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
“快吃,雪糕都快化完了。”一個男生揉了揉身邊的女生頭,笑着提醒。
“這個熊貓雕塑真好看,哎呀!”女生驚嘆完樓梯前的熊貓,轉頭一看,手中的雪糕脆皮筒里只剩一攤紫色液體。
荒弭走過兩人,即使頭頂屋檐擋住了烈陽,鴨舌帽下的鬢邊還是滲出了點點汗滴。
下了公交之後,他來到汾城的風情街,這兒各國文化交匯,周末人流量大。相應地,星巴克、肯德基、喜茶類飲品店面佔據主要市場,顧客大多是學生,且情侶居多。
“咔嚓”,轉身拍下塑膠綠藤前的肥熊貓,繼續往前走。荒弭雖說來找兼職,可帶了相機出來后就變成了游拍。
“我們還是安靜點吧。”剛跨進教堂,坐在最後一排的女生就對身邊的同伴低語。
教堂里很寬敞,四周的壁畫粉楚楚,偶爾還閃着金色的光,整體格調顯白。置前的酒紅長木椅分為兩排,坐了好些人,也就剩最後一排幾個座位。
荒弭走到座位前,本想坐下,上面卻鋪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只好順勢轉向,走向右側的小門。
小門裏面有個狹窄的樓道,梯坎很矮且窄,只夠兩人並排,逼仄得讓人心生憂怖。每一層樓只有幾級梯坎就拐個彎,牆面有脫落的痕迹,刷了一米高的粉色漆。
快步走上三樓,推開灰色的門,走到欄杆處,一眼往下,是坐在一樓休息的遊人。三樓欄杆周圍有幾個吊燈,荒弭站到吊燈前,舉起相機,透過鏤空拍了一樓長椅上眼神獃滯的老人。
“小朋友,先暫時讓讓啊。”
荒弭聽到垃圾桶輪子輕微滾動的聲音逐漸走近,轉身,原來是清掃的大媽,大媽聲音很輕,穿着樸實卻露着點貴氣。
荒弭退到一旁,大媽一揮掃帚,一小團塵土撲到他的褲腳。荒弭隨便看了看,就走下了一樓,跨出小門那一刻,從樓道傳來很大的關門聲。
教堂門口有一群專業的攝影師、打光師,還有身穿婚紗的模特,擺出各種姿態迎合外觀華麗的教堂。
“汾城圖書館,到了。”
圖書館外形好似一塊蛋撻,只是玻璃顏色全是霧霾藍,太陽照射,給人唯美。烏雲一出來,顯得陰沉。
看着那一百級台階就覺得燙腳,荒弭選擇乘坐一旁的電動扶梯,來到門口,上面有一張兼職告示:招周末圖書管理員,詳情請到三樓櫃枱諮詢。
“您好!”荒弭站到三樓櫃枱前,聲音放得很低,即使閱覽區域與自己相隔十米,且閱覽區域有隔音玻璃,周遭的人也都是正常分貝。
中年大叔卻沒回話,抬起頭看他,笑着打招呼。
荒弭重新打了一遍招呼:“您好!我是來兼職的。”
中年大叔眼裏露出點慌亂,眼神往櫃枱瞟,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扁的。再次抬頭朝荒弭尷尬笑笑,打起了手語。
“你……嗎?”荒弭就只看懂了這兩個字,還是從大叔的面部表情看出來的問號。
大叔雙手握拳在胸前,一臉期待答覆。
荒弭摸摸自己的褲兜,沒帶手機來,相機掛在胸前,雙手抬起來,不知如何擺動。“兼職”,該怎麼打?
指了一下“我”之後,大叔有了點喜悅,更加期待,然後,荒弭就沒了下文,指尖不知如何打,腦袋也一團漿糊。
大叔又打了一句什麼,就轉身朝閱覽區,腳步剛邁出去臉上的急就轉成了樂。在向某人揮手,示意過來。
齊沓荒弭轉身,看見齊沓從第三排位置站起來,走出隔音區。
齊沓朝大叔打了一句什麼,大叔就朝荒弭笑了一下,然後走出櫃枱,走進室內盆栽後面的一扇門,門牌右側上印着:圖書館負責人辦公室。
“你好!”齊沓走到櫃枱,朝荒弭說了一句,臉上沒有過多表情,“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看到圖書館門口招兼職,想來應聘。”
“那稍等一下,吳叔馬上就出來。”齊沓看了眼仍然禁閉的門,補充道,“吳叔后是後天性言語障礙者,所以請多多諒解。同時,吳叔也是圖書館的總負責人,一會兒你有什麼疑惑隨便問他,我幫你翻譯。”
“好。謝謝!”
“要不先到前面坐着等會兒。”齊沓指了指盆栽下面的軟椅。
荒弭說了句不用了,就微靠櫃枱。齊沓也沒什麼影響,低頭開始整理資料類的紙張。荒弭看着他的手,竟出了神,反應過來才覺得不妥,收回視線。
吳叔手裏拿着筆和筆記本,還有一份兼職詳解,看樣子是剛寫的,遞給荒弭。
工作地點就在三樓,周六早上八點到館,打開閱覽室的門,如果吳叔不在就得守在櫃枱給讀者解疑。午後十一點半開始歸類整理一早上的圖書借閱情況,然後將歸還的書籍歸位、記錄。
為保證圖書館一整天的運營,中午需要換班,下午三點來換班,六點開始像上午一樣整理借閱書籍。
荒弭看完后,齊沓這一施工翻譯正式上線。
“吳叔問,周末具體是什麼時候有空?”
