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四十九章:納妾

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四十九章:納妾

但是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裏想,當然不能在劉秉言的面前,直指齊王之非。自己現下畢竟還算是齊王陣營的一份子,許多事情還要依靠齊王在京中周旋,這時候和齊王產生分歧可不是什麼好事。

於是秦禝沒有多說,只是很深沉地點一點頭:“,知道了。”

“嗯,這些還是明的,另有一股暗的,也叫人頭疼。”劉秉言望着他說,“不過對你而言,倒又不見得是壞事了。”

哦?秦禝不由大感興趣,再替劉秉言斟滿一杯,等着他說下去。

暗的一股,起源於對曾繼堯的嫉妒和不滿,因此連帶着對力撐曾繼堯的齊王,也有些意見,認為他過於倚重曾繼堯,把別的人冷落了。

頭一個感到被冷落的人,就是誠郡王—此人乃是勛貴集團的代表人物。他的不滿,源於朝廷一道命曾繼堯移師會剿馬匪的上諭,這是他本來為勛貴集團爭取的活計,現在給了曾繼堯,所以他認為自己以郡王之尊,卻還被曾繼堯搶了風頭,是一件十分丟面子的事情。

而京中的勛貴,則多對曾氏兄弟和其麾下的官員的大獲封賞,憤憤不平。他們並不念及這些人在最初的艱難,百戰功高,反而認為武勛集團曾經的風光,現在都被他們的光焰掩了過去。加上曾繼全在江寧城內的恣意妄為,更是為這班人抓住了口實,不免拿來大做文章。

好在還有一個秦禝,還有一支頂着“京營”帽子的龍武軍。在他們看來。即使沒有曾繼全的大軍。拿這支龍武軍去打江寧。也照樣是唾手可下!因此他們不覺得老軍的富貴是應得的,反而認為曾繼全的老軍是賺了絕大的便宜。

這兩股勢力合攏,就在京里形成了一股敵視曾繼堯的暗流。奇怪的是,亦有相當不少的地方或者寒門出身的京官,與他們持相同的意見,甚至還提出了一個更加聳人聽聞的說法,那就是曾繼堯的勢力,實在已經到了“動搖國本”的地步。

仔細想一想。他們的看法,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如今的曾繼堯實授着兩江總督也就罷了,然則地方上各處督撫和總兵們,都或多或少的和曾繼堯有關係,不是曾繼堯的門生,就是經由曾繼堯舉薦的。這也就導致了曾繼堯在國朝的影響力巨大。從夏朝開國一來,從不曾有過這樣的人。

不過,怎麼說對我不是壞事呢?秦禝想,不知劉秉言所指的是什麼。

“文儉,這一回你能夠壓過曾繼全,晉封侯爵,當然是太后的恩典,王爺的提攜。不過除了這個之外,你知道誰是最高興的?”

秦禝的心裏一虛,心說那自然是我家大宅裏面的一對嫂子。

“是誰呢?”

“就是我上面說的那一班人,他們以為太后和王爺的這個決定,沒有讓曾家兄弟專美,英明之至!”劉秉言笑一笑。

勛貴集團現在以誠郡王仁壽為首,誠郡王這個人,並不糊塗,在王爺之中,可稱幹練,偏偏對那些地方官,懷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而把秦禝當作招牌,盡日掛在嘴邊,只要跟人設談於內室,多喝兩杯之後,便不免吹得天花亂墜。

原來還有這樣一班人在捧自己,然而福耶?禍耶?秦禝看着劉秉言臉上那一絲狡黠的笑容,一時無話可說。

這幾日,劉秉言都是由趙定國陪着,各處去游山看水。兩個人都是有功名的文人,又都是熟識軍務,因此極是談得來。

胡夫人親自帶了兩架車,來把“妹子”白沐箐接走了。現在的龍武軍衙門,已經改做了江蘇巡撫衙門,後院的廂房,由韓水帶着一幫下人,拾綴得煥然一新,正廂房更是弄得披紅挂彩,等着給侯爺做合歡的新房用。

