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4 章
香煙在指尖明明滅滅,綠色植株投下的陰影灑落高聖遠的臉頰和雙肩,將他拉入了曖昧不清的陰暗裏,他緊抿着唇,眉峰長蹙,眼神幽遠,視線停在虛空的一點,思緒卻隨着煙霧飄向了遠處。
直到香煙燃盡,燙得皮肉生疼,他才捻掉了煙頭,收回了深遠的目光,“去驗驗血,看看他們有沒有血緣關係,再仔細調查下身份背景。”
“是。”下屬夏林接過指令,消失在了宛若空中花園的露台上。
即便孤身一人,高聖遠也並未放鬆下來,那雙清冷鎮定的眼睛裏閃爍着躁動不安,“賽維,看來你知道,比我想像的更多,你的出現,就是為了霍行舟吧。”
他對於你來說,就那麼重要?你們又究竟有什麼關係?
腦海中閃過那人充滿着殺意和戾氣的眼神,在那雙明亮得晃得他心慌的眼睛裏,他從未看到過怯弱和溫情,倨傲又不近人情,狂妄又霸道,連對待心腹,也一臉冷漠,也很少笑,這麼多年來,高聖遠也就看過他笑過一次。
那一晚,霍行舟衝進了他的辦公室,大咧咧把獎盃往桌上一杵,伸手撩起被熱汗潤濕的短髮,對他說了句,“謝了。”
高聖遠楞了一下,忽然覺得這一瞬的霍行舟像個孩子,笑容稚氣又陽光,彷彿不知何為辛酸和憂愁。
翌日傍晚,賽維一行人剛踏入地下競技場,無處不在的攝像頭捕捉到實時影像,即刻傳送至員工系統,莫利剛抬手準備敲門,只聽咔擦一聲,房門被人拉開,露出半張神色緊繃的臉,“進來吧。”
開門的是夏林,常年戴着黑色的墨鏡,身着黑色西裝,腳踏黑色皮鞋,不苟言笑,像根冰柱子杵在......說話的卻不是他,莫利恭恭敬敬的上前一步,彎腰上報,“她來了,而且指名要挑戰奧賽羅。”
奧賽羅不是一個人,而是地下競技場引以為傲的不敗戰神,是由數位頂尖高手自主研發並組裝的中型機甲,多年來,經歷過大大小小近百場對戰,從未讓對手完整的離開過競技場。
“這麼快就組裝好機甲了?”背對着莫利的男人,沖夏林擺了擺手,“去吧。”
“啊?”莫利愣了下,只聽夏林頷首應了聲‘是’,下一秒他就被提着衣領扔了出來。
夏林的聲音和他的形象一樣冰冷,凍得人骨骼打顫,“奧賽羅在哪?”
“在保險庫里,我這就帶你去!”莫利的腰彎得更低了,生怕一不留神就得罪了眼前這尊大冰碴子,失去這份剛到手不到兩個月的工作。
半個小時后,體型流暢,外部裝甲被打磨得明光鋥亮的戰神奧賽羅在觀眾的高呼聲中從競技場中央升起,在夏林的操控下,笨重的機甲靈活的後退,起跳,來了個後空翻,平穩落地后,奧賽羅對着觀眾席伸出了手,做出了邀請的姿勢。
“賽維,小心。”目送着賽維的身影坐進駕駛艙,聞新深呼出一口氣,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不過就是......小小的機甲,根本傷不了賽維。
和體高身壯,結實強硬的奧賽羅比起來,賽維操控的機甲,簡直可以用‘小矮人’和‘廢銅爛鐵’來形容,既沒有打磨拋光刷漆,更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填裝武器,更可笑的是,兩柄光劍取代了機械手掌的位置,看上去更像是粗製濫造的,用垃圾組裝的兒童玩具,而不是極具殺傷力和靈活性的智能機械武器。
“哈哈......我沒看錯吧,就是這破玩意,要挑戰我們的奧賽羅?”
