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驚魂

墓園驚魂

25

照片里的雄蟲嘴角微微帶笑,容顏俊美無雙,比媒體熟悉的那張臉更為年輕,也更為陽光,是夏恩從一張古早合照上截下來的。曼森和雷姆的也來自同一組照片。

夏恩抬頭環顧四周,墓園空曠寂靜,晚風吹動樹葉花枝沙沙作響,更顯幾分冷寂。

上一次他來這裏時,是空棺下葬的那天。和現在不同,那會蟲影交疊,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為同一件事聚首,雖然他們都壓低了聲音交談,但匯起來依舊嗡嗡作響,惹他心煩與生厭。

他一直不喜歡太多人/蟲聚集的社交場合。上輩子如此,這輩子尤甚。一對一的關係,通常簡單而可以掌握。但若扯上第三方、第四方、第五方,就紛繁複雜的需耗費莫大心力,才能巧妙的維繫持續。

這很難,他做得到;他做過,他不喜歡。

他好不容易才結束了那樣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感到釋然與輕鬆。可當他再次睜眼時,他發現迎接自己的不是終結,竟然是又一個開始。

而這段新生命,居然和他苦苦熬過的上一輩子非常相似,是起始就魔鬼難度的大貴族設定!天知道,當知曉自己身份時,他當時苦悶與絕望的都想自我了斷了!

“大哥啊……”夏恩看着尤里的照片,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顯得很是疲憊心累,“如果我將為你們復仇這件事,全部扔給勞埃德的,你會生氣嗎?你會不會覺得後悔?自己十幾年來對我這麼好,居然養了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其實我也沒有說真的就撇下洛奧斯特不管。我離開之後,會留意盯着它的,呃,通過各種方法,具體的我就不說了。雖然可能會陣痛或者分裂一陣子,但肯定會繼續持續幾代蟲的,不至於馬上就滅族。”

這話在心裏想想,和完全說出來是不一樣的。夏恩難得感知到了一點不妥,所以他馬上又補充道:

“我知道它對你們很重要,是你們付出性命也要守護的。可大哥你看啊,歷史上從沒有長久不衰的家族,總有一天洛奧斯特會消亡,成為一個要加註解的名詞。”

“這個家族,不是敗在我的手上,就是另一個需要背鍋的不肖子孫那。這樣看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別呢?”

夏恩盯着他大哥的照片,態度嚴肅,語氣認真,彷彿對面真的坐着一隻雄蟲,情真意切地傾吐着自己的內心想法:

“啊我知道我說這話你又要不高興了。可我真的就這樣想。我們啊,跟時間和宇宙比,太卑微弱小啦。如果你要說這是消沉,是喪氣話,其實也對。但這就是我的想法,我的經驗總結,切身體會。”

風大了起來,將灰色的雲團吹擠在一起,雲影變幻移動,天色頃刻暗頹。

沒有回應,沒有無奈縱容的嘆氣,沒有起身妥協般的拍打。

只有冷冰冰的墓碑,和死一般的沉寂。

“無趣……”夏恩將額頭抵上石碑粗糲堅硬的表面,“真的很無趣。”

他厭倦地閉上眼皮,遮住碧藍色瞳仁里的倦怠和木然,嘴裏喃喃低語:

“大哥,你說要活在當下,我努力了,真的……勾搭雌蟲、聯機對戰遊戲、各種購物聚會,能做的我都試了,征服欲和新鮮感起了點作用,我一度以為我好了……”

他狠狠地在石碑上砸了一拳:“可你們居然又丟下了我!”

他這一拳砸得兇狠直接,直接破了皮見了血,但一向最受不得疼的金髮雄子卻一聲不吭,直接將腦袋埋進了手臂撐起的空間裏。

…………

‘你要離家出走嗎?’

年幼的金髮小雄子站在高牆之下,仰着腦袋好奇地望着他。

夏恩剛剛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翻過牆壁,正騎在牆頭望着離地距離一籌莫展,突然聽到這句,直接嚇得他差點掉下來。

他趕忙縮回腳,在牆頭上老老實實地夾緊坐好:‘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是你哥哥啊。’

尤里理所當然,絲毫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再次詢問,‘真的要走嗎?’

那會夏恩剛拼湊完前一世的記憶,正煩得要死,一聽這話,黑臉冷哼:

“我才不是什麼噁心的蟲子!我也沒有哥哥!’

牆下的小雄子露出受傷的表情,雖然他不太明白夏恩為何這樣說,但情緒他是接收到了。他沉默了一會,便二話不說地順着牆壁爬了上去。

於是夏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為難了他好久的高聳牆壁,三五下就被尤里征服了。對方如履平地地爬上來,又絲毫不變色地挪到了他身邊:

‘我帶你出去。’

夏恩本能地想拒絕,但他實在又很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於是他作勢點點下巴應允了。

正當他準備開口詢問這看上去比自己強壯不了多少的小孩如何帶他出去時,就見尤里扭過頭,二話不說一把拽住他,然後縱身一躍。其速度之快、態度之淡然,讓夏恩完全沒反應過來,就暈頭晃腦地跌入了一個柔軟的物體上——

他摔到了對方的身上。

雖然底下還墊了個蟲肉墊,但畏高的夏恩因過於驚慌依舊七葷八素,反倒是尤里鎮定自若地將他拉起,替他拍掉身上和頭髮里的塵土碎葉,完全沒事般地問他:

‘你找的落腳地在哪個區域?信用點攢了多少,夠支付幾個月房租?記得算保證金。嗯,食物和換洗衣服準備了嗎?’