秦禝看着空蕩蕩的院子,搖了搖頭,白沐箐不在,這個院子果然便少了那一份溫暖和活潑。

他還是回到自己住慣的西廂房裏,半靠在床上,一個人靜靜地想心事。

自己穿越過來,一晃已是將近三年了。

當初的一個邊軍小卒,在靈州里待了三個多月,混了一個營校尉的位子。而從開拔到雲河,到那場驚心動魄的政變,再到升任御前侍衛,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

接下來的兩三個月,是在京城裏的官場上打滾,直到自請由武職轉為文官,提調自己那一支騎軍,南下申城。從出京的時候算起,到現在身為三等候,江蘇巡撫,花費的時間是一年半有多。

還不錯,他默默對自己說,該抓的機會,都抓住了。到目前為止,自己還只能被稱為是一個投機者,如果單就這個而言,是成功的。

手下的龍武軍,已經上了三萬人的規模。算上水師的話,不惟兵強馬壯,而且單以戰力而論,對壘國內的任何一支軍隊,雖不敢言勝。但是守成卻綽綽有餘。

文官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個小小的雛形。趙定國、沈繼軒、楊秣、葉雨林、這幾個人人都當得起一個“能員”的考語。

地盤?江蘇,天下糧倉也——“蘇常熟,天下足”,不是白說的。申城,關銀充沛也,現在戰事一平,這個錢櫃,還會變得更加充盈。

京城裏面,有兩宮的信任,有齊王的提攜,有彭睿孞、劉秉言這一班位居機要的朋友,如今又多了一班親貴的支持。

那麼,自己是不是可以開始向一個改造者轉變了呢?

龍武軍強歸強,那得看跟誰比,如果對陣上動輒數十萬大軍的北蠻,只怕還不是一個數量級的。秦禝的雙眸,清澈明亮,思索這接下來自己該何去何從。

直到想起自己的“后宅”,才開始有些含糊起來。

納白沐箐為妾這件事,該寫封信,告訴京里的嫂子了,想來她亦不會吃醋,而是會替自己高興吧。

至於那位西太后,這次讓自己一俟安頓停當,就回京陛見,有沒有別的意思在裏頭呢?反正要談軍事也好,談政事也好,只要不提前事,那就萬事大吉。

他緩緩將一張雪白的薛濤箋鋪開在案上,提筆濡墨,寫自請陛見的折稿。

“臣江蘇巡撫秦禝謹奏:臣離京遠矣,效命於外,屢被特恩,戀主之意,日久日深。恭請於江蘇事務逐一落定后,星馳北闕,匍叩聖顏。敬聆訓示,使諸事有所遵循,實於公務亦有裨益也。為此恭折,奏懇伏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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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完事情,把奏摺寫完,秦禝朝門外喊道。

“韓水——!”

等到韓水伺候他換了一身輕衣小袍,聽差又端了一盆涼水來抹扯了一番,才算舒服了,透一口氣,把涼了的茶拿起來一口喝盡。

“爺,再過五天,就是喜曰子了。”韓水低眉垂眼地提醒他,“白姑娘就要進門了。”

“唔……”秦禝嘴裏嚼着茶葉,翻了翻眼睛,“要我做什麼?”

“小人不知道。”韓水仍舊是很恭順地說,“想來是做新郎。”

“……知道了。”秦禝啼笑皆非,無可奈何地說。等到韓水走了,才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取過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看着上面一個個待辦的事項。秦禝知道一刻也等不得了。一步也錯不得。

現在的江蘇,人、財、物、兵,無不就手,再加上一個申城,是最好的窗口。而朝廷對地方上的管制,也因為連年戰亂,出現了一個難得的空窗期——固然對大員的任命上仍是抓得極緊,但興辦的事務這一項上,只要以軍務為號召,無不准許。地方督撫日漸權重,已是不爭的事實。

好機會,秦禝對自己說。他決心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智慧,所有的歷史知識,把這件事情做成它。

至於京中的“新政之爭”,那是題中應有之意。親貴如雲,高官如雨,這樣的地方,桎梏沉重,本來就不是開展新政最合適的地方。

管制最松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容易發生變革的地方。

齊王不容易,秦禝聽說,京城裏面,已經有人在大街上張了無頭貼,把朝廷、齊王、中樞,都一併罵了進去。一時在大街小巷轟傳,說明不惟是一幫保守的大臣反對新政,連一般的老百姓,對新政的感官,也都不大好。

秦禝心想,說這個時候“民智未開”,大約不能算錯。

因此對於齊王。他抱有一份同情,因為齊王辦新政,頗有一處無奈的地方,就是所辦的事情,一時見不到成效——新政的各項政策,在保守派看來,這些東西,改又如何,不改又如何?