“我敢打賭,它會死得很慘的!”
“豈止,還不得被大卸八塊!”
“你們看!”
人群紛紛轉頭看去,虛擬顯示屏上顯示着參賽者的名字和所投注的金額,“是賽維,是上次那個女人!”
“她的機甲居然叫白虎!哪裏白了?髒兮兮的,又小又爛,叫黑貓還差不多。”
“投注金額一直在上漲,又是這樣,這裏面絕對有鬼!”
躺在睡蛋室內倉的夏林緊閉着雙眼,依靠着吸附在全身的磁片感應器控制着奧賽羅,機甲白虎出現在眼前的一瞬,他突然有些發慌,沒由來的慌,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尋常。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那時候,觀眾的倒喝彩聲和呼喊聲也像今天一樣鼓噪人心,聽得人血脈噴張,渾身上下都跳動着暴力和衝動,逼得人想看見紅的血,粉的肉,白的骨......
兩柄光劍交叉在胸前,比出象徵著勝利的姿勢后,白虎輕輕跳起,向著奧賽羅偉岸的身影衝去,迎面而來一顆粒子彈,白虎躍起躲避,卻不想奧賽羅竟接二連三的瞄準發射,絲毫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時間。
‘砰’的一聲,粒子炮擊中前甲,甲殼微微凹陷,白虎順勢滾向一旁,避開了緊隨而來的定向追蹤彈。
“賽維!”聞新兩眼發紅,雙耳充血,高揚起雙手,張大嘴巴,想呼喊,又怕干擾她。
轟隆一聲接着一聲,被機甲白虎閃躲開的粒子炮直奔觀眾席,在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中撞上了透明的防彈隔離牆,沒有波及最內圍的觀眾,也好在競技場嚴格限制了所有參賽機甲填裝的武器規格,將殺傷力降至了原來的十分之一,不足以造成嚴重後果。
“賽維!”聞新眼睜睜看看賽維被圍困在了硝煙和炮.火中,左閃右躲也躲不開密集的武器,他不顧周圍擠滿了鬧嚷嚷的觀眾,激動的衝到了隔離欄旁,高舉起雙手,大聲呼喊着,“你一定會贏,我相信你!”
沒人為賽維吶喊助威,沒人希望她會贏,沒人會擔心她的安危,但是他擔心,他關注,他在乎,“賽維!賽維!......”
淚流滿面的聞新高呼着賽維的名字,為她吶喊,為她加油,為她祈禱!
那是他無所不能,頂天立地,從不言敗的女王,怎麼會輸!
受到感染的楚嘯兩眼一紅,帶領着韓斌等人,也加入了招恨又引人注目的隊伍,“加油,賽維!”
韓斌不解,“她為何不反抗?”難道是想測驗機甲外殼的承受能力?
楚嘯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奧賽羅有些心急了。”
楚嘯剛開始還不太放開,只小聲的跟着聞新輕喊着,隨着戰況的膠着,機甲白虎一次次的逼近奧賽羅,又一次次的被熱武器逼退,楚嘯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亮。
光劍擦過奧賽羅的甲殼,留下燒灼的痕迹,機甲白虎習慣了對方密集的攻擊方式后,似乎並不急於分出勝負,它且戰且退,周轉試探,靈活閃躲,不過是為了消耗奧賽羅的填裝武器,消磨操控者的體力和意志罷了。
觀眾席上的呼喊聲越來越高昂,整齊劃一的高喊着,“賽維!賽維!......”
大部分觀眾歇了又起,此起彼伏的高喊着,“奧賽羅!奧賽羅!......”