夏恩被他一連串有條不紊的問題問懵了。他恢復記憶沒幾天,多出的記憶只囫圇吞棗地過了大概,少了多少他也一團漿糊,唯一清晰集中的念頭只有他要逃離。

至於怎麼逃、後續怎麼生活、解決身份收入等現實問題根本完全沒想過——因為那堵直直聳立的高牆就已經將後續求知慾碾壓得沒什麼生存空間了。

尤里淡淡地看他一眼,似乎見怪不怪,他拉起夏恩的手,目的明確地朝一個方向走去:‘你如果沒什麼想法,那暫時按我的計劃來,可以嗎?’

這便是夏恩和他這具身體的哥哥有意識的第一次接觸。尤里那會和他一樣仍在幼生期——在蟲族社會裏這是最柔弱無助的階段——卻已經顯露出超越年齡的沉穩和智慧。

他從容不迫地為自己的么弟安排了‘出走’,並且將一眾驚惶失措的成蟲瞞得毫無破綻。一個月後,躲在破舊小旅館了解完蟲族社會基本常識和這個帝國大致的歷史的夏恩,在尤里的再次探訪后,主動選擇了歸家。

上一世,他所處的世界,拋棄名利財富,普通人只要沒有太大野心,忙忙碌碌即可過得庸俗而平淡;

但蟲族,一個無背景無實力的未成年雄子,脫離家族和政府保護只會死得很慘。雌多雄少的嚴峻惡劣現實境況,讓星際間不法的黑市蟲口買賣交易盛行一時。

這種龐大險惡的社會現狀,完全不是夏恩多出的幾十年人類經驗可以應對的。

那次離家出走,尤里從沒多問過夏恩一句。之後數年他們也沒談起,彷彿從未發生。

那是僅存於過去時光中,為他們兄弟二蟲共享的小秘密,像一份未拆封的禮物,有着僅存於贈予者和收受者之間的無聲默契和體貼。

尤里懂他。從一開始就懂。所以當弗朗茨亡故后,曼森和雷姆噙着淚水,而他默然縮回殼內時,他的大哥收回了沉思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頻頻望着他們交頭接耳的成蟲注視中,起身站了出來。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少年憤恨地用拳頭錘砸着,鮮紅的血在斑駁的石碑上留下道道痕迹:

“那個時候,我就不要跟你回來了……”

雨水稀稀拉拉地從陰霾的天空滴落,盤踞在墓園叢生綠植間的石頭小道很快就變得滑膩濕粘。夏恩伏在石碑上,內心沮喪而悵惘,充滿迷茫與糾葛。

他該自私地只顧自己喜好與利益嗎?在尚可全身而退的時候做出聰明的選擇。還是繼承他哥哥的遺願,擔負起本就屬於這具身體即真正的夏恩·洛奧斯特的責任?

這是他虧欠弗朗茨和尤里他們的。他應該償還。不!不對!尤里懂他,他肯定也不願意他為了這些虛無縹緲、毫無價值的東西勉強自己……

頭又痛了起來,夏恩昂頭,讓冰涼的雨水貼上燥熱難耐的面頰。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感到一陣冷意從背後朝他直直襲來——

夏恩靈敏地朝左側翻折,堪堪避過那道寒光,但不及再次反應,一個黑影已從身後將他制住,幾乎同時,他喉間一緊,一條結實粗壯的繩索死死勒住了他的脖頸。

夏恩雙手抓在繩索邊緣,使足力氣向外掙脫,雙腳胡亂地在地上蹬踢,卻怎麼都找不到借力點。繩索越收越緊,哪怕他手指深深插進縫隙、也阻擋不了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和逐漸發黑縮小的視野。

對方按抓他的力氣實在太大,夏恩感覺自己彷彿被一塊巨石鎮壓着,無論他怎樣掙扎反擊,都撬不動一絲一毫。

他想呼救,結果眼框都快裂掉,也只能發出含糊的陣陣氣音。他試圖碰開手腕上的通訊器,被察覺他意圖的行兇者咔啦一下掰折了手腕,兩隻胳膊都被拉到肩后,整個身體都被一寸寸地深深碾壓進墓前灌木叢中。

——你還掙扎什麼?如此一了百了,迎來永恆的終結,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放棄抵抗,卸掉力氣,大方馴服地接受這個結局,不好嗎?你不用再學習新技能、耐心應付礙眼親戚、和那些智障傻/逼辯論、曖昧撩撥出擊然後和雌蟲做/愛,不用在上一個問題還沒處理完憂心忡忡時,就又被迫面對下一個難關,不用剛剛耗盡所能才讓自己適應,又忽然一無所有要重頭再來……

你可以永遠的休息,徹底地擺脫一切束縛。

大雨傾盆而下,夏恩原本劇烈掙扎的四肢忽然安靜了下來,碧藍色的眼瞳開始渙散放大,臉部的表情不再因窒息而扭曲痛苦……他同意了。

“噗”的一聲,熱燙的濃稠液體當頭澆上小雄子的臉。

濃密的淺色眼睫遲緩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顫動了幾下,緩緩地從最下面眨動到眉骨下。

放大的眼瞳一點一點回縮、聚攏起飛散的光彩,宛如藍寶石清透澄澈。隨即,他開始大口地喘氣。一時之間,刷刷雨聲中,急促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幾乎融為一體,撞擊着雄蟲脆弱的耳膜。

兩具屍體癱倒在他的腿邊,兩道狹長縱深的傷口幾乎將他們的軀體一分為二,鮮血不斷的從那深深的溝壑中冒出,又被重重墜落的雨水沖成淡色。

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立在他們的中間,癱軟在其投下的黑影中的小雄子一把抹掉糊在臉上的血,抬眼看向這剛剛救了他一命的來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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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族之金屋藏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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