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弟
當年鶯娘的爹把她賣給黃老爺后,把她娘背在身上,翻山越嶺尋醫。一年後回來,病沒治好,卻帶回來一個兩歲的男孩,就是銅牛。
鶯娘知道銅牛不是她的親弟弟,但是銅牛長得實在太可愛,沒法讓人不喜歡。看過銅牛的人都說,沒幾年他就會取代黃廷祿,成為黃家溝第一美男子,而且是真正的美男子。
銅牛也孝順,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不是爹娘的親兒子,以為是他們親生的,雖然淘氣,但只要爹娘說話,一定會聽。所以爹娘也把他當親兒子疼。
鶯娘的娘,病越來越重,但誰也沒想到,先死的居然是他爹。
山裡經常下雨,這幾天雨下得尤其大。鶯娘的爹惦記地里的莊稼,好不容易等雨停,急急忙忙下山去看,沒想到不久又下起大雨來。等兩天後她爹被人從泥里挖出來,只剩一口氣,回到家看了她娘一眼,就咽氣了。
她娘傷心過度,當天也死了。死之前,她把鶯娘叫到床邊,避開所有人。銅牛那時候已經哭累了,睡了過去。
她娘說:“鶯娘,苦了你了,以後還得照顧銅牛。銅牛和一般孩子不一樣,你也知道吧。別說你娘自私,畢竟你才是娘親生的,所以如果銅牛真出了什麼事,你還是要保住你自己。不過你要是能把銅牛護好了,說不定你將來也能大富大貴。”
“娘,我知道,我喜歡弟弟,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娘知道,所以娘才說,如果有事,你一定要保住你自己。”
“嗯。娘,弟弟到底是什麼人啊?”
“娘也不知道,只知道託付的人希望爹娘把他照顧好。那人死了,什麼都沒留下。不過你弟弟很好認,那人不希望你弟弟被認出來,一定是怕有人害他。你可得看住銅牛,別讓他脫衣服。”
“嗯,娘,我知道。”
鶯娘她娘死的當晚,她就拉着銅牛的小手,把他帶回黃老爺家。
其實黃老爺也是在她們之前剛從鶯娘家離開沒多久。鶯娘和銅牛到的時候,黃老爺和夫人才坐好等着,一側站着大兒子黃廷福、抱著兒子的大兒媳和大孫子,另一側站着黃廷祿。
鶯娘拉着銅牛撲通跪下:“老爺,夫人,求求你們,收下銅牛吧。”
“我就知道你要提這事,”黃老爺拿起茶碗,茶水泡得急,燙了他一下,只得先放下,“銅牛這身世,”他頓一下,估計銅牛不知道,因此只是點了一句,“估計你也只能把他帶這兒來了。但我們也不能白養他啊。你看我有兩個好兒子了,也不缺兒子。”
黃家溝都知道銅牛是外面帶來的,只不過以為是路上撿的棄嬰,雖然事實也差不多。
黃鶯娘說:“我家的房子、地,都留給了銅牛,老爺收下銅牛,就順便就請收下他那點家產吧。”
“怎麼收啊?”黃老爺又試試茶碗,不太燙了,總算是能拿到手裏做樣子。“你家欠了那些窮親戚多少錢?還能留下來多少?”
