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啊——!”姜艾霎時無比驚懼,反射性大叫出聲,身體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倒退着向牆角縮去,眼中全是恐懼。驚慌之際她甚至忘記身旁還有東西,手心堪堪衝著懶懶壓下去。
電光火石之際,一隻巨大的手掌敏捷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同時口鼻被捂起來,喊叫聲戛然而止,變成了微弱的嗚咽。
姜艾什麼都分辨不清,只能看到這個黑影高大如同猛獸,鉗制着她的手掌力大無比,彷彿再用一分力便能將她的骨頭捏碎;而捂着她嘴巴的手同時嚴嚴實實遮住了她的鼻子,姜艾無法呼吸,身體本能地開始劇烈掙扎。
瀕死的感覺再次襲來,眼前恍惚出現了一支破風而來的利箭,尖銳的、森寒的箭尖直衝着她的面門,帶着能穿透骨肉的千鈞之力。
千鈞一髮之際,鐵鉗一般的手掌忽然鬆開,姜艾整個人幾乎被拋到了床榻里側,背部撞重重在牆上,頓時眼冒金星。模糊間見那黑影一掌拍開窗戶跳出去,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
姜大人府上的千金身體抱恙,距上次生怪病痊癒不過十數日。人人都道福極禍生,好事得進,卻沒人知道那一晚姜艾的小命險些遭遇第二次終結。
被捂緊口鼻的那段時間裏她幾乎窒息,有一剎那她真的以為這得來不易的“新生”會以這種不明不白的方式結束,到最後眼前已經開始恍惚,連那片想要她命的黑影也看不清了。
萬幸最終還是死裏逃生了,那歹徒不知為何鬆開了她,雖然被那一下砸得眼冒金星,久久緩不過勁兒,幸運的是性命保住了。
只是差點被捂死又差點被摔死,連番的驚嚇和身體受到的傷害令姜艾再次病倒,休養幾日才恢復過來。
這次由不得姜寅和沈氏不信了,夫妻二人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姜寅立刻再次加強了姜府的守衛,尤其是姜艾的院子,三隊護衛輪班巡邏,晝夜不停,絲毫不敢鬆懈;沈氏也暫時搬到了出雲閣,陪伴守護女兒。
恐有損於女兒家的清白,那一晚的事並未張揚,只姜寅夫妻二人及少數幾個心腹知曉。
那一晚的驚嚇,是的姜艾再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夜夜都會驚醒,白日也精神不佳,有母親日日陪伴安慰才漸漸好轉。但心中記掛着丟失的懶懶,依然鬱鬱不樂。
驚險中她自顧不暇,後來才意識到懶懶不見了,也許是在混亂中受驚逃跑了,所幸雪已經融化,天氣漸漸轉暖,它跑出去大約也能自己活下去。總不會是被歹徒帶走的。放倒院裏的守衛、迷暈外間的丫鬟,費那麼大工夫闖進來,只搶走一隻松鼠未免太可笑了些。
但轉念想到他第一次來時拿走了嘉宥送她的玉佩,姜艾也無法斷言。她想不明白歹徒究竟為何而來,襲擊她,卻又沒要她的命,貴重財物似乎絲毫也沒看在眼裏。
簡直莫名。
姜艾卧床的那幾日,郡王妃曾親自登門看望,言談間與從前並無分別,依然當她是親近的小輩,疼愛關切。隨行的除了一眾僕從,還有一個心急如焚的蕭嘉宥,然而礙於禮法並未見到心心念念的人,再三向姜寅確認她身體無礙,才憂心忡忡地離開。
此後便每日書信一封差人送來,一則表示關懷,二則傾吐衷情。他執着又痴心,姜寅夫婦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姜艾的回信卻不多。
一日日風微浪穩地過去,大婚的日子愈來愈近,一切都朝着她預期的方向行進着。
楊思思被送到了郡王府在西山的那座別院靜養,丹翠的“悉心照料”下病情遲遲沒有好轉,臉上發著水痘見不得人,連婚禮都無法參加。蕭維雖然一直待在郡王府,大有長住下去的意思,但並無其他動作。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她和嘉宥的婚事似乎並沒有什麼阻礙了,然而姜艾心裏卻沒着沒落的,莫名有點慌。
