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卉閣
姬雲繼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上門了。
當時他正在屋子裏寫字,邊上是一個十二歲的小書童,叫白梨。
是姒月姬給他派的,特意找了個長得頗為秀氣的男孩子,讓他學着怎麼伺候王爺。
名字也是他給取的。姬雲繼問他為什麼取這麼個名字,姒月姬說是因為那孩子喜歡吃白梨。
姬雲繼:“……”
姬雲繼要給自己的府邸起個新名字,不想用“無極堂”了,正廳中的那幅“樂無極”的字也被他撤了去,讓姒月姬拿去直接燒了。
當初寫這幅字和這匾額的時候,他還是帶着豪氣的,心想即使沒有家人的疼愛,他覺得自己也能過得很開心。
如今自南疆轉一圈回來,他的心態完全變了,覺得能活着就不錯了。
還樂無極?真是應了他爹的話:樂極生悲。
可是想了很久,也不知該改成什麼。
清風府?
像個道觀。
明月樓?
呵呵了。
直到白梨過來,給了他靈感。
他喜歡什麼?
如今他只喜歡一樣,就是希望他七哥喜歡他。
於是姬雲繼從外面回來,一抬頭,就發現原來無極堂的匾額上貼着一張白紙,上書三個大字:“七喜府”。
王爺正在下面欣賞。
姒月姬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一種清涼的感覺,還想打個嗝。
忽聽身後有人鼓掌說:“修過弟弟這字,真是越來越好了!只是不知這七喜是什麼意思?”
姬雲繼回身一看,是宋心玉,右丞相宋博庸的兒子之一。那宋博庸是皇上的堅決擁護者,也是他爹的眼中釘。
他兒子來幹什麼,拉着他反對他爹么?
不過宋心玉也是他曾經的狐朋狗友之一,就是那個特別喜歡小孩子的,姬雲繼沒理由對他冷臉,於是換上了笑容。
“明理兄謬讚了,來,快請進。”他覺得宋心玉完全配不上心玉這個名字,雖然明理這個字也是對他高贊了,但總比心玉強,所以他總是叫他的字。
宋心玉哈哈笑着,過來挽着姬雲繼的手,兩個人親親密密地一齊往裏走。
姬雲繼稍微偏個頭,示意姒月姬把那匾額上的紙撤下來。
姒月姬看着宋心玉那過於熱情的手,心裏極為不舒服,把“七喜府”撤下,回自己屋和“樂無極”一起偷偷收好。
茶點擺上,姬雲繼說:“明理兄,我昨日剛到,府內還是一團糟,招待不周,還望哥哥莫怪。”
宋心玉忙說:“唉,修過這是什麼話?昨日你就回來了,我今日才收到消息,沒來得及給弟弟接風,還要弟弟莫怪我才是。”
兩個人又你來我往客套了半天,宋心玉才問他:“不知修過這次回京,打算什麼時候面見皇上?”
姬雲繼心道:你總算問點有用的了。
“不瞞哥哥,我哪是做官的人啊?這奏表到現在還沒寫完,我哪敢上朝啊。”
“嗨,修過你的文采才情,全京城誰不知道啊?你就不要過謙了。”
“我哪裏比得上哥哥,誰不知道明理兄心中有千秋,你若是在朝堂上……說起來,還未知明理兄是否還是閑雲野鶴逍遙自在呢?”見宋心玉點頭,姬雲繼接著說:“不如明理兄替我參謀參謀?”
“誒,你這才是謬讚啊。我那個父親大人哪敢讓我當官啊,他怕我把皇上的大好天下給攪得混沌不堪。不過我爹也是把我看得透透的了。說起來,我們兩個真是同病相憐啊。不過你怎麼也比我強啊,你再怎麼也是擊退倭寇,立了軍功的人啊!”
