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前塵往事(五)

第十三章 前塵往事(五)

德王陳威,姜太后親子,國主陳昂甚為看重的弟弟,雖非胞弟,卻勝似胞弟。

他雖自幼與陳昂同吃同住,性子卻大相庭徑。相較於國主陳暘的溫厚敦和,有如春日煦暖的太陽,陳威則更為驕縱傲烈,彷彿七八月酷熱赤炎的烈日。

他高大,英俊,喜歡高聲說話,喜歡哈哈大笑,喜歡舞刀如風,喜歡長街縱馬。

唯有一樣他不喜歡——讀書。

他振振有詞:“讀什麼書?那些不過是窮酸書生們糊弄着混飯吃的玩意兒,本王還需要混飯吃?倘若讀書有用,那麼在戰場上,只消一排擺出十七八個老書生,嘚吧嘚吧念一通酸了吧唧的文章,就能將對面干翻。還需要武將軍隊何用?不讀不讀!有那功夫,本王幹嘛不去縱馬呢?”

德王素愛武事,不喜讀書,可愁壞了姜太后與國主陳昂。

姜太后愁的是兒子不愛讀書,便無法在文人清流中樹立名望,於他的“將來”是個大大的不足。而陳昂愁的是弟弟不愛讀書,委實有負父王託付啊!

十二歲那年,德王提出要跟着武勇侯學兵事。姜太后自是不肯,然,耐不住兒子鬧騰得厲害,險沒將寢宮給拆了,這才不情不願地允了。

姜太后告知了陳昂,想讓陳昂好生敲打一下武勇侯,務令他殷勤相待,可不許累着德王,苦着德王,更不許讓德王有一絲危險。

陳昂苦着臉,道:“這不大妥當罷?武勇侯在邊關駐守,練兵巡視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有時間教導威兒?況且,邊關苦寒,威兒哪裏經受得住?”

姜太后一瞪眼:“如今並無戰事,武勇侯能忙到哪裏去?他一大將軍,凡事只有屬下去做,哪裏用得着他事必躬親?威兒素來懂事,不過一點小小要求,你也不肯應他?況且威兒學了兵事,也是為了將來輔佐國主,這有什麼不好?國主若是覺得不妥當,哀家便親自去見王后,請她與她爹爹道個惱,說幾句好話,借個人情,你看這可妥當?”

陳昂被姜太后一番陰陽怪氣的話刺得扎心,只得拱手賠罪:“母後言重了。只是邊關之地,總是難免兇險。況且那裏的吃穿用度,必然不及宮中萬一,伺候之人也是有限,倘若威兒真要去,只怕是少不了吃苦的。”

姜太后見陳昂放低了語氣,便微微笑道:“你弟弟是什麼性子,你能不曉?他就是個愛蹦躂的猢猻,不怕吃苦,只怕沒意思。倘若能跟着武勇侯學幾分本事,將來輔佐國主穩固南秦疆土,也不枉姓一回陳。你可得好生告訴你岳父,不要藏私,用心教導,要盡忠。威兒跟他學兵事,於他可是天大的臉面,萬莫辜負天恩。”

陳昂回到後宮,面對甘韞兒,他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說出此事。

甘韞兒先是嚇一跳,然後蹙眉道:“這可是個麻煩。”

“這個。。。。。。”陳昂被姜太后逼得不得不答應,卻不能逼迫妻子強要接受此事,只得說好話:“威兒只是性子跳脫些,並不是蠻橫無理之人。他跟隨老侯爺學習,嗯,應該不會惹多大麻煩。。。。。罷?。”

“這可未必!”甘韞兒卻不以為然,“德王的性子,陛下又不是不曉,興緻上來了,誰都攔不住。偏又是個膽大包天的,沒什麼事能讓他害怕。邊關畢竟是兇險之地,倘若有了戰事,德王興緻來了要上戰場,陛下您說——我父親是帶兵殺敵呢,還是貼身護着德王?”

陳昂一聽,不禁頭大如斗,“朕也曉得這事是給老侯爺添麻煩了,只是母后那邊,委實推辭不得。梓童,還望你能體諒一二。”

是啊,太后那邊推辭不了,夫妻二人只好相對苦笑。

陳威穿得花枝招展有如一隻金孔雀,帶着一干侍衛僕從,一路耀武揚威地到了邊關。

當晚,他就鬧了肚子,泄得三天下不了床。自此,“邊關苦寒”、“窮山惡水”等字眼,才在他面前展開了真實的畫卷。

三個月後,他將幾十個太監宮婢統統攆回去,只留了一隊侍衛和一個貼身服侍的小太監。武勇侯暗自點頭——總算像點樣子了,倒是還可以教一教。

陳威雖是天潢貴胄,自小嬌生慣養,卻也天生一股狠戾之氣,頗有出人意料之舉。誰能想到,他收斂了嬌氣之後,竟然真能沉下性子,認真學習。

背過人處,甘飛揚對兒子甘元弘道:“殿下年歲雖小,卻頗有幾分咱們武人的習氣。”

“確是。”甘元弘附和道,“只是,若殿下能改了驕橫之氣,就更好了。”

“怎麼,他又欺負誰了?”