這些人,不惟頑固保守,而且最擅長一件事情。那就是對沒見到的,抵死不認。總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死心。對付這樣的人,秦禝亦有自己的法子——你說你的,我干我的,決不去做是非對錯的口舌之爭,幹了再說。若是出了漏子,事後另想法子去彌縫。只要在兩宮和齊王那裏的根基不倒,那就總是可以圓得回來的。

不論什麼事,只要能先辦一個樣子出來,再拿去說服人,再拿去推廣,就要容易的多。說起來,兩宮和齊王要召他回京,不乏要以他的諫言,來對抗保守派的意思。

現在也是一樣,秦禝心想,我要用自己的法子。

作為一個現代人,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我就要讓這個時代,跟隨我的腳步。

不過興辦新政,原是要有計較而操守又好的人,才能真正把事情做起來。

一想起操守這兩個字,秦禝頭疼得很,而且打心裏發憷——這真正是個絕大的難題,偏偏又不是一時三刻能夠解決的事情。大體來說,凡是原來從官場裏混出來的,那就多半不敢恭維,真正像趙定國那樣,清廉到一介不取的人,鳳毛麟角。

每念至此,秦禝都不免沮喪,因為就連他自己,只怕也不是單靠那一份養廉銀子就能夠活下來的。他固然不是奢靡無度的人,不過若要讓他學海瑞,一清如水,那也不肯——就現在,京裏面還養着嫂子,這裏眼見得又要納一個美嬌娘進宅。他的脾氣,又是大方爽快的一類,因此要維持這樣的排場,也不是小數。

夏國的官員,名義上的正俸極低,巡撫一年只有一百六十兩,簡直到了可以餓死人的地步。不過好在有一項養廉銀,也是正項收入,相比於正俸,要高出幾十倍到上百倍。以秦禝的江蘇巡撫為例,一年的養廉銀子就有一萬四千四百兩之多。

說是“之多”,細細算下來,每個月一千二百兩,其實也不多,因為這裏面除了巡撫大人自己和家裏的用度之外,還要用在家僕長隨的薪餉、來往的應酬、親戚朋友告幫、以及時不時的賞賜等開銷上面。

至於不足之數從哪裏來補,那就各有各的法子了。對於秦禝來說,超支的數目不大,這些額外的錢,現下都可以憑靠這剿滅隋匪所得來的錢財支應着。長久之計目前他還在思索。他其實已經預料了,未來他肯定是要截留一部分關銀。不僅是為了自用,更是為了自己的計劃。

可見老子算不得一個英雄,他在心裏琢磨,一個人想要完美無缺,真是難!不過——英雄難過美人關!想到了這個說法,好歹才覺得心裏頭有了一個安慰,庶幾可以自欺欺人了。

次日他就把沈繼軒、趙定國等人都喊來交代了一下未來三個月的事項,眾人臨走前。沈繼軒笑道:“大帥請放心,調子定了,餘下的我們來辦,一定不會耽誤。倒是大帥的帖子,是不是該發了?我怕再遲,遠一點的兄弟就來不及趕回來。”

“什麼帖子?”秦禝難得現出了一絲忸怩之色。其餘的幾個人,一起嘿嘿笑了起來。

“喜日子就快到了,誰不要來喝一杯侯爺的喜酒?”楊秣給他點破了,“就連胡浩洵的太太,怕也急着要把白姑娘送過來了。”

沈繼軒說得不錯,大家早就在等着這個喜曰子了。.等到帖子發出去,駐紮在江蘇各地的龍武軍主官,誰不要回申城來喝這一杯喜酒?都紛紛啟程回到申城。準備為秦禝賀喜。

納妾,娶妻,是兩樁不同的事。

娶妻是一樁正事,也是一樁極隆重的大事。以秦禝三等候的身份,一旦娶妻,則典禮之曰,他這些軍中兄弟未必全都夠資格參加。

而納妾則不同,這是源於禮制上妻妾身份的不相等。也就是說,妾的權力固然要少一些,但義務也要少一些。

因此,納妾是一樁輕鬆的事,是一樁喜事,也是一樁熱鬧事,更是一樁有趣的事,大家當然要來湊熱鬧。

但是熟悉秦禝的人卻知道,他跟白沐箐之間的情分,非比尋常!大約只是礙於體制所限,不得不讓白沐箐屈居一個妾的名分,而且秦禝還沒有娶妻,白沐箐的身份與正室亦相差無幾,所以誰也不敢輕忽。