“賽維!”台上聞新的視線緊緊跟隨着機甲白虎的一舉一動。
台下的奧賽羅猛地暴起,重拳狂揮,白虎合劍抵擋,刺啦一聲,光劍剛擦過甲殼連接部位,就被奧賽羅粗壯的手臂甩開,高不過兩米的白虎在近四米高的奧賽羅眼中,不過是垂死掙扎的螻蟻罷了。
被擊中胸腔的白虎連連後退,奧賽羅也不等它站穩腳跟,拳拳生風,瞄準了正中間的控制艙,白虎卻翻身躍起,光劍再次擦過奧賽羅的脖頸連接處,卻對堅不可摧的奧賽羅造成不了實質性的傷害。
這一幕看得現場觀眾哈哈大笑,“你看那甲殼,脆弱得不堪一擊,都快散架了。”
“這白虎該不會就只有兩把光劍,根本沒有填裝任何武器吧?”
“誰知道呢,我看這勝負毫無懸念。”
摸不清幾人打算的楚嘯和韓斌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懷疑起了賽維再次來到地下競技場的目的。
時間緩慢又驚險的流淌而過,機甲白虎一次又一次的避開了奧賽羅的致命攻擊,不緊不慢的偷襲閃退,刺啦一聲,光劍第n次擦過甲殼連接部分,終於引發了短路,趁着奧賽羅的雙臂無法自控時,白虎猛地躍起,光劍長驅直入嵌入甲殼連接縫隙,燒融了連接點。
下一刻,兩枚粒子彈從肩部彈射出,正對奧賽羅的頭部而去,爆炸聲響起的瞬間,奧賽羅轟然倒地,而渾身上下坑坑窪窪,沒一處完好的機甲白虎轉過身,對準觀眾席高舉起了雙劍,交叉在胸前比出了象徵著勝利的手勢。
“賽維!贏了!”聞新破涕為笑,翻過圍欄衝到了競技場上,站定在了隔離牆前,迎接着他的女王凱旋而歸。
現場的觀眾懵逼的懵逼,傻眼的傻眼了,張開的嘴唇突然失聲,身體僵硬,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明明剛剛奧賽羅還勝券在握,怎麼會......
白虎的控制艙早在奧賽羅狂暴的攻擊下凹陷變形,整個機甲的外殼像是泡在了強酸里,將要融化的模樣,韓一笑費了點力氣,拉扯開變形的外艙讓自己擠了出來。
“身體怎麼樣?”易斯年的聲音飄進了耳朵。
韓一笑抬手擦了擦滿頭的大汗,狀若無意的用手背遮住了唇形,“我還好,贏了多少?”
憋在悶熱的,氧氣短缺的狹小艙室太久了,她渾身通紅,雙目腫脹,汗流浹背,汗水滲進臉頰和四肢各處的擦傷和挫傷,火辣辣的疼。
“八位數,”清冷的目光掃過賽維的全身,沉靜卻威嚴的聲音刮過耳側,“你本可以更快結束。”
“我需要更精準的實際數據完善和優化白虎的操控系統和身體性能,”韓一笑眼看莫利越走越近,揮揮手對趙白虎示意,“我去去就回。”
“請進!”莫利主動推開了房門,侯在了門前。
韓一笑大步跨入,電子鎖應聲而落,陽光穿透玻璃窗照亮了她的雙眼,紫檀木屏風后,幾縷煙霧從指縫間裊裊升起,沉穩有力的男聲從辦公椅後傳來,“你想見我?”
韓一笑答得坦誠,“對,我知道,不讓你蒙受巨大損失,不讓你對我產生濃厚的興趣,你不會露面的,高家家主。”
夾着香煙的手一僵,還不等高聖遠出聲,韓一笑一字一句的吐露了她的目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你的損失我可以全數退還,我只要你幫我調查一個人,他叫霍行舟,你應該還記得,你曾資助過他在軍校的一切花費,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不過是牽制野心漸起的霍家的一顆頗為好用的棋子罷了。高聖遠避而不答,“你是他的......?”
