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回
且說在今日為太子授課後,敖閏便與硠硠一道從東宮出來。
彼時已屆中午,東宮之中卻還是繁忙的緊,幾個東宮屬官見着敖閏和硠硠,都只來得及匆匆行下一禮,然後很快又疾走而去。
硠硠雖還未正式入朝,但他常跟隨太子左右,且太子也有心拉攏,東宮議事決策時也不避諱於他,因此硠硠也算置身朝局之中。他知曉東宮近日繁忙是為了與三皇子爭奪吏部考核差事。吏部的左侍郎是三皇子的人,右侍郎幾日前才投靠太子。而若他沒記錯的話,那吏部尚書好似與他阿爹有些干係。今日的課堂上,太子也向他爹百般試探,但他爹卻半點不接招,惹的太子有些不快。
硠硠覺着此事太子有些着相了,在他看來,聖上雄才大略,即使年老,卻半分也不糊塗。太子的儲君之位是否牢靠安穩到底還在於聖上,而不在於百官。聖上當政之時,身為太子,還當以忠君尊父為要,插手官員具體的考核事宜並不能得什麼好處。
敖閏處倒沒硠硠那般的憂心,反而如今太子的表現十分符合她的期許。當前太子之勢已成,就算太子無心在朝堂上爭鬥,太子黨也會裹挾着太子去爭。更遑是這太子雄心勃勃,急切想要證明自己,便只會在太子黨的支持下更為激進。
好在當今聖上胸懷寬廣又有心放權,只要在有限的範圍內,他不會在意太子的這點野心,反而應當還有幾分欣賞。敖閏之目的即在聖上在位時,不斷強化太子權欲,但卻又壓制其不能全然釋放,如此既讓聖上安心地放手,同時亦不會讓新君登基便坐穩皇位。
走出皇宮,硠硠正要去牽馬,便見天上烏雲集結,身周光線也暗了下來,似乎將有大雨。
硠硠轉頭詢問敖閏是否要去換輛馬車,卻見敖閏往前踉蹌一步,似失了力般,一下子整個身子便壓了過來。
硠硠不及反應,只本能地穩住身形,讓敖閏能倚靠着自己。然搭覆於自己肩上的手掌逐漸用力,耳邊也傳來了牙關緊咬的咯吱聲。硠硠才慌亂起來,想要抬頭去看,卻聽得敖閏壓低了聲音道:“別亂動,回,回樓里,勿讓人生疑。”
那話似從牙間擠出,不用細問,硠硠都能感受到他爹此刻定在遭受着難忍的痛楚。
硠硠何曾遇着過如此的境況,然他爹又不願聲張開來,他便只能儘可能穩住心緒,一邊扶着敖閏往朱雀門的內樓而去,一邊還要掩飾做戲道:“阿爹,阿爹,我錯了,你別打我。這大庭廣眾的,哎喲,哎喲,我不跑,真不跑……”
且說敖閏未曾料到自己會病發的如此之快,為怕肉身損傷過重,她立馬便調動靈力修復。然頭疼不止,神力也未恢復,便只能強忍那裂筋之痛,小心運力。
朱雀門是皇城第一道宮門,聳立於正中的便是朱雀樓,東西各飛兩翅,建有十二翅樓。聖上體恤朝臣上朝辛苦,特辟出西翅樓供臣工們候朝歇息。
此下因着離下朝已有些時候,內樓中並沒什麼人,只有幾個內監在洒掃打理。
有個能與敖閏說上幾句話的老內監方才便聽到了硠硠的話,又見他扶着敖閏進來,便忍不住湊上前道:“喲,這可是出啥事兒了,林大人竟被氣成這般?”
敖閏正飽受頭疼折磨,又要分心修復經脈,毫無閑心應承,只擺了擺手。在外人看來便是被硠硠氣狠了。
硠硠早就急紅了眼,但他還知應付掩飾,於是對那個老內監道:“是我不好,將阿爹氣着了,我與他說說,還望周總管行個方便。”
周總管點頭道:“也好,看林大人那般,定是氣壞了。林小爺你好好認個錯,父子之間莫要生了隔閡。”
說罷便招了招手,相關洒掃的內監皆隨他退了出去。
見人都退走,硠硠趕緊倒了杯熱水過來。敖閏卻不接,只緊咬着牙,艱難對硠硠道:“守着,等我醒來。”
話音剛落,天上便劈下一道閃電,隨即雷聲轟隆,硠硠失神一瞬,下一眼就見敖閏忽地埋頭捂住了嘴鼻,不一會兒便見指間有殷紅的血液滲透出來。
硠硠差點摔掉手裏的茶杯,他緊步上前,掏出手帕幫敖閏捂住,卻剛好接住他爹無力垂下的腦袋。
硠硠見敖閏似昏迷了過去,嚇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下意識就想出去喚人,卻又想起他爹方才讓他守着的話,當下也不敢擅動,只能強忍住眼淚,等着敖閏醒過來。
且說腦中翻絞不休的疼痛讓敖閏很難分神處理傷處,而敖翎又遲遲不來。敖閏便只能在確定身邊只有硠硠后,囑咐硠硠等她醒來,然後直接分魂離身。雖只是一瞬之間,但還是來不及阻止血管崩裂,於是便有了硠硠被嚇哭一出。
脫離肉身後,敖閏專心修復筋脈,雖神力被天道壓制,不如敖翎那般自如有效,但到底控制住了損傷,且開始慢慢復原。
而此時被敖閏心心念念的敖翎才剛踏進林府正廳,並遇着了過來接她與黛玉的寶釵、湘雲等人。
話說,湘雲與英蓮多年未歸京城,一朝歸來,黛玉處自是要抽空回來接風相聚。於是便放了學生月假,第二日一早便回了林家。