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的軌跡便不同了,她身在其中,卻不是神通廣大的神仙,世事變幻莫測,她無法掌控,更無法預知,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城裏最好的繡房綉制的嫁衣,在大婚前幾日便送到了姜府。
上一世婚約取消,姜艾連自己的嫁衣都未曾看過一眼,後來嫁與蕭維,大婚時穿的便是命婦朝服。這一身嫁衣遠不如當初的吉服華貴,卻令她愛不釋手,觸摸的動作極輕柔小心。
嫁衣縫製的整個過程,沈氏都親自盯着,無論尺寸還是綉工,每一個細節都極為妥帖。可姜艾試穿的時候,卻有一種不真實感。也許是幸福來得太過容易,她有點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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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雲峰上的雪也開始融化,暖陽普照,最後一點寒冷徘徊着不肯退場。春意姍姍而來,黑熊寨卻因為大當家段洪的病陷入了壓抑的氛圍。
陳年舊疾,藥石罔效,連被整個黑熊債尊為神醫的丁師傅也束手無策。段洪的身體每況愈下,偶爾甚至咳血,被他極其謹慎地隱瞞着,但最終還是被黑熊發覺了。
那一日他親眼看到,義父咳得劇烈嘶啞,扶着桌子直不起身,隨手拿起一塊灰布抹了把嘴,擦掉了血跡。看到他進來立刻不動聲色把破布拂到一邊。那塊帶血的破布和他佝僂的身體像尖銳的針扎在黑熊心上,他一言不發地離開,直接去找了二叔。
“不妥。”二叔聽完他的打算,認為他還是太過冒進,立刻搖頭否決。“你之前兩次夜探都被人察覺,如今姜府守備森嚴,怕是不好下手。況且此事與姜家其實並無干係,只是偶然牽扯其中,我們的目標只是玉虎,還是不要傷人的好。”
“那些守衛不足為懼,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黑熊站在崖邊巨石上,身後晚霞如斑斕綢緞,纏繞于山間。“我們只需將姜寅綁起來,問清玉虎下落再放了他便是。”
二叔依舊不贊同:“貿貿然行動怕是會惹禍上身。姜家不比一般人家,姜寅乃是夷陵地方官,被綁之後定不會善罷甘休,徹查起來,恐怕很快便會將玉虎暴露。”
“那你說應當如何?”黑熊不耐,轉身望着山澗中清冽的河水,聲音很沉,“沒有時間了……”
二叔沉默下來,半百的鬢髮被輕風拂動,光陰已經留下了不可追回的印記。片刻后,像終於作出什麼決定一般,他復又抬頭,沉吟道:“幾日後便是姜家嫁女的日子,倒不如到時動手。”
……
姜府早早便裝點的一片喜氣,婚禮當日更是天沒亮便熱鬧起來,裝扮喜慶的下人忙忙碌碌,一切井然有序地進行着。
曾經認為漫長的日子竟然眨眼便過去了,終於到了大婚的日子,姜艾緊張不已,連着幾日都沒休息好。前一夜要聽母親傳授夫妻相處的學問,還有新房中的隱秘,一早又要起來做準備,只短短休息了不足兩個時辰。
做母親的甚至比女兒還要欣喜期待,沈氏親手為姜艾換上嫁衣,凃脂畫眉,戴上翟冠金簪,對自己的傑作滿意不已。並非出自於一個母親的私心,她家艾艾是真的好看,尤其是如今穿上嫁衣,美得攝人心魄。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不知怎的,姜艾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眼前卻總是閃現出楊思思身穿大紅嫁衣的樣子。
她心裏不踏實,轉身想要從母親身上想要獲得一點真實感,卻發現她不知何時竟濕了眼眶。
姜艾知道母親是捨不得她,她嫁給蕭維的那天母親甚至哭腫了眼睛。大概天底下為人母的都是這樣,盼着女兒能尋到一門好親事,卻又捨不得把寶貝嫁出去。
“娘……”姜艾伸手抱住她,母女倆依偎在一起。
“娘是太高興了。”沈氏拿帕子擦擦眼角,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描摹女兒的眉眼。以後真真是看一眼便少一眼了。她感慨萬千,輕輕摩挲這姜艾的手:“艾艾,你開心嗎?”