“誒,我那才是渾水摸魚。行軍佈陣、上陣殺敵都不用我,倒把我給折騰得苦不堪言。還是你好,真羨慕你啊,想當年我倆一起逍遙,那日子多好。”
姬雲繼沒接他影射自己父親這茬,宋心玉也不追打,兩個人又閑聊了這三年京城的變化,沒再提南疆之事,臨到晚飯時,宋心玉說:“昨日沒來得及給弟弟接風,我的錯,今日怎麼也得好好款待款待你。今晚不如我做東,蘭卉閣如何?你是不知道,這幾年可是進了不少美人啊。”
蘭卉閣是京城最大的妓院。之所以大,是因為裏面不僅有紅倌小倌,還有隻賣藝的清倌。為了擴大吸引力,還專門建了個清談樓,與蘭卉閣不走一個大門,明面上是為讀書人尋個論事辯書之所,其實不過是個噱頭,實際也是為了推銷手裏的人。
據說那蘭卉閣背後真正的主人,正是宋心玉。
姬雲繼站在清談樓門口,有些踟躕。在這裏,不可避免會遇見許多昔日舊友,可如今,誰又能把他當做朋友?
那清談樓高兩層,一樓自是一個寬闊的大廳,二樓則是一個個雅緻的客房。
姬雲繼剛一跨進大門,熱鬧的大廳立即安靜了不少。
姬雲繼果然看到不少熟面孔,他們先是面面相覷,而後無奈過來與姬雲繼打招呼。一番虛禮之後,宋心玉將他引上二樓,沒一個人跟上來。
不管那些人站在哪邊,明白地表現出來都不好,所以他們選擇乾脆不接觸姬雲繼。
所以宋心玉是個異類,姬雲繼不知道他究竟打什麼主意。
宋心玉把他帶到二樓的天字房,裏面已經燒着碳,熏上香,擺上茶點。
那香是桂花香,是姬雲繼喜歡的熏香之一,姬貫虹總說他喜歡的熏香低俗。
那茶是白塔紅,點心包括各種咸甜口味,都是姬雲繼喜歡的,此外還有乾果蜜餞,甚至還有新鮮的桔子。
大概宋心玉昨日沒給自己接風,就是準備這些東西去了。
宋心玉拉姬雲繼坐下,又讓人把酒菜快點擺上,拉着姬雲繼的手說:“我記得弟弟還喜歡天山雪,不過那茶過於寒涼,冬日還是得喝紅茶,正好你也喜歡白塔紅。這是我今春新得的上品,雖然過了些時日,不過味道還不錯,弟弟嘗嘗。”
姬雲繼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出,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嗯,不錯。果然好東西還得到哥哥你那兒找啊。”
這時紅倌小倌們也進來一群,姬雲繼一看,果然都是些新人,一個個頗有姿色。後面跟着一群清倌,行過禮后便開始跳舞彈琴。
姬雲繼偏了偏頭,差點轉向一旁去看姒月姬。雖然他不喜歡姒月姬,但若論相貌,除了自己,怕是找不出幾個比姒月姬還美的。
宋心玉看一眼姒月姬,笑笑:“修過,你這小奴是哪裏找的,實在是個美人,怕是比你也差不了多少。多大了?”
姬雲繼沒吱聲,他對宋心玉專挑孩子一事頗為不屑也不是秘密,如今自己破了戒,他也不好說什麼。
不過也輪不到你宋明理來說。
宋心玉也不細問,抬手往前排那六個人一揮,“不過這幾個,可還都沒破身呢,這可是我求着蘭卉閣的鴇母特意給你留下來的,都訓練好了,怎麼樣?嘗個鮮兒?”
姬雲繼微微一笑,問道:“都多大了?”
“你放心,都滿十四歲了。都站着幹什麼?還不過來好好伺候姬小王爺?”
“王爺——”嗲聲四起,那幾個前排站着的立即全圍在了姬雲繼身邊,剩下的則去伺候宋心玉。
姬雲繼在角落老老實實地跪着,忽然悲哀地發現,今晚恐怕沒有他吃飯的機會了。
他又細看這一屋子人,覺得沒幾個漂亮的,連邱道和陳飛鳳都不如,也不知王爺有沒有那個品嘗的胃口。
但是顯然王爺的胃口還不錯,姒月姬見他把第六個人也親了一口以後,開始反思,是不是這一路王爺太寂寞了,迫不得已才會碰自己?