路上正想着何時往衛府拜訪,沒想到一歸家便見着了早一步過來林府的湘雲和英蓮。
幾人多年未見,自要話一番相思離愁。
敖翎處並非沒察覺到敖閏那裏的靈力波動,只是眾人剛才寒暄,黛玉又緊挨着她坐着,一時不好脫身。於是便先分了部分神識過去。
她到時見敖閏已開始着手處理,且此次傷處範圍不大,便又放心下來,稍微盯了會兒,便又轉身離去。
而在敖翎走後不久,敖閏這邊就已將損傷處全部修復得當。
待敖閏回歸肉身後,雖還有些虛弱,但已無大礙。她推開硠硠的手,自己接過錦帕,仰頭倚牆靠了會兒。又感覺面上殘有些乾涸的血跡,便示意硠硠拿杯熱水過來。
硠硠見敖閏已清醒過來,心中大松,趕緊按敖閏的吩咐倒了杯水過來。
敖閏接過熱水,卻也沒喝,全部倒在了手帕上,然後再用濡濕的手帕將下鼻與嘴邊的殘血擦洗乾淨。
硠硠感覺敖閏呼吸均勻平緩,且已能慢條斯理地打理自己,就想說話,卻見敖閏遞過錦帕過來道:“再蘸點水,將地板上的血跡也擦了。”
硠硠自然點頭,正要依敖閏所言而行,卻突然晃見到手帕角邊的那個‘櫟’字,頓時就為難了,有些含糊向敖閏道:“阿爹,這帕子髒了。”
敖閏奇怪,正是那帕子髒了她才讓硠硠擦地的,且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也不待敖閏回話,硠硠這頭麻利地將手帕折好揣回袖兜,然後向敖閏攤手道:“阿爹,你也常帶手帕的,能否先行借用?”
敖閏一頓,她懷裏那方帕子可是寶釵親自繡的,平時都不捨得用,如何還能拿來擦地了?正要說話,想起方才硠硠將手帕塞回袖兜的利索勁兒,敖閏突然就回味過來。這小子,還真給她計較上了。
看着硠硠理直氣壯地攤着手,敖閏覺得喉頭一癢,頓時咳嗽不斷。
見此,硠硠也顧不上向他爹討帕子了,立馬再倒了杯水過來伺候。
敖閏飲盡杯中水,又緩了一會兒,才指着旁邊的小几,對硠硠道:“拿那個過來擦。”
順着敖閏的指向,硠硠才注意到那邊小几上有一方抹布,想來應是方才洒掃之人落下的。當即便沒什麼可猶豫的,直接拿了抹布過來倒上熱水,仔細將地板上的血跡擦拭乾凈。
敖閏見硠硠手腳麻利地處理好血跡,又仔細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異常后,才對硠硠道:“將那抹布帶走,今日之事也莫要與人提起。”
硠硠聽話地將那抹布揣好,然後才有些猶豫地問敖閏道:“阿爹,上回也是這般嗎?”
硠硠這話說的莫名,但敖閏很快便反應過來他說的上回是指她在寶釵面前發病那回。那時她和寶釵都以為只有金麒敏感地察覺了她們的謊言,沒想到硠硠竟然也是心懷疑慮的。
硠硠見敖閏不答話,他有些無措地摩挲着手指,道:“我信您和阿娘,既不願讓我知曉,想來定也是為了我好。”頓了頓,再抬首時,眼中已有晶瑩落下,他知敖閏不喜他掉眼淚,於是趕緊用袖子擦了,然後強穩住聲音,道:“阿爹,我已長大,可以成為您和阿娘的依靠,您不必再瞞我。”
敖閏心中動容,原來她以為需要她和寶釵看顧保護的不沉穩小孩兒早已自己偷摸着長大了。她本想摸摸硠硠的頭,但最終還是將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她道:“你能有如此擔當,為父很是欣慰。放心,這病太醫們和府中的大夫都已看過了,並不是什麼頑疾,就是看着嚇人了些。你既說自己長大了,那便也該曉得為父為何要瞞下此病。”
硠硠吸吸鼻子,垂首道:“外不露短,內不擾親。阿爹也有自己的擔當,我知曉的。”
敖閏心中不由一暖,似為掩飾一般,終還是起身揉了揉硠硠的腦袋,道:“你呀,早些外現出你的通透來便也讓我們省許多心了。”
聽敖閏言語調笑,聲音有力,硠硠雖還是不能徹底放下敖閏之疾,但面上也是鬆快的,並隨着敖閏的動作捂住自己的腦袋連連討饒。
夾雜着樓外滂沱的雨聲,在朱雀門裏側躲雨的大臣和內監們依稀可聞得樓中那對父子明朗的笑語。
周總管一掃拂塵,笑對手下的那些內監們道:“這父子呀,終究還是血濃於水,哪裏生得那般多的怨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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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閏:感覺兒子一下子就長大了,有點驚喜
硠硠:感覺阿爹一下子就老了,心有憂慮
當孩子發現父母老了的時候,才真正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