鶯娘知道沒那麼容易,按着銅牛的腦袋,和自己一起給黃老爺磕了個頭,“只要老爺能收下銅牛,老爺想怎麼安排都行。”
黃老爺掀開茶碗吹了好幾次,總算喝進去一口茶水,咂咂嘴,“不如就讓你弟弟給廷祿做義弟吧。”
世界各地古代都有流行喜好男風的時候,只不過風格不同。有的地方作為激勵士兵勇氣的手段,有的地方是義氣的象徵,在中原則以狎玩為主。
而在南疆某地,則是一種地位的象徵。地位低的窮人家的孩子,依附於地位高的有錢人家,忠於義兄,得義兄資助養家,直到成家立業。關係好的,成家立業后還會和義兄在一起。妻子只不過起個傳宗接代的作用。所以能夠做人義弟的,也容易找到媳婦,不僅因為生活有保障,而且因為為人已經得到了義兄家的認可。
只不過這在貧苦鄉下並不流行。農人需要兒子在家裏下地幹活,而且也沒有哪個人足夠有錢,能供家裏的孩子養義弟。
黃老爺大概覺得家裏有個義弟了,他就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老爺了,所以隔三差五就想給自己兩個兒子物色一下。銅牛這時候趕上了,不收白不收。
“行。”黃鶯娘一口拍板。
黃廷祿卻不幹了:“我不幹,我不要義弟。”
黃老爺和黃鶯娘頓時覺得黃廷祿書沒讀得咋樣,酸腐勁兒和缺心眼倒是學個十成十。
黃鶯娘不好在眾人面前駁自己未來丈夫面子,黃老爺則不必在乎那個,道:“那就給你大哥做義弟。”
黃廷福噗嗤笑了,道了聲“好!”
黃廷祿又不幹了,“那也不行!”
黃老爺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擱,說:“你到底想怎樣?”
“我......”黃廷祿看着黃鶯娘,見她偷偷點了點頭,他只好說:“好吧,我同意。不過爹,你得幫他們家把債還了。”
“那是當然,”黃老爺又去拿茶碗,“我不僅要把他們家債還了,我還要給他們每家親戚一筆錢,讓他們從此和黃銅牛、黃鶯娘斷絕關係。銅牛現在沒爹沒媽了,小時候做你的義弟,成人後就是我家的半個兒子。我不是讓你們六親不認啊,”黃老爺看着黃鶯娘說,鶯娘點點頭,他繼續說著:“但我也不能總是無底洞似的幫襯着你那幫窮親戚。”又看向黃銅牛,“所以乾脆一了百了,銅牛,今天起,你就是我黃家的人,改跟我們家姓黃了。”
銅牛畢竟還是孩子,聽黃老爺說自己沒了爹娘,又哭起來。至於讓他背棄親爹的黃姓,改跟黃老爺姓黃,對他來講,根本聽不出來有什麼區別。
銅牛又被鶯娘按住腦袋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感謝黃老爺收留,又給黃廷祿磕了三個響頭,正式認他為義兄。
晚上,黃廷祿又摸進鶯娘房間,隔着已經睡着的銅牛,心急如焚地表白:“鶯娘,我不是不想收留你弟弟,我只是不想收他做義弟。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碰你弟弟的。我,我這一生一世,只娶你這一個媳婦。”
說完,他就像被自己酸住了,尷尬得風也似的跑了出去。
黃鶯娘爹娘新喪,挺傷心的事,還是被黃廷祿這一番表白加尷尬給逗得笑了起來。
黃老爺雖然不識幾個大字,但是帳算得明白。他手指頭一掐,虛空中扒拉扒拉,就知道,鶯娘家那幾畝薄田和破草房,如果還了欠親戚們的債,就不剩幾個錢了。
黃老爺好面子,鶯娘和銅牛以後都是自家人了,怎麼也不能太差了,到底是倒貼錢把那群黃家窮親戚給打發得樂呵的。
黃鶯娘同時給兩人辦葬禮,倒也省去了一重麻煩。何況還不是她辦,是黃老爺辦。
黃老爺辦這事,就算不是風風光光大操大辦,但也不能太小氣了。該走的流程一樣不少,該有的東西在鄉下也都是中等配置。
