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追隨者太狂熱了
“吾皇親自交代要將青鱗送到尊者手上。”
逐星使聽到孟曉的拒絕,整條魚都急了。她絕對不要將這口利刃原樣帶回,陛下特意囑咐的事情,如果辦砸了,他一定會生氣的。
但孟曉卻真的不能手下青鱗。
青鱗對她確實是一點兒作用都沒有,她是個沒有本命劍的劍修沒有錯,可是這麼久以來,她也發現,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擋住她一道劍光。
她完全不需要本命劍。
如果青鱗真是柄普通寶劍,就為了讓逐星使好交差,她也收下了。
然而青鱗並不是一柄普通的寶劍。
逐星王朝的君主逐星君,早在孟曉救下他時,就已經半步合道,從他身上揭下來的鱗片絕對是天地間最頂級的天材地寶,再配上海族特有的鑄造技術和鍛造時的特殊環境。
這是一柄鎮國寶器。
對於孟曉不重要,但是對於逐星王朝很重要的那種。
哪天逐星王朝面臨絕境的時候,這把劍可以續祂們一命。
“我不需要這柄劍,逐星卻需要,所以,帶回去吧。”孟曉輕描淡寫地說。
逐星使還想再說什麼,卻發現身邊已經變換了景色。
她不在青街的那所別院裏了,她直接被孟曉送出了門。
被拒絕的如此明顯,劍光瀲灧的青鱗輕輕飄起來,浮在她身前,劍刃震顫,水光瀲灧,發出一聲哀鳴。
“就連你,也會覺得傷心么?”逐星使輕聲說。
青鱗身上銘刻有抑制靈智的法印,可作為靈物,它還是頑強地誕生了極輕微的模糊意識。
它在悲傷。
這世上除了孟曉,又有誰配做它的主人?
可它卻被自己的主人拒絕了。
逐星使的嘆息飄落在初春的涼風之中,她將青鱗抱在懷裏,裊裊而去。
回去之後,如實轉述尊者的話,就看陛下能不能接受吧。
沒有辦法的,她無法改變孟曉的想法。
望月君的禪位大典在不久后一個晴朗的日子裏舉行。
這一代望月王朝成立的時間並不長,但有前面七代望月王朝積累下來的底蘊在,這場禪位大典辦的依然盡善盡美。
也就是說,繁瑣又華麗。
從太陽初升時開始,一直到晚霞飛上天空,典禮才進行了一半兒。
按照望月的規矩,月上中天時,才是禪位正式開始的時候。
現在禮官們長篇大論的,只是在禱告上天,宣念祭文罷了。
好在參加這場典禮的全都是修者,根本沒有普通人,不然恐怕如此漫長的儀式舉行下來,人就該當場不行了。
受邀觀禮的使者們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以莫大的耐心聽禮官宣念祭文。
位於視線中心的望月祭台上,望月君垂首而立,靜靜聽着禮官以拗口的語言總結概括她對望月的功績。阿奇站在她身側,下首的位置,身上披着純黑色披風,披風下是綉工繁複的白色暗紋帝服。
等月亮升起,他脫下披風,正式穿上那身白色帝服,從此就是望月王朝唯一的皇帝。
他緊緊閉着嘴,沉靜的綠眼睛看着禮官,眼神沒有聚焦。
他其實在看禮官背後祭台上的紋路。
台下,觀禮的民眾們在看阿奇。
這是他們所敬仰的望月君的孩子,望月王朝的新帝。他們關心阿奇甚於關心孟曉。
參加禪位大典的位高權重之人,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胡亂說話,打亂典禮的流程,可那些遠遠觀望的普通民眾們,可就無所謂了。
“那就是新帝?是我的感知出錯了么?可他怎麼才鍊氣?”
“你感知錯了吧。國都最近來了那麼多高階修士,參加這次典禮的化神比之前王朝宣佈重建時都多。周圍有那麼多化神期難免造成氣機擾亂,可能你確實是看錯了。”
“新帝年歲確實不大,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鍊氣期啊,國庫里那麼多丹藥,陛下又那麼寵愛他,就算才出生二十多年,硬灌也該有金丹了吧。”
“不,我沒看錯,新帝真的才鍊氣。”
“你絕對看錯了。”
“我沒有。”
“那可是尊者的徒弟!”
