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拆遷過的房屋殘地上,螢火蟲撲棱撲棱小翅膀,炫耀自然賜予它的熒光,特地來調戲泥縫裏紮根的含羞草。

一人一狗在殘地邊的盲道上漫步,老奶奶面色慈祥,手中的牽引繩一緊,帶笑的柔弱音量發出:“小努啊,你慢點!張爺爺是不會提前先走的,還在巷牆小攤那坐着等我們。等我們都到了之後啊,一起幫你買好吃的,就那什麼,粗糧、蔬菜,還要你最愛的蔬菜好不好?”

短腿柯基搖頭晃尾,項圈跟着圓腦袋轉啊轉,發出嗷嗷待哺聲,“你同意了?我這老媽子耳朵不中用了,我就當你同意了。那我們慢慢走過去,不急,不急。”

牽引繩嗖的一聲從手中逃竄,老奶奶也沒怒,反倒笑得越發明顯,“又要玩捉迷藏了?奶奶老了,玩不動了,你自己注意別摔着了。”本蹲在老奶奶兩步遠的地方保持安靜,聽到老奶奶一如既往的回答,沒了玩捉迷藏的興緻,悄悄跑到殘地上逗含羞草。

這可惹怒了本佔上風的螢火蟲,身上熒光越來越耀眼,號召螢火大軍前來圍堵小努。不多時,一群小翅膀開始扇一下它的臉頰、揉弄它的柔順毛髮。見小努還是專心於玩弄含羞草,大軍們發起總攻,鑽到它的耳廓內里舞蹈,撞一下再撞一下。

“嗚嗚,嗚嗚!”小努發出警告之聲,小短腿蹲下,在灰泥里打滾,耳朵各貼地幾秒再轉換。對這一猝不及防的反抗,螢火蟲群小翅膀呼哧呼哧扇個不停,拚命往上騰空,一團亮光從草叢裏往上升。小努仰躺在灰塵上,腦袋左擺右擺,發出輕微的“嗚嗚”聲,盯着那簇光,眨也不眨。

老奶奶聽到身後先是示威聲、后是喜悅聲,腳底停止硌動,笑着問:“小努,你是不是又欺負你的小夥伴了?”

小努聽到這也習以為常的話,繼續逗含羞草。含羞草羞澀累了,小努也沒了興緻,得快點追上奶奶才行。雙腳在殘地上一躍起,視線透過雜草,奶奶就在前面不遠處。正準備鑽出草叢時,看見眼前地上蹲着有一個巨型影子,前天剛被大型犬咬傷的小努嗷嗷叫着衝出草叢,腦袋中只有在巨物追上之前快點甩開它的想法。

“汪汪汪——”小努一刻不停歇地橫過馬路,巨物只是慢悠悠站起來,然後搖着尾巴轉身走入殘垣斷壁后。

“小努啊,小努,怎麼了?”老奶奶聽見小努為數不多的恐懼吼叫,轉身後盲杖敲擊盲道頻率加快,嘴裏一直喊着小努。

她已至暮年,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分讓,連僅存的善意也給了它。

聲音從對面傳來,老奶奶走得踉蹌,準備過馬路。相關馬路設備就像被拆遷后的房屋,什麼都缺,僅有的幾盞路燈也搖搖欲墜,燈光微弱得無比吝嗇。兩側都是漆黑且無盡頭的道路,一輛與黑夜融為一體的無牌照麵包車出現在路的盡頭,速度似毒箭般肆意橫行霸道,就像喝醉了一樣。

小努小身體蜷在草叢張望,並沒有追蹤者,老奶奶的擔心這才傳達到它的耳中。

“汪汪汪——”小努看見似醉漢般東倒西歪的車輛逐漸接近正要走到中央的奶奶,拚命狂吠,短腿衝刺。

“小努別怕,奶奶這就過去。”老奶奶加快步伐,因為她剛才明明聽見小努喊叫聲逐漸清晰且近,現在卻混了車輛的疾馳聲,難道小努被綁走了?越想越急,恨不能讓盲杖拉着快走。

在愜意的初秋涼風中,狂吠聲止在一地嗚咽,親切慈祥沒了聲,車輛似暗影呼嘯而過,隱沒在黑暗中。

“啊啊啊啊……”收了攤來接人的張爺爺狂奔向倒地的一人一狗。

跪在老奶奶一旁,鮮血汩汩淌出,染了跪在地上的雙膝。說不了話的嗓子除了咿呀,別無他法,手指顫抖着伸向老奶奶鼻前,還有一絲微弱的氣。眼淚沿着臉上的褶皺流下,為了推開老奶奶而被撞飛在幾米遠的小努躺在血泊中無法動彈,眼睛卻死死抓着自己的奶奶。

張爺爺踉蹌起身,向看向自己的小努雙手比劃着什麼,小努眼睛閉合以示了解,然後跑向前方喊叫求救。

“啊啊啊……”

“爺爺你怎麼了?”剛結束中考的齊沓想在成績出來之前先緩解一下緊張氛圍,沿着小巷散散步,剛走出巷口就突然被迎面跑來的老爺爺抓住手臂咿咿呀呀。

齊沓看出他臉上急色,“爺爺我看不懂手語。你寫在手機上怎麼樣?”張爺爺放開齊沓的手臂不斷搖頭,又比劃了好多,齊沓只覺是天書。張爺爺又把他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為巷子裏的同行早已經收攤,兩人就這麼維持了好幾分鐘。

最終張爺爺先放棄,跑向十幾分鐘路程處亮燈的人家,齊沓不放心,也跟上。

救護車趕到之前,齊沓跟着張爺爺跑到肇事逃逸事故現場。鮮血已經淹了身旁的盲杖,昏黃燈光下小努血肉模糊的身軀,早已騰飛的螢火蟲不再回來,陣陣涼風刺骨……

“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請節哀。”急救室醫生將沉重的噩耗說出,緊跟着是蓋了白布的奶奶。

“剛送來的小狗的家屬。”護士出來大喊,本應該送去寵物醫院,但人們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救人,幸虧於此,苟延殘喘的小努能在救護車上陪着老奶奶。

淚水冷了整個臉頰的齊沓手掌抹去淚水,充當家屬,見到他的那一刻,紅着眼的小努流下最後一滴淚,死去。

隔天電視裏播報此事件,大概內容是:他們的生命沒有囿於死亡威脅而變得冷漠,向生卻死後,下輩子,請一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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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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