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比較之念

四十五、比較之念

“幽若,你三天兩頭就往雲山跑,長留山掌門的職責……”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幽若對答。

“尊上,你在雲山都多久了,你可照管過長留山?”

幽若……你!你說得是。都是師兄在操勞,他確實無力。小骨不好起來,全天下都談不上。他有生以來,誓死守護的長留山,他用小骨的死……去“守護”的長留山,他更無法面對。

“我此刻的職責,在小骨。”下一刻,待下一刻再說。這一刻,我很清楚。

“我此刻……”幽若還想學着他說話,終究一口氣沉不下去,撐不上來,小聲喊了起來。“尊上,等我師父好了,你們都回長留山去!回來之前,就算我身在長留,也會心念雲山……所以你就不要阻止我來了!”

幽若說,現在心思不能放在長留山。很快就證實。

那日去踏青,小骨彷彿成了另一個人,卻還是小骨。她的溫柔都在那個陽光染綠草木的日子,被喚起。她目光總是隨着幽若的腳步,春風和煦,春陽輕暖。

幽若一定感覺得到,時時回頭,痴痴一笑。他聽到堅冰融化的聲音,在這個靜靜的白日,萬物復蘇。

本來應當如此,小骨不至於陷入陰暗和仇恨。那些懷疑和糾纏,不是她的真實和自然!

幽若好動而她好靜,她不疾不徐,卻總能跟上幽若。是幽若不要走出她的目光。

“幽若,你別跑得太快!等會出了汗,風一吹,怕要着涼……”

“幽若,你小心路滑,這冰還沒有全融!”

“幽若,那崖壁上有青苔,你不能去……”

…………

是他平日這樣照管小骨么?小骨是刻意學他,可又發自本心。

憂心寒暖,無微不至。這是小骨的本性。

以前,是小骨為他點燃人間的炊煙。原來,渴望經她手和心的美味,比凡人的飢餓,是更深切的願望,更難以割捨。

越是修仙,越不依賴凡世,心中給小骨的位置,就越多。他修得無欲無求,為了把整個心都給小骨,為她撐起家園。

不是他為小骨,首先是小骨為他!小骨用溪水和陽光滌凈他無染世上塵埃和寒暖的衣裳。穿在身上,貼近心間……

小骨有這樣的秉性,讓人在塵世,就感到美好。她沒有塵土的雜質,卻吸收了陽光,浸潤了雨水,讓人留戀,這片塵世的凈土。

幽若也甘心聽她,只是靜了片刻,復又歡騰起來。

小骨不厭其煩,又跟上幽若,將這活蹦亂跳的光芒,融入如水的溫柔。

幽若,你先留下罷。陪小骨讀書練功,嬉戲玩鬧。他不是小骨的全部世界。

幽若並非如火夕、舞青蘿那般沒心沒肺。她陪伴過小骨,懂得小骨心思的細處,又是一心向著小骨,是小骨的徒兒。

一日講授致柔掌法。

“專氣致柔,能如嬰兒。滌除塵心成見,方能至柔容納萬物,至剛修成一身。”

演示畢,就囑咐小骨和幽若一起習練。

他隻身去了書房。如何今日研墨,手上總是用力過度,聲聲刺耳?

又有房門推開,融入那陣尖銳中。

小骨眼中更被尖銳撕碎。他瞬間在閃電的裂縫中定住,不能動彈。小骨,方才不是還好好的?

不見小骨的目光。她伏在地上,顫抖的聲音輕若鴻羽,讓大地震蕩。

“徒兒請責!徒兒修為低微,遠遜幽若,不可原諒!”

小骨!幽若出身天宮資質又高,有生之日從無纏亂,和你現在的受傷受困比起來……你為何要和她比?

“小骨,你努力去做了的事,一時不能達到,不是你的錯。”

他邊說邊搖頭。小骨沒抬頭,卻似乎能感到,師父確是不滿了!

他不是不滿小骨的修為。他是不滿小骨這般看輕自己,要急於去與人比較;這般無助,只能寄希望師父的管教。

小骨順從地離開,雖然他並沒有趕小骨走。小骨說去繼續用功,低下的頭卻格外重。

小骨,不要帶着這樣的念頭!

你依賴師父的管教,這且不說,師父不會用嚴懲來消除你對自己的不滿,師父會把持局面。師父和你解釋過,你多少懂了一點,你一時不能消除幻想妄念,也可以理解。

但是,你不要和幽若比……修行正是要擺脫塵世的眼光,擺脫那些比較和患得患失的永無安寧,專註自身的凈化升華。這些,師父總要和你解釋,一開始就不當懷着錯誤的心念,——即便,也很難做到。

“小骨,回來。”

小骨停下,轉身回來,一聲不響地跪下。

“小骨,將這段書抄一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修行提升,俗念減損。不可再生比較之心,此是多餘之念,只會阻礙你修行,讓你深陷塵世囹圄,為世人眼光左右。”

小骨,你能明白師父的意思?師父希望你不用去看他人,專心修行就好。師父不會將你和任何人作比,你也不要。

小骨低頭便抄書,臉上是苦楚和順服。

不是,小骨。師父不是要讓你受苦和思過,讓你自我否定和依賴師父。

他扶起小骨,牽着小骨,讓她在身旁坐下。他極力讓聲音比動作更輕柔。

“小骨,師父不是責怪你,你更不要自責。師父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去比較,你本來就很好,做自己的功課便好。一時快慢高低,不要計較的。”

小骨的淚水淌下來,她迅速用衣袖抹去了,不曾低落在紙上。可口鼻還在輕輕地吸氣和抿緊,似要制止更多的淚水和哭泣,不想妨礙了抄書。

她一遍一遍地抄,字跡和氣息都越發平穩。

“小骨,好了。我們去院中練功。”

他將小骨牽到院中,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畢竟有些涼有些顫。他心中一痛,還是鎮靜下來。

小骨咬牙練功,幾回因為手上顫抖,腳上也不能協調,幾乎跌倒。他的心也跌傷在地,卻只是扶起小骨來,示意她繼續練。

小骨眼中閃着淚花,手上卻不停。他是不是……不是時候帶她回去歇息!