“或許,就是因為是尊者的徒弟,才會只有鍊氣。”
“嗯?怎麼說?”
“如果新帝只有鍊氣的話,那就算是陛下唯一一個兒子,也沒有那麼容易當上皇帝的。就算陛下願意,狽將軍恐怕也不會願意的。到時候讓人一個碰面就弄死了,王朝還活不活了。”
“那條奸滑的……”
“噓!你怎麼敢說他壞壞。讓他聽見了可還得了。可新帝如果是尊者的徒弟的話,鍊氣又怎麼樣?聽說啊,這次可是尊者想讓太子登基,所以才……”
“慎言。”
這些話,望月君儘管身處祭台之上,卻聽的一清二楚。
到了入虛境界,這國都之中發生的任何事,都躲不過她的感知,這些竊竊私語聽在她的耳中,就和禮官們禱告上天時的聲音一樣高亢。
她在議論聲中站的穩穩的,很慶幸阿奇永遠不會聽到這些背地裏的聲音。
她可以將這些子民抓起來,但這些議論永遠不會停止。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些議論,只要他們還停留在議論階段,望月君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況且阿奇以鍊氣期的修為繼承皇位,本來就是很荒謬的一件事。
但……尊者堅持這麼做,自有她的道理,只不過她不願意說罷了。
而且,望月君也挺喜歡現在這個局面的,這個局面莫名契合了她很久之前的打算。
望月君想起來自己之前為何決定要生下阿奇。
當時她剛步入入虛境,望月王朝的重建提上了日程,她逐漸聚起了自己的班底。但在正式開始之前,她還在兩條不同的道路上徘徊。
重建望月王朝是個相當有誘惑力的選擇,可當時她剛踏進入虛境,還沒有那麼快走到瓶頸。
她又想重建望月王朝,又想繼續修鍊,好向上衝擊合道,看看更高處的風景。
但這兩件事註定難以兩全。
時間是最公平的,就算是入虛境,也無法擁有比別人多出一倍的時間。如果她將時間用來處理政事,就不能修鍊,如果用來修鍊,就沒有精力去處理政事。
她必須捨棄一個。
最後她想出來一個絕妙的主意,她是一個女人,她完全可以有一個自己親生的孩子,讓他或她去掌控這個王朝,傳遞自己的意志,而她則隱居幕後,專心修鍊。
這真的是個很好的主意,望月君很快就實施了。
然後她就有了阿奇。
嗯,然後計劃就出現了偏差。
阿奇的天賦,特別的差勁,極其的差勁,差到根本無法服眾。
有望月君的支持,就算是一個元嬰修士,也能勉強支配朝中那些化神期的大臣,但鍊氣……這也太低了。
望月君無法放棄望月王朝,就只好暫時放下了修鍊。
現在的情況又不一樣了。
望月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她看到了合道的門,向她緩緩打開。
這都是因為尊者的支持。
這世上還有比她更幸運的人嗎?
愉悅之中,望月君突然聽到天際傳來一聲雷鳴。
她的笑容斂去了。
她仰起頭望向天際,赤紅燦爛的煙霞中,一個紅彤彤的大火球砸了下來。
有人來攪局。
禮官紋絲不動,鎮定地念誦禱文,身後的巫師跳動着神秘又古老的舞蹈,並沒有人抬頭。
望月君一揮衣袖,一道碧瑩瑩的青光護住祭台,她掐動法訣,祭台周圍早已埋下的十九層保護法陣依次閃現,被火球砸出一陣陣漣漪。
一陣迷濛的煙霧泛起,遮住了民眾的視線,讓他們無法看清祭台內的動靜。
“追日君所來何事?”望月君攔下了這道威懾多於實際攻擊性的法術,冷聲質問追日國君。
因為兩國宿怨,這次禪位大典,望月君並沒有邀請追日國君。
現在,對方就來砸場子來了。
追日國君自烈火中現身,赤紅色的烈焰長袍裹住他日漸老邁的身軀,他抬眼望向望月君,眼眸中逐漸流露出几絲瘋癲。
他沒有在禪位大典上發現孟曉的身影。
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請——”他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周身的火光隨着動作翻湧不休。
明明是個威脅。
“望月君,帶我去見尊者。”
望月君冷冷的笑了:“尊者不見你。”
她好整以暇地嘲諷:“你真應該反思一下,你過去究竟做錯了什麼,讓尊者那麼不喜歡你。”
“或許是因為你剛愎自用?殺人無度?或許是因為你陰毒入骨,罔顧天道?又或許因為你瘋瘋癲癲,貪心自大?誰知道呢?”