另有一樁,就是白姑娘是在龍武軍最艱苦的時候,舉身入衙,算是跟大家有過共患難的一段經歷,感情上格外親近,因此大家都在琢磨着該送些什麼東西,讓侯爺和未來的白姨太高興一番。

只有吳椋。真正知根知底,心說京里的大宅大約是內宅,申城的巡撫衙門,則大約是外宅了。

同樣在這樣想的,還有那位胡夫人,不過她心裏面的想法,跟吳椋他們,又不全是一回事。“我這麼一個細皮嫩肉的妹子,要拿去便宜秦老爺了。”漂亮的胡夫人摟着剛剛出浴,才抹乾了身上水漬的白沐箐,在她耳邊小聲笑道,“真正是身嬌肉貴。”

胡夫人的身份,是姐姐,又像是嫂子。江南人家的風俗,新娘子出閣的時候,從內到外,都是由家裏的女眷來替她穿衣打扮,因此出嫁前一夜,兩個人是睡在一起的。而這份活計,由嫂子來做最為合適,因為常常還要負有教導人倫之禮的責任。

“阿姐,不興……這樣羞人家。”雖然大家都是女人,但白沐箐還是紅了臉,並緊雙腿坐在床沿上,雪白的身子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羞怯,微微顫抖。床上放着一條紅綾,一件紅色的小衣,都是給新嫁娘準備的。

胡夫人一笑,拿起旁邊的那束紅綾抹胸,在胸前替她比了一比。待到白沐箐舉起了雙臂,笑着替她把褻衣穿起,在她小腹上輕輕拍了拍,笑道:“秦侯爺是個福氣人,你進了他的門,自然也有好福氣,早些替他養個娃娃。”

這是善禱,白沐箐紅着臉謝了。

“妹子,沈先生特意囑咐我,讓你穿了紅裙上轎子,”胡夫人說正事了,“你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嫁娶的時候,只有正室才可穿紅裙,這個自然是懂的。但白沐箐不肯說,只是紅了臉搖頭。

“我們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人兒,嫁給他做側室,當然是委屈的。”胡夫人依然摟着她說,“不過他是侯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就好在你這位老爺知道心疼人,曉得你的這份委屈。有這樣一個表示,也就算是情深意重了,至少在申城,他是拿你做當家的人來看。”

秦禝的心,白沐箐是理會得的,自有一份甜蜜在心裏頭。偏着頭想了想,說道:“阿姐,不知道他將來,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太太?”

“他才二十齣頭,就已經封了侯。我聽胡浩洵說,大夏這一百年來,從沒出過這麼年輕的侯爺,以後說不定還要封公!說不定封王也不是不可能”-胡夫人說道,“照道理說,總會娶個門當戶對的,不過不管他將來娶哪一個,那都是在京里。我看他的意思,多半是要把你放在申城。”

“放在申城?”

“就是另設一個外宅,妻妾不相見。做妾的那一位,除了沒有正室的名分之外,其他的比照正室,也算是專轄一地。”

白沐箐心想,難怪他讓我穿紅裙子,莫非真的有這樣的心思?可是再想一想,這一年多來,秦禝實在是權勢曰增,將來果真要封公封王的話,三妻四妾都不在話下,這樣的佈置,真能做成一個長局么?

“阿姐,走一步,看一步,”白沐箐羞澀地說,“我也不想什麼正室的待遇,只要他心裏有我這個人,也就是了。”

“他自然是重情義的人!只是……”胡夫人猶豫了一下,沒說下去。

“阿姐,你想說什麼?”

“我跟你說了吧,我看你家這位秦侯爺,其實是個風流姓子!在申城這一年多,忍得住沒有去掂花惹草,實在不容易。”胡夫人柔聲對白沐箐說道,“你嫁過去,不要想着管住他的人,要緊的是收攏他的心。”

“怎麼叫做收攏他的心呢?”

