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南秦突變(十)
事發突然,一時間,竟無一人能即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姜太后原是站在丹墀下首,距離殿上也就十步左右。這十步,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若是當中有人能伸手一攔,便也就攔住了。
然,卻無人卻能立時反應過來。
甘韞兒雖在丹墀之上,卻站在另一端,相距較遠。而龍椅之上的陳昂更是目瞪口呆,似乎被驚到了,竟也不知躲避一二。只有他懷中的小童,似乎猜到了即將面臨的危險,面露驚懼之色——只是他被陳昂緊緊抱在懷裏,人小力弱,做不了什麼。
而原本應該在陳昂身邊侍奉的孟絛,此刻手捧偽詔,與殿中群臣立在一處。他目眥盡裂地望着這一幕,一聲大吼,就往前沖。
姜太后鳳髻散亂,四邊的碎發紛紛揚揚,將她那張慘白的臉襯得有如惡鬼。
而此刻,她也正做着惡鬼奪命的行徑。
她一氣衝上丹墀,只消再向前數步,就能逼近龍椅。她手中的發簪細長而鋒利,簪頭的鳳嘴含着碩大的明珠,散發著瑩瑩珠光。
然,這舉世無雙的明珠,只怕就要在下一刻濺染上鮮血。
甘營兒做夢也不曾想到,姜太後到了這時候,居然還能困獸猶鬥。
而更令她驚愕的是,她居然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令姜太后繞過自己沖了出去。
她又急又怒,不及多想,看也不看,一把抓過手邊最近的東西,“嗖——”,那東西徑直衝着姜太后的後腦勺就砸過去。
甘營兒可不是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纖纖弱質閨秀!她那手勁兒和準頭,可是十幾年日夜操練辛苦練出來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那東西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徑,最乾脆利索的方式,“咣”地一聲,就將姜太后給砸趴地上。
先前,姜太后不過是憑着心頭一口氣才能有此瘋狂舉動,如今被狠狠一砸,這口氣散了,便再也聚不起來。而後腦勺卻痛得要命,一股熱流順着脖頸流進衣領里。
她趴在光潔映影的金磚上,幾次想要硬撐着爬起來,卻始終功虧一簣。她不甘心地抬高了脖頸,眼眸通紅,彷彿要滴血般。
“哀家要殺了你!殺了你們,王位就是阿威的!”
“阿威!阿威——母后沒用,沒能給你搶來王位!阿威,母后沒用啊——”
大殿上,姜太后聲嘶力竭的哭喊縈繞不絕,彷彿惡魔魂飛魄散前最後的掙扎嘶吼。
在就在她身邊,跌落着碎裂的玉片——那玉片,正是姜尚德手中的玉笏砸向姜太后後腦勺時碎裂的殘片。
玉片清凈潔白,其上還隱約可見幾個字,想必是姜尚德為著在今日朝會上逼迫陳昂冊封德王為王太弟而寫得種種說辭。
只是,他再也沒機會用到了。
唉,可惜了這玉笏,何其無辜!
甘營兒那一砸,使得可是飛刀奪命的功夫——那時候,情況危急,哪兒容得時間讓她去想要不要對太後娘娘下此重手。
反正,砸也砸了,還能怎麼著?
結果便是,姜太后後腦勺被砸出個窟窿,血流不止。當夜,御醫未能救回性命。
所謂“樹倒猢猻散”,這句話,於姜氏一系,真真是再確切不過了。
姜家的門戶原本就不高,沒啥人才,全賴着姜太后一力支撐提拔。說句老沒面子的話,便是德王陳威,也對自己這外家也不大看得上眼。
姜太后一死,姜尚德下獄,其它的姜家人哪兒還有蹦躂的膽子?至於姜尚德收攏的官員們,哪個也沒存了誓死報效的忠心,自然是想方設法地找門路,為自己開脫。
種種嘴臉,真可謂令人嘆為觀止啊!
只是,現下,國主的病情是最最要緊的,誰還有心思看旁人的笑話呢?
