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周陽生命中的冬天】
張思德領着鄭秀秀,很熟絡的來到一幢等待拆遷的居民樓里,找到了周陽的父親。
“周叔開門,我們鄭護士長看您來了。”張思德使勁敲了敲門。
網眼防盜門裏的老式木板門,吱呀一聲開了:“誰呀?”是一個蒼老男人的聲音。
“周叔,這是我們鄭護士長。”張思德向周陽的父親介紹鄭秀秀。
“周叔您好,我是鳶城醫院傳染科護士長鄭秀秀。”
這是一個被哀傷和憤怒快要壓垮的老人,看到站在粗糙的防盜網門外的張思德和鄭秀秀,很冷漠的說:“怎麼又來了,我跟你們說,我所有的家產和親人都被這個混賬王八蛋折騰光了,別指望我再給他出一分錢。沒有了,真的沒有了。你們走吧。”說完,他連裏面的門也要關上。
鄭秀秀試探着說:“周叔,能不能讓我們進去慢慢說。”
“別價,我們沒什麼交情,你有什麼事趕緊說,說完走人。”周父根本就沒有讓他們兩個人到屋裏坐坐的意思。
“嗯,周叔,是這樣,周陽這幾天病情有點反覆,情緒不大穩定,您能不能去醫院看看他?”
“看了會怎麼樣?”
“周陽的病情就會穩定一點,他就少受一點痛苦,對他的病情恢復也有利。”
“能好嗎,不能,那就是個活死人,一點一點啃吃了我這把老骨頭。就他平時作下的那些事,他活該受罪吃痛。老天爺呀,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呀,你要這麼折磨我。老伴被那個孽種活活氣死了,人家媳婦也不跟了,孫子也領着走了,就剩下我這把老骨頭了。我是堅決不去看那個孽種的,不去,你們走,走”
裏面的木板門被哐的一聲關上了,回聲在這幢空蕩的舊樓里回蕩着,冷風從閉不嚴的樓道窗戶縫隙里吹進來,鄭秀秀不禁打了個寒戰。
張思德說:“鄭護士長,我們走吧,他是不會配合我們的。”
鄭秀秀把手裏帶來的一份簡單的情況介紹,從防盜門的縫隙里塞了進去。
二人相跟着下了樓,慢慢離開了這幢搖搖欲墜的居民樓。她回頭向樓上看去,只有剛才他們去過的二樓,一間房的窗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這是周陽父親最後的棲身之地了。而這個最後的棲身之地,眼看也要拆除了。等周父從這裏搬走,周陽如果真的有一天出了院,到哪裏找他的父親。
沒有親人關心的周陽,將怎麼度過他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天。而他孤獨的老父親,就真的不要自己的兒子了嗎?北風吹過,鄭秀秀的憂慮擴散在這空寂的小區。
“張大夫,我們再去周陽姐姐那裏看看吧。”
“不去了吧,其實,我們也只是盡人力而已,不管用的。周陽家人開始時,雖然很恐懼,但還能勉強配合一點,後來就是厭惡了,再後來直接避而不見。”
“不是說,他姐姐也曾經去過一次嗎,那就爭取她能去第二次吧。”
周陽姐姐開門一眼看到張思德,緊張的一下就關上了門。
張思德待要再敲門,鄭秀秀拉住了他:“張大夫別急,我們等一下。”
不長時間,周陽的姐姐穿上外套開門出來,一付要外出的樣子。低着頭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也不打招呼。
張思德就想上前跟她說話,鄭秀秀使勁拽了他一下,跟着周陽的姐姐身後走出了單元樓。
直到下了一層樓,周陽姐姐才回頭對他們說:“你們跟着我。”然後快速下樓后,向一排簡易房的後面走去。
兩個人趕緊跟上她,鄭秀秀心裏就嘆氣,怎麼搞的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前面周陽的姐姐站下了,朝四周警惕的看了一遍,等他們兩個過來,從懷裏掏出一卷東西,一把塞到張思德的手裏:“張大夫,你是好人,把這個給我弟。裏面還有不多的一些錢,幫我給他買些好吃的吧。”
鄭秀秀走得急了,有點氣喘的說:“周姐姐你好,我是鳶城醫院傳染科護士長鄭秀秀,今天來是想請你去看看你弟弟。”
周陽的姐姐不接鄭秀秀的話,自管說:“以後,你們千萬別來了,就算我求你們了。要是讓我家孩子他爸知道了,我和周陽又有了聯繫,恐怕就真的要和我離婚了。我下崗了,找了個超市收銀員的工作,不容易。周陽自己作下的罪自己受吧,我不能搭上我的全家。”
看到理直氣壯的周姐姐,鄭秀秀就好像自己理虧似的說:“周姐姐,你就幫幫周陽吧。他一個人在醫院裏很孤單,昨天晚上,他躲在小洗手間裏,吞下了三個小金元寶。
今天一早上班后,被我們發現了,馬上聯繫內窺鏡室,好不容易幫他取出來。這已經是第二次自殺未遂了。他心裏很孤獨,要不,他也不會自殺不是。你是他親姐,就去看看他,安慰一下吧。這樣,他活着也有個念想。”
“哼,他還有金元寶吞,我都被他拖得快喝西北風了。我也求求你們,別再來打擾我了,我已經去看過他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張思德很氣憤的說:“周陽是你親弟弟,你怎麼可以這麼冷漠?”