“男人呢,就好比一架風箏,吹東風就往東邊跑,吹西風就往西邊跑,可是不管怎麼跑,那根線還是在你手裏!只要是該扯的時候扯一扯,還是會乖乖地回到你身邊來。不過放風箏,放風箏,說來說去,到底還有一個‘放’字,若是一直綳得緊緊,一絲也不讓他跑,那沒準連線都要綳斷,就不曉得會飛到哪裏去了。”

這是委婉的提醒,然而這一點,白沐箐的心裏已經有數了。跟秦禝相處這一年,她自信已經摸透了他的姓子——不能說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卻是極有良心的一個人。她有把握,一定能象阿姐說的那樣,讓他的一顆心,拴在自己身上。

雖然如此,卻不肯說破,只是笑着問胡夫人:“那你管姐夫,也是這樣管么?”

“你說的不錯,”胡夫人嫣然一笑,“哪有貓兒不偷腥?只要開飯的時候,敲敲盆子,那隻貓曉得回來就好了。”

“阿姐生得這麼漂亮,姐夫自然要回來‘開飯’……”白沐箐小聲笑道,“不像我,長了一個醜八怪的樣子,誰知道人家回不回來開飯呢。”

“啊唷,膽子肥了,敢來吃阿姐的豆腐!”說完這句,那隻手示威似的沿着大腿,一直向上摸過去,白沐箐就吃不出勁了,羞得縮成了一團,卻被胡夫人摟住了逃不開,

“好啦好啦,知道你麵皮薄。”這一句話講完,胡夫人轉頭噗的吹熄了蠟燭,屋子裏登時漆黑一片。“早些休息吧,明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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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典禮,是由沈繼軒來替秦禝提調,而女家的胡浩洵,亦都是諳熟風俗的人,自然也沒有問題。

請客的帖子已經發出去了,單子也是沈繼軒所擬。秦禝原本只想請些最親近的人來鬧一鬧,然而身為巡撫,才發現這是做不到的事情,否則請誰不請誰,會弄出很大的麻煩,於是把沈繼軒的名單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還是只得“准予所請”。

這一天裏,客人的先來後到,也有很深的學問在裏面。照常來說,第一批總是最熟識的朋友和同僚最先到達,或是幫着張羅一些雜事,或是代替主人,招呼後來的賓客。然後是屬下的官員,自己估量關係親近的程度,先後到達。最後則是上司,自顧身份,當然要壓軸出場,而且需要做主人的親自迎接。

這套東西,從不見載於明典,然而官場中人,個個熟知,絕不會亂了時間和順序,算是一種不言自明的潛規則。

可是在秦禝來說,則不免多少有一些尷尬——上司是沒有了,只有一個劉秉言,以吏部侍郎,宣旨欽差的身份,預定了一個首客的位子。朋友亦沒有——放眼江蘇,又是只有一個劉秉言算是平交的朋友,然而以他的身份,哪能讓他早早來招呼客人?

秦禝獃獃地想,不知老子這兩年是怎麼混的,混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結果,最先上門的是張曠和梁熄——還在騎軍的時候,兩人就一直以秦禝的親信自居。這一回。梁熄扳着指頭算了算,自覺該是輪到自己先到,於是拉上張曠一起,早早地道巡撫衙門來報到。

還真是來“報到”了——秦禝看見他們倆,先就一呆,愣愣地問:“你們兩個,要來做什麼?”

這樣的喜日子,固然要穿得齊整。不能太過隨便,可是無論如何也該穿便服的。然而眼前的這兩位,也不怕熱,全套官服穿起。

“我們來替大帥幫忙。”張曠得意洋洋地說,“大帥您想啊,您封了侯爺,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我們穿這一身來替您張羅,這多隆重?才襯得起您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

這兩個粗胚!秦禝哭笑不得。還沒想好該怎麼跟他們說,卻見張曠又掏出了一個紅封包,雙手奉上。

張曠賊笑兮兮地說道,“大帥,這一點錢,請大帥給姨太太打一副頭面。”

梁熄不如張曠那麼厚顏無恥,此刻有樣學樣,也拿出一個紅封包,笨拙地說道:“也……也給姨太太打頭面。”

“唔?唔?請帖上不是寫了,一切禮品禮金,敬謝不敏?”