鶯娘她爹娘泉下有知,大概也得為自己而高興吧。
葬禮那天,全黃家溝的人,以及不管遠近的所有窮親戚,能來的都來了,夫妻入土為安。葬禮結束,開始擺席宴客。客人都被黃老爺安排好了,離開的時候都非常滿意地把黃鶯娘和黃銅牛認做是黃老爺家的人。
換了一家長輩,黃銅牛沒那麼淘氣了,頭幾天都在悶頭幹活。幫姐姐燒火挑水,幫嫂子洒掃庭廚,幫夫人看孩子,幫老爺大少爺下地幹活,幫二少爺洗筆磨墨。
他能看出來,二少爺對他尤其好。義兄義弟的他不明白,但他知道二少爺對他好,是因為他姐姐。因為二少爺對他姐姐好,所以他也喜歡二少爺。
其實現在全家都對他姐姐好了。黃老爺和夫人似乎是因為黃鶯娘徹底變成了自己家人的身份,也似乎是因為再過一年左右,鶯娘就要正式嫁給黃廷祿,所以現在不讓鶯娘累着,只讓她綉自己的嫁妝,幹些輕鬆活,養好身體,準備來年結婚,早點抱個大胖小子。
黃銅牛剛到黃老爺家頭一個月,還跟姐姐住一個屋,一個月後,自動自覺避嫌,想要搬去和黃廷祿住一屋。
“你就是想和二少爺玩。說,你又答應他玩什麼了?”晚飯後黃鶯娘一邊刷鍋,一邊問銅牛。
銅牛自從跟黃廷祿關係好了后,就給黃廷祿打開了新世界大門,黃廷祿從小被當成秀才養,長到15歲了,才被5歲的小孩教會了上山采野果,下水摸魚,昆蟲能抓來烤着吃,也不是什麼蛇都必須碰到就轉身就跑的。
銅牛還聰明,黃廷祿背了幾天都沒背下來的文章,銅牛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已經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兩人說好了,銅牛帶他去玩,等每個月一次先生來考他背書,銅牛就在邊上題詞。作為交換,黃廷祿發誓這一生一世只對黃鶯娘好。
明天就是先生來考教的日子。黃廷祿驚覺先生留下的大部分課業都沒完成,打算今晚讓銅牛幫他突擊一下。
銅牛也覺得跟黃廷祿住一起更好些,姐姐太磨嘰了,整天訓他。
“不是,二少爺說讓我陪他背書。”二少爺不僅要銅牛幫他背書,還要他幫他寫文章。文章怎麼寫,銅牛不會,他連字都不認識幾個,二少爺讓他快點學,學會了好幫他,幫他作弊。
黃鶯娘當然知道銅牛能夠念書是好事,又怕二少爺被他那可上天入地的弟弟拐帶得只知道玩不學習,於是答應了,但卻想這兩人自己以後都得看好了。
也許昨晚臨時抱佛腳確實有用,黃廷祿急急忙忙胡編亂造的文章沒法看,背書卻都背下來了。
黃老爺一高興,放了黃廷祿半天假,於是黃廷祿就拉着黃銅牛去玩了。
平時黃廷祿也經常偷跑出去玩,但畢竟不敢敞開了痛痛快快地玩。今天不一樣,不用藏着掖着,兩個人直奔黃銅牛常玩的那個小瀑布跑去,幻想着抓很多大魚。
黃銅牛也很久沒進瀑佈下的小潭了,到水邊都沒停步,甩了鞋直接跳了進去。
黃廷祿脫了外衣,也學着黃銅牛跳了進去。小潭水深,這一跳就沒了頂,嚇得他直撲棱,被銅牛抓着髮髻拽出來,轉眼就忘記了害怕,和銅牛抓起魚來。
在銅牛的指導下,黃廷祿還真就抓到了幾條大魚。只是平時玩得少,很快就累了,想回去。看銅牛還沒過癮,兩人一商量,決定黃廷祿先拿着魚回去,銅牛自己玩到過癮,想什麼時候回去都行。
黃廷祿走後,銅牛向四周看看。這地方偏,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他把衣服脫了往岸上一甩,仰頭浮在水面上,沒長毛的小小鳥在水面一起一伏。
他嘆口氣,“舒服。”
※※※※※※※※※※※※※※※※※※※※
下章小王爺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