姜艾立即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壓下眼淚。太沒出息了,她在心裏罵自己。
自醒來她便執着於糾正上一世的錯誤,費心費力去阻止楊思思的陰謀,她想要嫁給嘉宥,曾經活得太悲哀,她希望這一次能夠真的得到幸福。可是真正到了實現的這一刻,竟也說不清自己到底開不開心。
不過為了讓母親安心,她也必須得說:“我開心的,娘。”
沈氏摸着她的臉,感慨一句:“艾艾長大了,有心事了。”沒有人能比一個母親更了解自己的孩子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一舉一動都牽動着她的心。她隱隱覺得她的艾艾不如以往開朗了,有時甚至心事重重,女兒家到了這個年紀總會有自己的心事。
“嘉宥是個好孩子,郡王妃也是好婆母,把你嫁過去娘很放心,但夫妻相處難免有摩擦,我們女人要懂得以柔克剛,”沈氏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哽咽道,“但娘卻不是要你委曲求全,娘是捨不得讓我們艾艾受一丁點委屈的。倘若以後在那兒受了委屈,儘管回來,娘和你爹永遠是你的依靠,知道嗎?”
這話跟上一世她出嫁時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那時她嫁的是堂堂王爺,父母完全沒有能力與之抗衡,可母親還是告訴她說——若是他讓你受委屈,爹娘一定為你撐腰。
姜艾一下子便忍不住了,撲到母親懷裏,哭成了淚人。
沈氏也不停地落淚,抱着她又哭又笑地說:“你爹若知道我這麼說,又要數落我不教你好了。”
“爹才不會呢。”姜艾抽了抽鼻子,說。
兩個人這一通哭,姜艾臉上的妝便花成了一片,沈氏不得不重新幫她補好。
很快郡王府的迎親隊伍便到了,蕭嘉宥穿一身大紅吉服,皁皮雲頭履鞋,氣宇軒昂,騎着馬率領儀仗威風凜凜地來到姜府門前。
入門攔門自有一套習俗,當姜艾蓋着紅蓋頭,在攙扶下緩緩走出來時,蕭嘉宥眼睛都看直了。被身旁的人戳了一下才晃過神來,在周圍人的鬨笑聲中紅了耳朵。
姜寅親自將姜艾背上了花轎,看着花轎帘子落下,嬌養了十五年的寶貝女兒彷彿一下子被人奪走了一般,眼眶微濕。他看着蕭嘉宥,彷彿有千言萬語要交代,最後全化成在他肩膀上重重的一拍。
迎親歸途,要走與來時不同的路,意為“不走回頭路”。姜家與郡王府分屬黃柏河兩岸,剛好便有兩條通行之路。
儀仗隊伍一路敲敲打打,按照原定路線走到了黃柏河上的一座拱橋。不料遠遠便聽見一陣凄慘的哭喊,蕭嘉宥身邊的長隨少禮先行過去查探,片刻后一臉喪氣地回來,對蕭嘉宥道:“世子,那橋上有個婦人哭鬧,說是她兒子落進水裏淹死了,正有人駕船打撈屍體……”
大喜的路上遇上這種事太晦氣,不得不改道而行。然而唯一的一條路被阻,便只能繞道西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