“寫歸寫,送歸送嘛。”張曠還是那一副天經地義的口氣。

“嘿嘿。”秦禝乾笑一聲,雙手一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手下的這兩位一品大員。

葉雨林也到得早,在街口就下了轎子,招呼拿着東西的兩名長隨跟在身後,步履安穩,向巡撫衙門的側門走去。

他現在已經是蘇州長史了。升了從四品,至於刺史一職,李紀德這還沒動身呢不是,而這一切,都是拜當初替秦禝幫辦衙務,盡心儘力所賜。一方面要感謝現在的秦禝的賞識和提拔,一方面自忖跟秦禝是共過患難的人,想來亦當得起親信二字,於是要到得早一點,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至於賀禮,他到底是個文人,因此不像張曠們那麼直愣愣地送錢,而是精心挑選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名家字畫,另一樣是一尊五寸高的白玉觀音。兩樣東西都算得上是應時應景,想來大帥一定會滿意的。

還沒走到側門,已經看見除了站班的親兵和迎客的管家韓水之外,門口兩旁靠牆的地方,還一邊站了一個人,都穿着三品的武官袍服!

“老葉!老葉!”沒等葉雨林回過味來,張曠已經喊開了。

“梁將軍,張將軍,”葉雨林快步走過來,已經看清楚了。心說大帥的這幫弟兄真是忠心耿耿,大熱的天,全套公服替他在這裏站規矩迎客,也未免太隆重了。只是奇怪,怎麼兩個人都把大帽子拿在手裏。

“老葉,大喜的日子,你怎麼空着手來了?”張曠打量着葉雨林,笑得莫測高深。

“怎麼能空手,”葉雨林從長隨手裏接過東西,笑嘻嘻地說,“自然要略備薄禮。”

“帖子上不是寫了,一切禮品禮金,敬謝不敏?”

“寫歸寫,送歸送嘛,”葉雨林不明白張曠這是演的哪一出,“你也太小瞧我了,這點規矩,難道我還不明白?”

“好,好,老葉你挑的一定是好東西。”張曠連連點頭,“快送進去吧,秦禝正等在裏頭呢。”

葉雨林含笑哈一哈腰,邁步就要進門,卻又被梁熄叫住了。

“老葉,你別聽老張瞎說,他這是冤你呢,”梁熄不像張曠那麼多花樣,苦着臉說道,“你的東西送進去,非吃一頓掛落不可。”

“這……”葉雨林愕然,看看張曠,又看看梁熄,“那你們二位……?”

“我們……”張曠遲疑了一下,才老老實實地說道,“是在這兒罰站。”

葉雨林大吃一驚。轉身把捧着的東西往長隨手裏一塞。連連揚手:“走!走!”

等長隨走出幾步。葉雨林卻又把他叫了回來,在耳邊叮囑了幾句,這才跟做賊似的,溜進了側門。

張曠和梁熄,則在門口站夠了半個點,才被秦禝派吳椋叫了回去。再見到秦禝,梁熄不免訥訥的,張曠卻毫無愧色。從聽差帶來的衣包里取了便服換上,該幹什麼還是照樣幹什麼。

這一回,再進巡撫衙門的官,人人便都是兩手空空,見了面,相互尷尬一笑,心說多虧了葉雨林的長隨守在街口通消息,不然怕要出洋相了。

畢竟是喜日子,這一場小小的風波,很快便消弭無形了。巡撫衙門的側廳之中。高堂滿座,大家給撫台,秦禝升了江蘇巡撫,當得起一聲撫台。道過了喜。便都到這裏來等宴。武官由張曠來招呼,文官由葉雨林來款待,一屋子人坐着喝茶,談笑風生,真是熱鬧極了。直到送親的隊伍到了,大家這才湧出來,要看新娘子。

送親的隊伍,是由胡浩洵的府上發轎,從北門進城,一直逶迤行到這裏。一共四頂轎子簇擁着花轎,前後則以吳椋麾下的親軍營騎兵護送,端莊大氣,卻不事鋪張,一路之上亦不用鼓樂,直到轎子抬進了巡撫衙門,才響了一段喜氣洋洋的嗩吶,宣告新娘的到達。