甘元弘點點頭:“昨日,殿下要去打獵,他的侍衛勸了幾句,便被他拿鞭子抽得滿臉血。那侍衛勸他並無錯,如今正是母獸孕崽季節,好歹要心存幾分慈念。可殿下只顧着自己快活,卻從不將旁人的相勸聽入耳中。倒是姚副將那幾人,素會奉承殿下,挑唆着殿下去行那不仁之事,委實可惡。”

甘飛揚摸着滿是鬍子茬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姚副將幾人,乃是從東路軍那廂調來,無根無基,便着急要攀上大樹。於他們而言,殿下自然是第一要緊的大樹。”

“可殿下分明是跟您來學兵事的,又怎能受他們挑唆?”甘元弘忿忿道。

“不可胡言亂語!”甘飛揚斥責兒子,“殿下並非不曉事的孩子,怎會看不穿他們?只不過是委以虛蛇罷了。況且,咱們甘家軍為國盡忠,赤心不二,殿下自然明白。你切勿多想!”

大抵,也真的只有武勇侯甘飛揚能夠壓製得住德王陳威,不然,以他那性子,都不曉得往對面敵軍大營里跑過多少遍了。

好在,還有武勇侯——阿彌陀佛,總算沒出亂子。

陳威原不喜讀書,然,跟着武勇侯后,卻被引導着,漸漸看起了兵書。有時候,武勇侯要去各處巡營,便吩咐由甘元弘代他給陳威講解兵書。

彼時,甘元弘雖只有十六歲,卻已是軍中頗有名氣的白袍小將,還博了個“銀槍儒將”的雅號。他自十三歲時跟隨父親來到邊關,先從斥候做起,直至今日,已經是五品參將了。其中,固然免不了有其父幫襯的緣故,然,他自己真槍真刀所立下的功勞,卻也明晃晃地落在眾人眼中,都是實實在在的。

甘元弘長得並不像乃父,倒是隨了他的母親,生得一張清秀文氣的素白面孔,委實算得上是甘家軍中的“一朵花”。這諢號倒不是甘家軍中人起的,卻是對面敵軍起的。是因為他起初做斥候時,總是裝扮成白嫩秀氣的小姑娘,頭上插朵花,便每每能混過敵軍的盤查,當真立了不少功勞。後來,有被俘的甘家軍士兵招供,敵軍方恍然大悟,而就此以後,甘元弘卻也不能再做斥候了。只是,儘管如此,提起“一朵花”,依然是大名鼎鼎啊!

甘元弘自小由母親開蒙,肚子裏累積了不少墨水。縱是隨着父親到了軍中,軍帳里也擺着幾箱子書。故而,由他來講解兵書,壓根兒不算什麼難事。

倒是陳威先是不服,覺着這小白臉必是充大尾巴狼。挑釁了幾次后,結果發現非但吵架不如人家嘴巴利索,就是拳腳上打不過,氣得好似一隻炸毛公雞!

不過,他倒底不是胡攪蠻纏之人,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後,便纏上了甘元弘。兩個年歲相差四歲的半大孩子,倒整日稱兄道弟起來。

熙平元年年底,武勇侯甘飛揚接着聖旨,令他回京述職。

論說,這是國主陳昂登基的頭一年,自該四方鎮守將士要多加警惕,以防敵國作亂。然,陳昂卻詔令武勇侯回京,卻是存了一份私心。

他大婚時,武勇侯鎮守邊關,不能回京觀禮,這成為甘韞兒心中莫大的遺憾。如今,邊疆無事,他便想着可以補給老岳父一杯酒。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武勇侯夫人荀氏病重。

誰不曉得武勇侯夫婦甚為恩愛?只是怎奈關山飄搖,邊庭路遠,夫婦二人不得相聚,只得心托鴻雁。如今,太醫報武勇侯夫人大抵是不成了,甘韞兒哭得幾次險厥過去,陳昂心痛不已,便想着無論如何要讓武勇侯再見夫人一面,也算是公私兼顧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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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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