又想他們既然被訓練過,自己可得好好學學,這裏有四個小倌,雖然樣貌一般,但其他方面必然有過人之處。
他的目光全在王爺和小倌身上,在王爺於那宋心玉碰杯的時候猜無意中掃了宋心玉一眼,卻覺得他正拿眼角瞄着自己,笑得邪性。
姒月姬不由皺了皺眉。
宋心玉見他皺眉,笑容更大。
這笑是對着他姒月姬笑的,姬雲繼正在給一個紅倌喂酒,沒看到。
姒月姬沒搭理他,繼續專註於自己的王爺。
宋心玉見姒月姬不羞也不躁,心道這孩子倒是無所畏懼,又於是問他:“你多大了?”
姒月姬沒搭理他。
宋心玉不高興了。不過是個下人,大概連禁臠都不是,竟然敢給自己臉色。他冷哼一聲,對姬雲繼說:“你這個小奴,挺了不起啊。”
姬雲繼笑道:“哥哥莫怪,這孩子沒見過世面。月姬,禮儀尊卑,還用我教你嗎?”
姒月姬看看宋心玉,忽然一笑,道:“回宋公子的話,我九歲了。”
他回答得還算恭敬,但行為絕不恭敬,別說沒有低頭作答,那笑容甚至帶着嘲諷。
不論宋心玉宴請姬雲繼目的為何,他畢竟是堂堂右丞相的兒子,竟被一個下人甩臉色,面子上無論如何也掛不住了,把酒盅一摔,怒喝:“放肆!”
全屋都安靜了。曲不奏舞不跳了,紅倌小倌清倌們都嚇得縮頭端肩,臉色發青。
姒月姬只是看着他的王爺。
就算他是個下人,但他也只是王爺一個人的下人,與旁人無關。
姬雲繼換個杯,給宋心玉倒滿酒:“哥哥莫怪,我給你賠罪。這孩子不懂事,從小就不聽話,正好你幫我教教。”
“我怎麼教啊?”
“哥哥怎麼教都可以,只要能讓他認清自己的身份就行。”
“哦?這樣的美人兒,你捨得?我若是讓你把他借給我玩玩呢?”
“哥哥你這就是說笑了,不過是個下人,有什麼捨不得的?別說他現在犯了錯,就算他沒惹着你,你從我手裏借個人,我還會對哥哥你捨不得嗎?月姬,去好好伺候宋公子。”
他把姒月姬借出去的時候,看都沒看他一眼。
姒月姬愣愣地看着王爺。
“還等什麼?快去!”
姒月姬覺得心都要碎了。他站起來,走到一邊,拉了一張椅子過去,椅子在木地板上拖動的聲音似乎異常響亮。
他把椅子放到宋心玉那邊,大馬金刀地坐下。
宋心玉都被氣笑了,向他勾勾手指,“坐我身邊來。”
他旁邊的一個紅倌忙要起身,還未等站直,就被姒月姬拎着領子拽到了一邊,然後在那個座位上,又大馬金刀地坐下。
“喲~還挺辣!”宋心玉海笑着,抬手就是一巴掌甩過去。
被姒月姬按住了。
不是常見的抓住甩過來的手腕,而是直接打過去,順勢按在了桌上。
那桌上還有碎掉的酒盅。
宋心玉“啊——”得一聲慘呼,就覺眼前一花,姒月姬已經被姬雲繼抬腳順窗戶踢到了樓下。
外面下起了雪,冷風卷着雪片撲向溫暖的餐桌,打着宋心玉的臉。
宋心玉愣了,也不知是一個下人居然敢弄傷他讓他更震驚,還是姬雲繼居然能一腳把人踢到樓下讓他更震驚,一時都忘了疼。
姬雲繼邊往樓上走邊想:王爺這腳法真是越來越精湛了。
等他進了屋,正聽見王爺說:“哥哥,我對他也真是,除了體罰,也的確沒別的辦法了。”
蘭卉閣新填一景:樹掛血人,還是倒着掛的,只穿了身裏衣,已經完全被染成血色。
姬雲繼甩鞭子都開始覺得累了,但還是不覺得過癮,似乎希望隨着這一鞭接着一鞭,能把他心中的無限鬱結也一掃而空。
其實他是覺得有些暢快了,也不知是看到那飛濺的鮮血、聽到那逐漸微弱的哭嚎而暢快?還是姒月姬幫他下了宋心玉的面子而暢快?
宋心玉絕對沒安好心,卻還要裝熱情裝摯友。
姬雲繼覺得暢快,又覺得宋心玉噁心。
他正噁心着,姬雪在他耳邊小聲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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