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詞彙
“你們表現得很好,接下來再接再厲。”負責人對從幕前回來的兩人表示讚許,“接下來幾個環節流程一樣,維持好現狀一定不會出問題。倒數第二個節目,也就是互動交流,沒有提詞器,可能比較棘手。你們也不要有心理壓力,手不停就一定沒事。我先去上個廁所,你們跟着流程走。”然後趁着表演時間走進臨時搭建的舞者休息區,和那的指揮員暢聊。
“有提詞器果然方便多了,不然對我這反應能力,聽力就像英語六級一樣,一團漿糊。”楊哲坐在工作人員搬來的椅子上,慶幸有助力器。
荒弭沒說什麼,他上台就專註於觀眾。
“我好像看到台下有幾個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吳叔。”楊哲又開口。
“嗯,是吳叔。”荒弭專註的原因就在這,台下並不是沒有殘障人士,相反,可能有好幾個,因為不是領導層,所以被負責人忽視。
接下來幾個節目都很順利,兩人輪流上台。荒弭發現楊哲很聽話,懂得將錯就錯。中間提詞器慢了卡了一分鐘,台下情緒正高漲,一雙雙眼睛盯着舞台。楊哲後背冷汗直冒,大腦瞬間不屬於自己,慌亂間不知打了是哪個星球的語言,吳叔眉頭緊蹙。
“馬上最後一個環節了吧?”負責人藉著上廁所玩失蹤,也能按時趕回來。看到荒弭點頭,負責人繼續說:“這個環節絕對不能放鬆,荒弭,你可以的。”
荒弭再次點頭,前面的幾次上台已經給他蓄滿了信心,一定不會出差錯的。跟着女主持人上台,站定,提詞器正常滑動。
“我們每個人的身邊或多或少都有一位工匠,他們或穿梭在街頭巷尾,或守着三畝田地日復一日精雕細琢,或用生命詮釋飛檐走壁。他們的工作貌似平常無奇,但是這些工作中都積澱着經年累月淬鍊而成的珍貴技藝,承擔著身家性命和社會民生的重大責任,飽含着常人不易承受的堅忍辛勞,甚至還時或涉及耗體殞身的危險。他們有在軟肉豆腐的岩層間精準爆破的;有徒手雕琢高能炸藥的,精度誤差控制在最小範圍的;有在百米高空檢修百萬伏特帶電線路的;有在密閉高溫火花淋浴的,極限操作毫無偏差的等等。事實上,許多工匠崗位是以一身犯險而保大業安全,以一人之力而系萬民康樂。在這裏,向每一位大國工匠點贊,向你們說一聲謝謝!”
陌生詞彙過於密集,荒弭額頭滲出冷汗,中間幾段詞彙轉換明顯斷片,只好跳過。可實操性活動,一旦思路跟不上,後面就像車禍一樣砰砰砰剎不住車,越來越緊張,女主持人說完后,手指明顯發抖。攥緊拳頭后鬆開,模仿呼吸自我調整。
“接下來,是我們的互動環節,現場觀眾有想對,默默為我們付出的大國工匠說些什麼呢?”台下觀眾有人舉手,“好,請我們的工作人員遞一下話筒。”
“我想先對,為我們的生活付出諸多的大國工匠們表示真摯的謝意。我們國家從苦難中走來,那段歷程,我也身在其中,親眼見證苦難的背後還有一群跪在泥土裏,毫無怨言地勞動,不眠不休,不達目的不罷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老奶奶臉上滿滿欣慰。
話語輕輕敲擊,荒弭的慌亂慢慢回籠。
“好,奶奶請坐。我也想對您說一句謝謝,謝謝您能以身分享。”女主持人看台下有好幾十隻手舉起,其中一位十分時髦的青年比較突出,“好,麻煩我們的工作人員把話筒遞到最後一排的……嗯,現在已經站起來的那位先生。”
“我是查南大學的一名學生,您可以叫我劉集,不用稱為先生。”劉集略顯羞澀,“我想用一段說唱來感謝辛勤付出的勞動者們。”
“好的,劉集同學,請開始你的表演。”
說唱?荒弭腦袋逐漸粘糊,連上個學期的迎新歌曲都反覆練了好久,這次是空手上台,後果可想而知。
“你深入地質最複雜的隧道,炸裂‘攔路虎’,濃煙掩蓋啞炮,你獨自一人走進去,非常感謝!你走到大山深處,掛好每一個風鉤,手工雕刻的行刀軌跡刻下守恆如常,從青春歲月到年近半百,非常感謝!你……”
“咦?怎麼沒聲音了?沒聲音了?”話筒失靈,大部分觀眾本耳聽劉集說唱,眼看着中途手指怔愣的荒弭,突然的失音讓僅有的興緻也丟棄。
“連話筒也感動到哽咽。”女主持人救場,掌聲雷動,女主持人邊下台邊說:“用我這個,請稍等。”
“荒弭,荒弭,走。”舞台的光全部關閉,只留一束光跟着女主持人,亮片不停閃爍,很刺眼,荒弭低着頭跟在楊哲後面回到後台。
“非常抱歉,是我們疏忽了。”負責人一個勁兒地朝總策劃師鞠躬。
“等活動結束我們再清算。”策劃師冷着臉轉身,拿起對講機,邊走邊憤怒安排接下來的燈控、話筒調節。