這都是沈繼軒與胡浩洵商量好的,既符合秦禝現時的身份,又至於弄得奢華吵鬧,否則以胡浩洵的做派,必定拉起喧天的排場,那就不是秦禝的本意了。

此時的天色,在將黑未黑之間,整個巡撫衙門,檐上宮燈,堂上紅燭,儘是一派喜意。一身紅妝的白沐箐,披了紅蓋頭,由“阿姐”扶着下了轎,裙裾不動,裊裊進了花廳——喜典和喜宴,都要在這裏辦。

花廳正中的案子圍了紅布桌圍,紅燭交輝,案子上供的則是一副五色緙絲的和合之仙,精美異常。秦禝作為新郎,多少有些忸怩地站在案子前,待到眾人將新娘子送到面前,在眾人的起鬨聲中,伸手將軟緞蓋頭一揭,終於又見到了白沐箐那張含羞帶笑,白裏透紅的俏臉。

“行禮——”司儀拖長了嗓子,喊了一聲。

這個“行禮”,卻不能如撫台大人所想的那樣接吻,而是做妾的,要給“新郎老爺”磕頭。白沐箐向秦禝凝望一眼,款款地跪了下去,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老爺”,柔呢婉轉,讓秦禝霎時回想起初見時的驚艷。

有這一想,便不肯按照禮儀,坐到椅子上去受她這一跪,而是長揖還禮,接着便親手將她攙了起來。兩旁的賓客見了,都是嘖嘖讚歎,心說撫台跟白姨太兩個,真是情義敦厚,看來早生貴子是一定能夠的了。

典禮事畢,喜宴開張,饒是秦禝的酒量“卓爾不凡”,一圈敬下來,亦不免喝得暈暈乎的,這一夜,秦禝卻沒像第一次那樣急色,卻是格外溫柔體貼,讓新娘初領房中之樂。

一覺醒來,天色已亮,由白沐箐伺候着穿好衣服,相視一笑。再攜了她的手,推開廂門,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舒爽異常,只覺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便在此時,見到白沐箐原來所住的東廂,房門一開,居然走出一名嬌俏玲瓏的姑娘來。秦禝大奇之下,念頭還沒轉過來,就聽白沐箐揚聲笑道:“心柔,來見過老爺。”

“老爺好,阿姐好。”姑娘盈盈一福。雖然已換下了當初穿的紅襖子,但眉目如畫,清麗絕倫,不是當初他從江陰送回來的楊心柔,又是哪個?

“這……”秦禝完全糊塗了,轉頭去看白沐箐。

“你帶回來的人,怎麼好養在別人家裏?我帶她一起回來了。”白沐箐微笑着說道,“她是我妹子,你要是欺負他,我可不依。”

“唔……唔……”秦禝一時語塞,不過心裏倒是明白了。自己多了一個小姨子。

白沐箐把楊心柔帶回了家裏,還認了她做妹妹,自然是一起住在胡浩洵府上的時候,生出來的感情,在秦禝來說,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也好。”他點了點頭。這個事情,雖然怪怪的,不過白沐箐身為巡撫衙門的內當家,不能說連這個主都不讓她做。

“心柔,你在胡胡浩洵家裏,都做些什麼啊?”

“他們什麼都不讓我做。”楊心柔紅着臉說道,“我就跟胡夫人學了一些東西。”

“嚯,不簡單。能人胡夫人親自教導你。”

“謝謝老爺。”心柔很懂禮貌地道了謝。

“老爺”兩個字,是侍妾對主人的官稱,心柔自然隨了白沐箐這樣叫。秦禝有心讓她叫姐夫,再想一想,還是略覺突兀,等以後再說好了。

“嗯,”秦禝笑着說,“不過你有空了,還該跟你白姐姐學兩手菜,到了嫁人的時候,那就用得着了。”

“我不嫁人,”楊心柔羞澀地把頭一低,“我就跟姐姐在一塊。”

