小溫氏發了一通牢騷后，並未驅散心中多少鬱氣，想到幾個隔房的子侄個個身體康健，聰明又有好運道，再看自己的兒子氣息萎頓，蔫頭搭腦的沒半點精氣神，心中無形中有股子焦慮和恐懼。
這種感覺甚沒來由，小溫氏不由后怕，打住思慮后急忙去尋李仲孝，催促他明兒再去請一回大夫給兒子和媳婦調養身體。
哪知這一幕皆被躲在暗處的羅香兒聽了個遍，氣得她將手娟都撕爛了，一氣之下打算回屋找李庄哭鬧，好在她身邊的丫頭將她攔住，並勸道：“今日家中有客，奶奶這會子趕上去鬧，若是耽擱二爺考試，這罪名奶奶當不下，不如過兩日回去尋太太拿個主意才是。”
丫頭口中的太太自是指李大姑，李莊房裏頭的事就沒有李大姑不知道的，羅香兒一腔怒火倒也被丫頭的勸解暫時壓下來，想着這回若是李庄高中還好，若還是不中，看這回二太太哪裏來的臉提給李庄納妾，她羅家也不是吃素的。
且不說羅香兒如何回娘家哭訴，自元宵節后，周素賢這邊就又開始忙碌起來。
去歲年終盤賬，因楚地人好酒，不論大宴小宴都少不了吃酒，兩處酒坊的盈利極是可觀，再有崔掌柜那邊送來的分紅，讓周素賢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三千多兩銀錢，這卻是及時雨了。
且不說今年酒坊的生意如何，只一想到手中有錢心中就不慌，李庸下半年秋闈，若是中舉，說不得她要陪着李庸上京，到時一應的開銷至少不會捉襟見肘了。
因此過完年，周素賢便交代丁掌柜和柳大郎，今年酒坊要增產，並命他們添加人手主要釀造狀元酒和美人面等花果酒。這幾樣酒類已經成為李氏酒坊的招牌，且接下來又是大比之年，周素賢料定今年的銷量必定勝之於往年。
這日處理完酒坊的瑣事，吳瑞玉那邊恰好打發人來回話，因大娘子上門看望老父，吳瑞玉想着姑嫂幾個也有些日子沒有聚在一起了，這才邀她回老宅聚聚。
因着李康的親事定在四月二十六，這娶婦不比嫁女，男方這邊的規距極是繁瑣，而吳瑞玉的產期也在四月，這樣算下來，李康的婚事大概又是周素賢來全權料理了。
李青芝這個時候上門來，除了看望李伯忠之外，必定也記掛着李康的親事。周素賢略做收拾便去了老宅。
李伯忠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許是李青娥已出門子，鄭氏也並不在跟前礙眼，在經過大夫針灸和調養之下，已能由人攙扶着下床走動，發麻的半邊身子也在慢慢地恢復知覺中。
這卻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大娘子眼見老父的身體好轉，激動得直念“佛祖保佑”！
姑嫂幾人從李伯忠屋裏出來，吳瑞玉扶着腰引着二人往自己房裏去。
大娘子這胎懷得頗為周折，眼下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但她小腹並未突出。再看吳瑞玉的樣子，她的雙腳卻有些微的脬腫，這模樣還真是孕晚期的懷相了。
周素賢和白露一邊扶一個孕婦，大娘子便有感而發，“看爹的樣子恢復得很好，這卻是你們二人的功勞了，多得你們用心，把咱們大房打理得井井有條，大郎和四郎娶了你們，是他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這是大娘子的肺腑之言，大房這些年幾經變故，若非周素賢和吳瑞玉的上心，大房必不是現在這副欣欣向榮的樣子。
周素賢深知她的脾性的，並不時常夸人，連忙和吳瑞玉推卻一番，笑道：“看大姐說的，這是我們份內之事，既是一家人，就該相扶相幫，況且家中和氣，這也是相公們的功勞。”
大娘子撲哧笑起來，“看我，從來不會夸人，倒把你們鬧了個大紅臉，咱們之間原也不該說這些虛的。”
吳瑞玉也笑着接話，道：“如今公爹的身體好了許多，再調養一些時日，定能康復如初。大姐也別太擔心，自己把身子養好，到時候給大哥兒添個兄弟，豈不圓滿。”
幾人進屋，丫頭們忙着擺桌子，吳瑞玉領着幾人坐席，因只有姑嫂三個，也就沒那麼正經，只將各自愛吃用的擺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一邊說話一邊用飯。
周素賢索性提起話頭，道：“說來還有件事要大姐來一起商量，眼看四月就要娶鄭家表妹進門，大嫂臨盆在即，之前我就和大嫂商議好了，到時由我來操持迎親一應事體，但我從前也沒打理過，就怕出了差子鬧笑話，若大姐的身子尚可……”