“我強調多少遍,不能停下來,不能停下來,你……”負責人氣到噎着。
“對不起!”荒弭微彎腰。除了道歉,於事無補。
“接下來,由楊哲去。”楊哲的水平和荒弭的差距肉眼都看得出來,荒弭勉強跟上的一句說唱,楊哲可能要練習一天。
“我代替荒弭去。”低氣壓襲來。
齊沓站到荒弭旁邊,雙手握住他的肩膀,抓碎鞠躬狀態。荒弭站直,頭仍微低。
“齊沓,你來了。那你去吧!我去跟陳先生說一下。”負責人怒氣少了很多,抬腳就走。
楊哲默默來了一句,“我先去上廁所。”
表演結束的舞者們大都在各自休息區,幾乎沒有人出來。
“荒弭?”齊沓站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臉。
“我沒事,你去吧。”聲音低得不像話,眼瞼仍下垂,沒有看着眼前人。
齊沓貼了一下他的唇,“我馬上回來。”
“那學生已經站好了。”荒弭讓道,負責人拉開幕布,透過縫隙看向舞台前模糊的一團白。
“燈光師,開一下二號區域的光束。”總策劃拿起對講機吩咐,然後留下一句話走了,“希望你這學生不要再搞砸了。”
“是是是,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故。”負責人點頭哈腰,荒弭始終沒有抬頭。
“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時停下會造成什麼後果?違反合約。好不容易不用勒緊褲腰帶,你一來,都成泡影了。”負責人對着荒弭就是一頓埋怨。
“對不起。”十分卑微的聲音。
“對不起有屁用,對不起能挽回我丟失的機構形象嗎?真實傳遞,沒了,沒了。”負責人想大發雷霆,閉幕表演者已經陸續從休息室過來,“一會兒再跟你算賬。”然後繞到台下看齊沓是否能彌補一點點。
“……你懸在百米高空,攀爬釘讓人心驚膽戰,伴着電暈被迫‘達瓦孜’,卻仍像蜘蛛一般懸在上面,非常感謝!”劉集停頓,正色道結尾,“謝謝!”
齊沓也在掌聲中放下雙手。
研究項目一結束,齊沓就趕往這,剛洗的發不似平時的中分微卷,而是和荒弭一樣的清爽順發,連上衣都是同款,乍一看不就是荒弭嗎?連已過六甲,視力卻好得出奇的吳叔在燈光投下的那一刻都以為是荒弭,直到手指靈活變幻才認出。
“我們在光榮的微光中榮幸見證大國工匠的光榮勳章。接下來,有請歌舞表演《難忘今宵》。”齊沓回到後台。
負責人也來進行人事調動,“齊沓表現得非常好。”齊沓冷眼看了一下,滿臉都是冰錐,負責人有些尷尬,“最後的謝幕還得再麻煩你和楊哲一起去收個場。”
“荒弭會自己去。”齊沓語氣溫柔許多,微低頭看荒弭,視線相撞。
荒弭轉向負責人,語氣堅定,“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好,最後一次,但也彌補不了你犯下的錯。”
“我知道了。”
兩位主持人走過來,總策劃也過來,對着對講機發令:“音量,把音樂音量調小,主持人馬上致謝幕詞。”放下對講機,拿起小蜜蜂,“各表演團注意,一會兒聽我指令,一起到台上合影。”
“荒弭和楊哲,一會兒你們站到最邊上。”負責人冷聲道。
“嗯。”低到塵埃里。
齊沓湊到荒弭耳邊:“沒事。我和吳叔在台下等你。”
“好。”
在《難忘今宵》的歌聲中,荒弭和楊哲隨着主持人進場。視線隨着齊沓落坐在吳叔身旁,“你很棒!”吳叔笑着朝荒弭比劃,齊沓跟着點頭。
重拾信心后,手指跟着思維恢復如初,這尾收得很順利。兩人按照吩咐站在第一排靠邊,最邊上的荒弭已經緊挨着幕布。
“你們跟我來,站到書記身邊。”工作人員站到兩人面前,兩人走後,其他工作人員來縮短第一排,讓每個人都能入鏡頭。
“來站我這。”書記熱心邀請。
荒弭挨着書記站,楊哲挨着荒弭。
“你們剛才的表現非常不錯,我聽說你們是閩北的學生?”書記和兩人聊起來。
“是的。”荒弭回答,楊哲點頭。
“能把手語學到這種水平,應該很不容易吧?尤其是你,打得那麼流暢,雖然開始卡頓了,但重新站起來就是了不起。現在的大學生就得是你這樣,不畏艱難險阻。”相較於楊哲的受寵若驚,荒弭內心並沒有太大波瀾。
“你們要繼續努力,以後申請個什麼創新創業項目,國家一定會支持。幫助更多的殘疾人,學業也不能落下。”書記繼續勉勵。
荒弭:“好。”
楊哲:“我們一定不負重託。”
“好,請大家看鏡頭。”女主持人拿起話筒,“勞動光不光榮?”
“光榮!”荒弭沒想到書記的聲音這麼洪亮且鏗鏘有力,默默為自己的螞蟻音感到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