你若發現你一天下來無所得,會更難以接受。不要比較這個意思,可以用修行的道理說明。你在努力中做到了,就可以不過於計較是不是不如幽若……

磕磕絆絆,一套掌法終於打下來。小骨並無不能。他欣慰之中,不禁有些微惱火。

他點頭認可了小骨。小骨卻低下頭來,道了句“謝謝師父”,儼然是在認錯。

他一時有萬種心緒,被慌忙打亂。是他流露了那一絲不滿,被小骨捕捉到?還是小骨實在難以認可自己,將今日的收穫,也當作師父管教的結果,而她自己充滿了羞愧,越發不敢面對自己,越發依賴師父?

不是,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師父只是將你慌亂之心引回了正途,這本是為人師者該做的事。

“小骨能夠做到。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小骨似在點頭,卻幾乎是僵立的。他感到,小骨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否定自己的感情太過濃烈,將她淹沒了。

小骨沉默下來。日日刻苦,眉頭皺得更緊。夢裏有時會哭喊,糾痛他的心。

小骨!是他沒有解釋清楚,是他一開始就解釋錯了,說小骨的比較之心,是妄念!

糾纏小骨的,不是多餘的念頭,而是確實存在的事實!小骨看到了自己修行的艱難,對比幽若的從容。小骨本是很難相信自己,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處處不如,他卻要求小骨專註修行、不可生他念,這是他太不考慮小骨感受了!

幽若已有感覺,幽若更敏銳。她每天陪着鬱鬱寡歡的小骨,嘗試和小骨說些有趣的。

幽若說著說著就笑了,卻沒能感染小骨。小骨臉上染霜,春寒倒回,春風不入。這強撐着的冰層,看似穩固,心中要裂開多少縫隙!

“師父,我和你說……”

“師父,你看!”

“師父,這事你如何想?”

小骨不說,也看不到。她如何想,更無人知道。

幽若手足無措,開始掩藏自己的歡樂。但是心中自信的人,無不透露在言行。白子畫看到,每次小骨和幽若在一起,就愈發木訥又畏葸,比起幽若遵從心愿的的小心翼翼,她表面越死靜,內心越潰亂。

他再不能看着。將小骨叫來。小骨走到他身前就低頭跪下。

他慌忙抱在懷中,她還想掙脫。想起瑤池上,小骨掙脫他的懷抱……你道自己是罪人,不配師父的溫情?只是接受懲罰,卻心冷了師父的關心和引導?

我不放你離開!是師父的錯,讓你走遠了。你再離開這一步,就會遠離我!

小骨不說話。在他懷中一動不動。彷彿在陌生人家中,不能自如展現和流露;又如在刑堂,等待懲罰,最親近的人不會理解和寬恕。

他要如何說話?不若談自己的過錯。他不問緣由就指責了小骨,還自以為是有益的教導。

“小骨,是師父不好……”他要如何說?

此刻,她和幽若的差距太大,不怪她不能安心修行,不怪她苦心自責。要如何說……這個事實是不應讓她看到,她看到了,又如何說是,如何說不是?他為何要責難她!妄念?他是生了什麼妄念,讓小骨看着自己全不如人!

懷中的人先是沉默,終而大哭。

他只能緊緊抱着。言語不能照明,就用心懷溫暖。

“小骨,小骨……”只是輕輕喚着。師父心中只有這個詞,最美好最痛心的……師父想想如何說,師父會給你一個解釋!

“師父……”懷中的人吐出兩個字,他全身血脈開始流動。

“師父,是小骨不好,師父教訓得是!”她話里又開始滲透寒涼的毒液,腐蝕她生命根基的,——也是他的生命。

“小骨,如何又說自己不好?”他忍不住話裏帶了責備,是責備他自己。他又感到小骨的抽搐,連着他的心……

“小骨,”他慢慢拾起碎裂的言語,我們先不說幽若好不好,“小骨不是已經明了,任何時候都要珍惜生活?珍惜這個世界和在意你的人,即便不完善,即便暫時看不到希望。但你珍惜所有,為何能不珍惜你自己?”

如果愛了整個世界,卻不愛自己……那和,那和師父最初待你,有何區別?師父放下這個世界,一心對你,可是還是錯了……師父一次殘忍,讓你更殘忍對待自己。

你這樣待自己,也是報復師父么?因為師父沒有善待你,你就要損害師父最重要的人?

懷中的聲音回答得很認真。對師父每一個問題,你都這樣認真!

“道理知道,卻有阻礙。我……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真心實意,不喜歡!我喜歡幽若,不喜歡自己!”

誰說小骨不如人,他都要難過。他的小骨,如何可以同人作比?可是小骨自己要比!一個人安心做自己,如何會比?是有多少苦弱,讓她不能安心啊……他還狠心責她。她不是不愛修行,是不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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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緣修道半緣君(《花千骨》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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