空落落的聲音滑過空氣,“他是我的骨血至親,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高家家主放心,我對權勢和財富並不感興趣,我只要他的消息,我只想知道他究竟在哪裏,我只要他安全無虞。”
幽若深井的眼眸中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滑如綢緞的水面盪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方聖遠抿了抿唇,沒有着急回答。
陽光投下了碎碎點點的光斑灑落牆紙,落進他的眼眶,牆角的植株無風輕晃,嫩芽悄悄舒展開,沿着牆面和屏風向門口蔓延。
餘光里是搖搖晃晃的鮮綠,韓一笑蹲下身,捻了捻翠綠的葉片,“好久不見。”
“什麼?”高聖遠轉過椅背一看,那株有着超強生命力的變異植物竟纏繞着賽維的手臂蜿蜒而上,狀若親昵的磨蹭着她的肌膚,此情此景,和霍行舟初次來到這間辦公室時,一模一樣。
他們果然有血緣關係!
夜深人靜時,聞新打着哈欠把自己塞進了被窩,嘀咕了一句“賽維,晚安”后,抱着棉被秒睡了。
一牆之隔外,蟲大和蟲二趴伏在沾染着鮮血的衣物上埋頭進食,狹窄的房內除了簡單的桌椅和床架,沒有一點多餘的東西,像是隨時準備着撤離。
衛生間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曖昧的響動混合著急促的喘息聲附着在熱氣之上,逐漸侵襲了整個房間。
明月朗照千里,處理完公事的高聖遠心情複雜的接過了夏林的調查報告,單從人生軌跡和生活習慣來看,不得不說,賽維和霍行舟相似極了,甚至連容貌和舉止也有幾分相似,可他們的確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相識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奇怪的還不止如此,想起賽維的一切變化都發生在被未知蟲族寄生后,高聖遠不禁后心發涼,“聯繫雷澤,讓他即刻調出集訓時,有關於賽維的所有資料和檢查報告,以及組織血液樣本。”
“有件事很奇怪,”夏林躬身提醒道,“太子好像對她也很上心,還曾出面幫她解圍,當面訓斥了霍天奇。”
“安卓?”皇室一向貪圖安逸,耽於奢侈享受,安卓怎會突發奇想,開始追求低賤的平民了?
“是。”夏林不敢多言。
高聖遠沒有戳破夏林的小心思,“明天找個機會,安排全校學生再做個體質測試,若有異常,可先斬後奏。”
觀賽維的行事作風和果斷狠厲的身手,不像是個初上戰場,戰戰兢兢的新生,倒像是久經沙場,臨危不亂的將領,且孤身(聞新忙着吐了)深入蟲族巢穴,活捉蟲族女王一事,太過於匪夷所思,連3s強者霍行舟都做不到!
翌日一早,當晨光在眼皮上跳躍,韓一笑緩緩地張開了雙眼,入眼之景,不是空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易斯年的側臉,更不是緊閉的房門,而是狹長的,明暗分明的,只看得見下半截房門的,散發著霉味和陳腐氣息的畫面。
這是......這個角度,好像是......從床底下看出去的。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賽維,起了!”
下一秒,眼前驟然地覆天翻,純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一切又恢復了正常,韓一笑猛地坐起了身。
易斯年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你怎麼了?”
韓一笑毫不隱瞞,“我好像......我的意識好像入侵了它們的身體......我能共享它們的五感,我能切身處地的看到它們看到的東西......”
易斯年撩起眼皮,冷靜的視線如風雪拂面,“蟲族女王,只能有一個,且其吞噬的精神力和同化的後代越多,其實力也越強。”
韓一笑點點頭,“我知道,可我最大的敵人不是它。”
易斯年垂眸凝思,很快找到了答案,“安卓?”
韓一笑會心一笑,最了解她的,果然還是他,“我要讓他長生不死,萬壽無疆。”直至忘卻自身和過往,成為依靠着指令而活的npc,永遠無法逃離永恆世界。
長生?不死?什麼意思?易斯年猜不透賽維的所思所想,卻總能聽明白她的話語,他甚至能肯定,自從她被蟲族寄生后,醒來的就不是原本的賽維了,而是一個強大自律又熱情放肆的靈魂。
“在想什麼?”韓一笑仰頭在他唇邊印下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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