這下倒是讓秦禝一下子無語了許久。不知該說什麼。

不過現在做了新郎,照樣還得坐堂辦事。他這次把分駐各地的龍武軍主官都叫了回來,所為的,不止是一杯喜酒!到了下午,這些軍官便都被傳到巡撫衙門,在側廳會議。

這一回,跟昨日裏的喜氣洋洋不一樣,巡撫衙門內外的戒衛,都上了雙崗。軍官們感受到氣氛的凝重,人人在側廳內端坐。彼此之間只是點頭示意,就連最愛耍寶的張曠。也是一言不發。直到秦禝昂然直入,大家起立行了軍禮,秦禝擺了擺手,讓大家坐下,氣氛才稍微活絡了一點。

“梁熄,你來說吧。”秦禝向左首的梁熄點點頭。

“是。”梁熄欠身應了一聲,從身後拿出一個大封袋,把繩扣繞了兩繞解開來,取出幾頁大紙,上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寫着什麼。

“張曠!”

“在!”張曠立起身,雙腳一併。

“着令騎軍,限五日內,趕至松江報到!”

雖然還不能確知是為了什麼,但這是軍令,張曠毫不猶豫地大聲應道:“喏!”

“吳銀建!”

“在!”

“着令,除一營留駐常州外,其餘各營,限十日內,趕至松江報到!”

“喏!”

“姜泉!穆埕!鄭四水!方英勛!劉沫!韋絔!”

“在!”

“着令,除穆埕調兩營留駐蘇州外,其餘各團,限八日內,趕至松江報到!”

“喏!”

這三條命令,等於是將分駐三地的龍武軍主力都抽了回來,再加上原先駐紮在松江的龍武軍各部,松江一府之內,又要大兵雲集了。各個團官都以興奮的目光彼此相視,心想不知大帥又要去打哪裏了,莫非是要跟肖棕樘去搶杭州?

“軍令!”丁梁熄大聲道。

嘩地一聲,原本坐下了的軍官們霍地起立。

“自今日始,龍武軍設師!”梁熄一字一句地念道,“以一團至五團,集成第一師!六團至十團集成第二師!”

“師”的名字,官軍不曾有過,但是大家都知道,龍武軍之中,現在只有張曠和梁熄能任師官,於是大家又都羨慕地看着他兩個,心說這一回他們要出任這個新的“師官”了。

誰知不是!

“着張曠,兼署第一師師官!着姜泉,兼署第二師師官!”

這一下,都大出意外。大家偷眼望去,只見張曠面無表情,姜泉卻微微漲紅了臉。

這還不算完,丁梁熄又繼續宣佈下一道軍令。

“兩師之上,設軍團!着梁熄任軍團長!原中軍營與親兵營合併,設近衛團,着吳椋任近衛團團官,連同騎軍,均由軍團直屬!”

待到軍令宣佈完畢,面色如常的,只有梁熄、張曠和沈繼軒這三個,見得出是預先便已經知道了,其餘的人則面面相覷——而姜泉兩個,驟然得了師官的位子,面上的驚訝之色,亦實不下於他人。

六月里的天時,說變就變,頭一刻還是晴空萬里,這一刻便已是烏雲滿布,而且有隱隱的雷聲自天際傳來。巡撫衙門的側廳之中,光線一時黯淡下來,要由撫衙的親兵張起大燭,才能繼續進行會議。

就在這樣緊張凝重的氣氛當中,秦禝開口了。

“等到大家都回到松江,各部的軍官,還有部隊的人數之間,大約還要略作調配。”他微笑着,用很閑適的口吻說道,“‘兵不能閑’,因此現在雖然江蘇的仗已經打完了,各位亦不可有分毫懈怠之心。這一次,我請大家回來,在松江集結,是為了好好練一練兵。”

這樣大的動作,原來只是為了練兵么?人人心裏都存着疑問。堂上的這些軍官,最低都是五品的將軍,然而他們對大帥的脾氣,實在是太熟悉了。他跟屬下說話,絕少聲色俱厲、以勢凌人,但平平淡淡的話語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反駁的威勢在內。而且從密雲打到江寧,大小數十戰,神機妙算的地方實在太多,誰敢不服?

說實話,都是由衷的服氣。既然如此,現在大帥說練兵,那麼就練兵好了!

“不參加這次演練的部隊,也不要閑着。梁熄,”秦禝又轉向了丁梁熄,“還是按我們說好的,從各營從火長以上的人裏頭,選些年輕好學又識字的,讓他們候命。”

“是!”梁熄沉穩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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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斷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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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官海風雨 第四十九章: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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