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戰場（三）
昶正四年。
南秦國內的平叛進入了關鍵時期。
陳威帶領的叛軍，從一開始的聲勢浩大席捲如潮，到如今的士氣低落蜷縮一隅，其中，墊進去了多少人命？莫說南秦百姓對叛軍恨之入骨，便是陳威麾下士卒，也有不少陷入迷惘和失落中。
尤其是那些想藉著從龍之功改換門庭的人，如今，只怕他們的腸子都悔青了。
眼下種種情形，陳威自然不會一無所知。
儘管敗相已顯，然，陳威卻猶心有不甘。
四年前，當他驟然得知母后慘死，而幼主陳小毛繼位時，登時目眥盡裂，恨不能當即殺入京城，將陳昂鞭屍，將甘家姐妹活剮，將陳小毛車裂。
他原就早有準備，彼時更是憑藉胸中一股怒氣，便以迅雷之勢劍指京城。
儘管新主甫一登基便頒詔，將陳威奪爵削位，廢為庶人，卻沒有影響到陳威叛軍的風雷氣勢。
相反，不久，陳威就自立為王，年號“天授”——其意，不言而喻。
只是，四年征戰下來，似乎上天並沒有對這位“天授之子”有些許偏愛，甚至，百姓們還給他送了個諢號——“鬼憎大王”，意為陳威行事殘忍無度，便連鬼都憎惡不已。
甘營兒的勢力愈見高漲，而陳威叛軍的士氣卻日漸潰散，甚至出現了逃兵。
眼見再這般下去，只怕自己難逃“四面楚歌”的下場，陳威思忖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意欲與北方燕人聯手。
南秦之北，分別與北良國和北燕國接壤。
當年，甘飛揚親率十五萬大軍，深入北良國腹地，兵圍北良國東都宣陽府。先頭軍更是距離北良都城僅有一箭之遙，終於迫得北良國主俯首稱降。最終，北良國的大司馬親自拜謁甘飛揚，承諾歸還三十多年前被北良國掠走的五個城池，且以王子為質，簽署城下之盟。
經此一戰，北良國元氣大傷，至今難以恢復。而依着甘飛揚的話，就是——“要打，就要打得讓他們痛得沒法還手，讓他們長長記性，起碼五十年內不敢妄動干戈！”
而至於北燕國，因着國小民貧，倒是素來乖得很，一貫是老實安分的樣子。
然而，時勢相移。就在南秦國內生動蕩之際，北燕國偷偷齜出了獠牙。
當年，北燕國夾在南秦國與北良國之間，日子過得委實憋屈——誰都得罪不起，結果就是誰都能踩它一腳。
後來，北良國被南秦軍神打得一蹶不振，無暇顧及北燕國。自此，北燕國便慢慢停了對北良國的歲貢，日子才逐漸好轉起來。
北燕國原也並無甚大野心，整日只想着如何在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上多刨些食，多生些娃，多養些牛羊，到了歲末好湊足給南秦的歲貢，剩下的再跟鄰國的商人們多換些東西。
豈料，突一日南秦國烽煙乍起，一道白龍江將南秦國一劃為二。行路不通，於是，北燕國君臣便偷偷停了對南秦的歲貢，捂着嘴偷摸樂着一旁看南秦國的熱鬧。
這看着看着，北燕國主不知怎麼就忽然心動了。
他先是命人在兩國邊界之處搞些小動作，果然不出所料，居然一舉得手。
而後，便時有北燕邊軍越界搶劫糧草，甚至劫掠南秦邊民為奴。
北燕國冒犯邊疆的奏摺，繞了大半個南秦國，足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才遞送到朝廷。
朝堂大驚，隨即大怒——蕞爾小國，豈敢趁我南秦內亂之際為非作歹？
可甭管大驚，還是大怒，之後，諸臣們卻一籌莫展——無它，南秦國的北邊兒都為陳威叛軍所佔，朝廷就是想派兵給北燕國一個教訓，也做不到啊！
此，北燕國一試再試，終於，他們的蠢蠢欲動得償所願。
北燕君臣相視大笑，無不歡欣。更有甚者，激動地老淚縱橫，高呼道：“上天護佑我北燕，賜我良機！賜我良機啊！”。
北燕國主倒是還未曾樂昏了頭。
他深諳北燕國積貧積弱，只不過是趁着北良元氣大傷、南秦內戰不休之際才過了這幾年好日子。可若是想就此趁機將對方拿下，即便是其中一國，都無異於痴人說夢。
不過，吃不下整個兒，啃一大口下來卻並非痴人做夢。
心裏起了這年頭，北燕國主便悄不聲地動作起來。
他遣人秘密潛入南秦國，探聽南秦戰事。
原想着陳威叛軍兵強馬壯，必能一舉攻破京城。屆時，他可以藉著陳威平定內亂、無暇顧及邊疆之時，佔領南秦北疆土地。而陳威為了儘快平息國內動蕩，必然會答應他的要求。
豈料，陳威之勢只風光了一年，隨即便難有進展。這下，他倒犯難了——眼前形勢不明，幫誰咬誰才好？萬一搞錯了，人家一回頭給自己來一刀，豈不冤枉？於是，他只得靜觀其變。
這一觀就觀到了昶正四年。
北燕國主做夢也沒想到，他居然收到了陳威的親筆書信。
信中寫到，陳威願以南秦國大青山以北的大片國土，換取北燕五十萬兵馬相助。
北燕國主倒吸一口冷氣——五十萬兵馬？口氣不小啊！
然，當看到信中那“大青山以北”的許諾后，他又不禁喜色盈額。這四個字，猶如散發著濃郁香氣的美食，魅力無限地誘惑着他，令他無法割捨。
當夜，北燕國主秘召重臣。
三日後，陳威親信懷揣北燕國主的複信，快馬加鞭趕回南秦。
信中，北燕國主只肯出兵二十萬，然，卻要求陳威讓出南秦國一半的江山，否則，北燕則會出兵，從背後攻打陳威叛軍。
陳威收到信，當即勃然大怒。
“狼子野心，竟敢趁人之危吮我骨血！”他“騰”地拔出腰刀，狠狠劈出。
跪在他面前的親信急忙躲閃，卻避閃不及，生生給砍去了半邊膀子，當即昏死在血泊之中。
一時之間，軍帳之內，諸人噤若寒蟬。
是夜，陳威徹夜難眠。
左邊，是北燕二十萬兵馬。若是得其相助，他相信自己必能重振旗鼓，假以時日，定能成功。
而右邊，則是北燕國主咄咄逼人的條件。若以一半江山拱手相讓，將來，他如何面對陳家的列祖列宗？
可是，他若是不答應這條件，北燕國主就會如信中所說，將與南秦昶正國主聯手。屆時，北燕騎兵自北疆而入，攻打陳威大軍的後方。到了那個時候，陳威大軍被前後夾擊，其結果可想而知。
陳威恨不能將這小人生吞活剝，卻也心知，這種事，北燕國主的的確確做得出來。
左右為難，陳威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