“張大夫,你說話得憑良心,我要是不冷漠,就得把我全家搭上了。把我的家拆散了,我就有良心了。”周陽姐姐生氣的一轉身走了。
望着周陽姐姐遠去的背影,鄭秀秀心裏反而平靜了:“張大夫,我們再去找找周陽的前妻,都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周陽的思想工作一定要他的親人來做,要不,周陽可真的毀了。”
周陽的前妻在一家機關單位上班,朝九晚五的工作很是愜意。周陽去南方倒騰買賣,掙了不少錢,給她買上車,讓她每天上下班開着,不用擠公交車,把她單位里的小姊妹羨慕的眼裏差點伸出小巴掌。
後來,周陽得了病,妻子當時說他得的是乙型肝炎。
一年前,周陽一確診,妻子就和他離了婚,領着孩子走了,以後再也沒有來往,直到一個多月前,周陽姐姐過來對她說,周陽住院了,要她看在以前是夫妻的份上,去看看他。
周陽前妻說:“姐,你別說了,這周陽沒病以前,明裡暗裏的總是好去髮廊,洗腳房,你也是知道的。是他先對不住我,對不住孩子,對不住這個家的。現在他遭了報應,作下這天大的罪,他得自己擔下來,不能因為我和他做過幾年夫妻,就要把我搭進去。”
“弟妹,你就去看看他吧。”
“姐,你什麼也別說了,說下天來我也不去,這離婚證都拿了,我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
周陽姐姐就哭了:“弟妹,是我弟先對不住你,可不管怎樣,不是還有個孩子嗎。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伸伸手吧。”
周陽前妻想了想,一把拍出了四萬元錢來:“姐,我就這些積蓄了,全給他拿住院費吧。往後,再有什麼事情,也別過來找我了。我已經和孩子說,他爸死了,你如果見到千萬別給我說破,就算我求你了。”
周陽姐姐拿到這筆錢,並沒有全部給周陽交住院費用。她想到前段時間,弟弟為了治他自己這個病,拿刀逼着年邁的父親拿出房契,把住了多年的房子賣了,去買那些貴的要命,卻不知管不管用的外國葯吃。到現在,老父親一個人住在那幢拆遷樓里,沒錢安家。
周陽姐姐拿出二萬元錢給了老父親,只給周陽交了二萬元的住院費。
鄭秀秀和張思德找到周陽前妻的時候,正好是傍晚下班時間。機關單位的人下班都是一起走的,見到周陽前妻有人找,不免要問候一聲。
周陽前妻生拍被別人看出什麼,胡亂答應幾聲,趕緊領他們向偏僻沒人的地方走。
一邊走,鄭秀秀就一邊細聲細氣的向她介紹自己,結果她一聽是鳶城醫院傳染科的護士長,一下就把臉沉了下來。
“鄭護士長是吧,我也不瞞你,和周陽離婚後,我又通過別人介紹認識了個人,孩子小,沒有父親可不行。再說,我自己帶孩子也吃力。現在,我就要結婚了,再去看前夫不合適。如果我現在的丈夫知道了,嘴上不說心裏也會不高興,你說是不是。”
“你去看生病的前夫,應該是更顯得你厚道,能容人。再說,你不是還沒結婚嗎。”
“哼,護士長你可真會說話,也不想想周陽得的什麼病。哪怕他得的是那什麼肝炎,我也說得出口,得這種比梅毒都兇猛的爛病,一聽就是生活不檢點,夫妻間還能傳染。要是我也被他傳染上,人家還能和我結婚嗎?
而且,我也曾經打聽過,得這種病,不是像他說的,去拔牙時傳染上的。根本就是爛人一個才得上的。
自從我們結婚後,他上南方做生意,沒少逛髮廊,泡腳,洗桑拿。半夜裏都有小姐給他打過仗,可想想還有孩子,我還是忍了。直到他查出這愛滋病,我可就真的是絕望了。
護士長,我也求求你。你行行好,以後再也別來找我了,我就全當他死了,孩子沒有他這個爸,我們娘倆單過。還有,千萬別背着我去找孩子看他,就算是你們為孩子好吧。
就這樣,最好永遠別再見了。”她摔下一包眼淚,轉身走了。
張思德生氣了:“什麼人啊,真是的,一點愛心也沒有。”
鄭秀秀就嘆氣:“哎,她原來是有愛心的,只是被生活磨沒了。不怨她,這愛滋病確實被人們宣傳的太可怕了。其實,臨床研究隔離方法就是和肝炎的血液隔離一樣,沒有人們想像得那麼恐怖。回去再想想別的辦法吧。”
兩個人打的到了傳染科小白樓下,拖着沉重的腳步回了傳染科。
還有半小時才到正式下班時間,兩個人乘電梯到七樓主任辦公室,剛才在路上,江護士長打電話說,她和趙主任在這裏等着他們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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