“周六一整天,周日下午兩點之後。”
“那把你調整在周六早上八點至十二點,下午三點至六點半,周日下午來可以嗎?”
“可以。”
吳叔笑,朝齊沓吩咐了什麼。
“你晚上有晚自習嗎?現在已經五點,我想帶你參觀和了解一下具體事項。”
“沒問題。可以把相機寄存在這嗎?”荒弭看了一眼齊沓身後的儲存櫃。
吳叔看荒弭拿下相機,轉身按開一個柜子,然後接過相機,鎖上,遞給他鑰匙。
“這是自動借閱機,和我們每個學校的圖書館一樣,大家會自己操作,如果他們不會,會到櫃枱諮詢。大多數時間吳叔都會在那,你需要做的就是和我把旁邊這些歸還的書記錄歸位。”借閱機旁的回收欄里書目不少。
“你也……”
“嗯,我開學就一直在這裏兼職。”兩人往借閱室方向走,到玻璃門前站定,“除了書籍歸位時間,你可以隨便在借閱室里看書,或者在旁邊的自習桌自習。”
走進玻璃門,中間有一個兩米寬的過道延伸到盡頭。右側有一排自習桌,每個長桌有四個座位,人快滿了。其中大多是埋頭動筆的,也有好幾個中年人在看書。左側是排排書架,偶爾有一兩個人在挑選。
荒弭跟着齊沓走過前兩排書架,上面歸類明了。來到靠窗位置,齊沓低聲說:“就按照這些類目來歸位,所以一會兒我會去吳叔那把位置圖表給你,你回去看一下,最好記下來,不然工作量會很大。”
“好。”
“那今天就到這,我先走了。”齊沓往前面書架走去,隱在書堆里。
荒弭轉身看了眼面前書架上的類目,外國小說類,順着一排慢慢看過去。偶爾看到精裝版的停下來,看看書名,摸摸質感。在一排書架就駐足了五六分鐘。
看得入迷,偶爾有人借過也沒反應過來。實體書的魅力就在於沒看內容,也能被書香和裝訂吸引。
看見新聞類書目,正合荒弭的意,對新聞類這些專業書籍本就像看待教科書一樣,提不起興趣。而正因為如此,借閱書籍的話,就可以逼自己在一定時間內看完。
“!”
荒弭懷着愉悅心情轉身,視線就透過眼前的橫空隙撞上了齊沓的視線,齊沓也是剛放好前面的書轉身。兩人都怔愣了幾秒,眼裏對知識的渴求都傳遞到了對方身上。
嘴角都勾起了一點弧度,低頭查找自己需要的書籍。
隔着橫杠,前面是經濟類,後面是文史類。平時水火不容的它們,就在今天,莫名相處得很好,不分彼此。
右側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荒弭抽出一本《新聞的十大基本原則》,走到過道。穿過玻璃,看見大家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齊沓拿着一本《國富論》從第三排走出來,放在木桌上,然後戳了一下站立不動的荒弭胳膊,示意一起出去看看。
“爸,吳叔要開始了,快點錄屏。”
“好了,馬上。別太激動,雖然有隔音玻璃,但還是和大家一致。”
一對父女趴在欄杆上,父親手裏拿着攝像機朝下,小姑娘一臉期待。
兩人找到一個空位插進去,齊沓靠着欄杆,向荒弭解釋:“每天下午五點半,吳叔都會準時在一樓大廳中央彈奏一首曲子。有隔音玻璃擋着,影響不到其他人,久而久之,大家在結束一天的學習后都來捧場。”
“吳叔好像在叫你。”荒弭看到一樓大廳的吳叔朝自己這裏招手。
齊沓往下看,朝吳叔點了一下頭之後,下去了。
“齊沓,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但是又不想辜負大家,你能不能幫我彈奏一曲。”吳叔站在鋼琴面前,朝着齊沓“說”。
吳叔知道他會彈鋼琴還是在開學第一周周末兼職完后,圖書館即將關門,齊沓坐在鋼琴前彈奏。
“好,吳叔。”齊沓坐到鋼琴前。
“大家好,吳叔今天不舒服,想對大家說聲對不起。今天由我來暫代。”
吳叔朝四周鞠躬。
“吳叔,沒事,這多大點事啊。”大家也知道吳叔聽不見,邊擺手邊說。
“那男生好帥啊。”荒弭邊上幾個女生調好焦,對準齊沓。
①“Tom'satthepianotalkin'toaghost
湯姆在鋼琴前和一個鬼魂說話
Playin'withhiseyesshuttight
他演奏時緊閉着雙眼
Here'salittlesongIlearnitfromthewind
我從風中學會這首歌
Ihearditonthewindlastnight
昨晚,我又在風裏聽到它”
琴鍵被指腹輕觸,略低沉的聲音從調好的話筒傳出來,從一樓繞着梁慢慢鑽到眾人的耳蝸,沉醉其中。
這裏彷彿變成了錢幣博物館,盲人小男孩拉着上校的手走出陰暗,吃到夢寐以求的糖果和蛋糕。可夢總是短暫,上校去世了,他又只能坐在鋼琴前和鬼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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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Grant-LeePhillips———《Blind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