李青芝笑着打斷她的話，只道：“你和瑞玉做事我放心得很，這迎親禮定不會出錯的，由你打理再妥當不過，我沒有甚麼不放心的。”頓了頓，擱下碗筷略帶愁容道：“不瞞你們，今日過來我也是來探下爹的口風，七郎娶親，他終歸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又娶的是鄭家表妹，我娘……新婦見公婆禮總不好略過，若是我和大郎說，到那日將我娘接回一日，待新婦拜見公婆后，再送她回廟裏去，不知你們肯否？”
周素賢到是無所謂，便去看吳瑞玉。
李青芝亦面帶哀懇之色朝吳瑞看去，道：“我娘她的確錯得離譜，前兒去廟裏探望，一味拉着我的手哭泣懺悔，悔不該在三娘子這件事上錯得沒邊了，但我瞧着她精神頭也不大好了，頭髮都白了大半，唯有一個心愿，想親眼看着七郎娶親，喝一杯新婦茶。七郎是我從小最疼的弟弟，我亦不想他的婚事遣憾的地方。”
吳瑞玉早就心中有底，如果這件事換個角度，大娘子夾在裏頭的確為難。好在她也早有打算，便是大娘子今日不提，這件事她也要在李廉跟前提一提的。
想想李廉未必不記掛母親，但當初是他親自送鄭氏去廟裏思過的，如今便是想開口也不好開這個口。
吳瑞玉起身行到李青芝身邊，拍了拍大娘子的手溫言安慰道：“便是大姐今日不提，我原本也是要和大郎商量的，大姐放心，不論成與不成，待我問過大郎后再和大姐回話。”
大娘子突然哽咽起來，按理她一個出嫁女，的確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幸得吳瑞玉和周素賢明理，便擦了擦眼角，握着吳瑞玉的手道：“瑞玉，大姐要謝你一聲，你放心，只這一回，往後我娘究竟如何，我是再不會插手的。”
“大姐，何至於此，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為人子女總有莫大的無奈。”
待席散了，大娘子便歸家去，吳瑞玉留下周素賢吃茶說話。
在鄭氏這件事上，周素賢其實沒甚麼要堅持的，如今她們已經分了家，不在一個屋檐下住，鄭氏也為難不到自己頭上，但吳瑞玉就不一樣了。
若事情往壞里想，鄭氏借大娘子的口提出要在李康娶親時回來喝一杯新婦茶，這也情有所原，但依鄭氏的脾性，會不會到時又鬧甚麼么娥子，以圖回家來，委實不好說。
更有另一層顧慮，小鄭氏進門，她們婆媳又是親姑侄，必定是一條心的，家中多了個鄭氏的耳目，將來她們又是妯娌，弄不好又是家宅不寧啊！
“你的意思呢？”吳瑞玉也不和她拐彎抹角，直問周素賢，“婆母分明是想借小叔成親一事回來，說來大郎這些日子也很是為難，婆母在廟裏思過，大郎心中也不好過，他內心分明是煎熬的，秋闈在即，弟妹必定和我一般所慮，就怕他們兄弟為這事記掛分心。”
周素賢點頭，道：“的確如此，於孝道上他們若覺得有虧，便心有掛礙，嫂子眼下是個甚麼主意，不若說來咱們私底下商量一二，若能周全，待四郎回來，我再來勸勸。”
“這話我也真的只能和你這麼一說了。”吳瑞玉靠近周素賢，低聲道：“今日便是大姑姐不提，我的意思也是待公爹的身子恢復后，還是勸大郎他們把婆母接回來，若這回他們兄弟真能中舉，明春便要上京會試，不論中與不中，都不能讓任何人對他們的人品有所指謫的地方；再者若到時我們都隨相公他們上京，家中何人來打理？”
這話的確是所慮周到了，吳瑞玉畢竟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女子，雖只有隻字片語，但已經在替李廉他們於未來的官場上出手佈局從而防患於未然了。
“聽說今上最重孝道，咱們不得不防啊……”
周素賢不消思量就點頭，“我聽嫂子的，等四郎回來我就和他說，至於何時把人接回來，接回來后婆母和公爹之間該如何調停，相信這些事情嫂子已有章程。”她話風一轉，繼而乾脆道：“我索性還表個態，若七弟妹進門后，家中實在無寧日，為長久計，我和四郎必定支持家中效仿當時將我們這一房分家另過之舉，把七郎他們亦可分家出來單過。”
這話卻是說到吳瑞玉心坎里去了，她感激地拍了拍周素賢的手嘆道：“但願不要走到這一日，不管如何，你的這份人情嫂子我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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