自中秋朝會之後,陳昂的身體便每況愈下,不過三日,就起不得床了。
他原本就纏綿病榻數月,身子骨幾被掏空了底子。那日朝會,也是全賴事先服過猛葯,這才能硬撐着上朝。
如今,最最要緊的大事一了,他心氣一泄,整個人的精氣神便散了大半。
獨子在朝臣的見證下立為太子,而託孤重臣也已安排妥當。他拉着甘韞兒的手,微笑道:“韞兒,你還是朕的王后。將來,王陵里,你要陪在朕的身邊。”
甘韞兒強忍着眼中的淚不落,氣息卻哽咽,“不是妾身,還能是誰?陛下若是不允妾身相陪,妾身定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依。”
“終是苦了你。。。。。。冷宮裏,你受了那麼多的罪,還將小毛教養得這般好。。。。。。韞兒,朕對不起你,那些年,沒能護住你。。。。。。是朕辜負了你。。。。。。”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待妾身母子,情深義重。。。。。。”甘韞兒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頓時泣不成聲。
當夜,國主陳昂山陵崩。
太子陳小毛繼位,太后甘氏奉遺詔垂簾聽政。
年號昶正。
昶,日久也。正,匡正也。
新主登基,頭一件事,便是為外公甘飛揚昭雪。
他拿出父王遺詔,示於諸臣。
在四位託孤老臣的見證下,陳小毛宣發了此生第一份聖旨——為甘氏父子平反,為甘家軍正名。
甘韞兒端坐於珠簾后,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明黃詔書,心潮澎湃。
她凝視良久,方在孟絛的暗示下,將聖旨交回。
甘韞兒長長舒出一口氣——直至此刻,她才覺得,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陛下,妾身怨過你,恨過你,甚至覺得你為什麼那麼無能。可是,儘管你不是一代明主,可終究,還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雖則陳小毛不過四歲,可冷宮中長大的經歷,令他遠比同齡人懂事成熟。
新朝初立,萬事待理,難為他一個小孩子家家地端坐在空蕩蕩的龍椅上,一本正經地聽下面那堆老頭子盡說些聽不懂的話。
聽不懂?沒關係,有母后呢!
什麼?有人含沙射影,敢對朕和母后不敬?不怕,有小姨呢!
如今,甘營兒可不是那個沒資格上殿的六品小副將了——現今,她可是奉詔討逆的大將軍,官居二品。
陳小毛奶聲奶氣地宣佈了這道旨意,當即就將朝堂給炸了!
有說“女子怎可為官?前所未有!不合禮法!”,有說“女子怎能帶兵?柔弱不堪為用!”,還有的小聲嘀咕“陛下任人唯親”,不過,這所有的話,在實力面前,都不堪一擊。
說理,有甘韞兒出面——她自幼在母親的教導下博覽群書,頗有才名,跟幾個酸溜溜的儒官打嘴仗,小菜一碟。
打架,有甘營兒出手——她專尋武將開打,三天下來,無人敢與相較。武將被她打得望風而逃,文官們還敢瞎咧咧么?摸摸自己的骨頭好像沒那麼結實吶!
至於安撫人活計,自有首輔大人、老太師以及席東來、屠保山諸人來做。這幾位,有文有武,有資歷有本事有見識有手段,軟硬兼施,很快就將各種不滿的聲音壓了下去。
老太師還語重心長地對諸臣道:“甘家如今就這姐妹二人,各位大人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外戚之禍,是絕不可能出現於甘家。況且,如今陳威擁兵自重,想必很快就會有所舉動。請問哪位大人可以與之一較高下?”
見諸臣噤口不言,他嘆氣道:“倘若武勇侯還在,陳威之亂自然無懼。然,如今,只有甘將軍才能號召甘家軍。除了她,誰更有資格豎起討逆的大旗呢?更勿論,甘將軍在甘家軍中歷練多年,想必深諳武勇侯兵法精髓,定能旗開得勝!”
諸臣見老太師言之鑿鑿,不由信服,對甘營兒的身份也就不說三道四了。唯有席東來暗自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心道:文人的嘴,騙人的鬼!那丫頭是一等一的斥候,卻從未聞甘飛揚說她熟讀兵法啥的。當年,甘飛揚可是將兒子甘元弘悉心培養。唉,若元弘還活着,必能將甘飛揚的衣缽發揚光大!
念及此,他忍不住老淚縱橫。
昶正元年八月二十七。
陳威發檄書,宣稱先國主與太後為甘氏逆賊所謀害,豎起了招討大旗,號稱以三十萬大軍殺向京城。
自此,南秦國歷史上有名的“昶正之亂”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