追日國君對她的嘲諷並不在意。
他只聽到了那句話,尊者不見你。
這就像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追日國君的眼神直愣愣的一偏,從望月君的身上,轉到了阿奇那兒。
阿奇一下就知道了他的打算。
“我不會帶你去見師尊的。”他直接說。
他可以,但他不能。
師尊甚至都原諒了他驚動了整個世界的修士,泄露了她的行蹤,一定也不會在意他帶個人過去見她。
最多再揍他一頓罷了。
但,師尊不見追日國君,一定是有原因的。
阿奇沒什麼本事兒,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很乖。
很乖的阿奇,不會做讓師尊不高興的事情。
追日國君殘酷地說:“你以為我在和你商量么?”
望月君伸手將阿奇擋在身後,綠眼睛平靜地看向他:“怎麼?想動手?”
“我壽命將盡。”追日國君說:“不要逼我。”
望月君臉上露出一個冷酷的微笑。
她入虛不過二十年,而追日君已經在這個境界呆了數百年。她的身後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子民,而追日君從來沒有在乎過追日王朝的那些人類。
但這並不意味着望月君會害怕。
她在這世界上活到今天,從來沒有害怕過戰鬥。
難道這個垂死掙扎的瘋子,以為自己會怕?
望月君想要宣戰。可她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哦,是嗎?”
一道清冷的聲音遠遠地傳到他們耳邊。
“尊者?”望月君臉上的冷酷褪去了,她笑得溫柔起來。
“尊者不必多慮,這件事我處理得來。”
孟曉此時還在別院,躺着。
“我知道,但你處理的不會有我這麼好。”
孟曉本身既不準備參加禪位大典,也不準備用神識來觀禮的,簡言之,就是完全不關注。
但追日國君剛才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
孟曉想要假裝自己沒注意到都不可能。
而一旦她展開神識,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什麼陣法都拿她沒有辦法。
所有事在她眼中都像是一本翻開的書。
追日君是她自己的麻煩,她不準備讓望月君抗下他這個麻煩。舉手之勞的事情何必讓人家拼上性命呢?
孟曉輕輕地問追日國君:“你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見你么?”
追日國君恭敬地說:“尊者定然是在不知何處,聽了些和我有關的不實傳言,還請尊者給我個機會澄清。”
他一向很識時務,在望月君面前,他原形畢露,可面對孟曉,他簡直是拿出了百分百的偽裝本領。
孟曉嗤笑一聲,懶懶地說:“不必了。”
她從來不聽信傳言,她只是自己看。
“我不見你,是為了你好。”孟曉的語氣很平靜:“一旦見到你,我就會殺了你。”
“其實我早就準備殺了你。”孟曉輕描淡寫地說。
她的語氣與她說起今天天氣真好時,並沒有什麼不同。
“只不過當時我覺得,你畢竟是一國之君,雖然做的實在不怎麼樣,但下一任未必做的比你更好。”
追日國君的冷汗沾濕了鬢角。
他確實時日無多,但他還想活。
他真的,真的很想活。
但他已經招惹了孟曉,他跑不掉了。
孟曉說:“如果你不來提醒我你還活着,或許我就真的不殺你了。”
“真遺憾。”孟曉說。
追日國君沒有跑得掉。
事情很快就結束了。
“儀式繼續吧,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孟曉歉意地對望月君說:“我的追隨者太瘋狂了,我也沒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