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早已知曉
聞宛白目光沉沉望着穆流雲,唇畔勾起一絲懶散的笑意,“流雲,別來無恙。”
清越出塵的聲音破空而至,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看戲的喻遙,立刻抬起一雙狐狸眸,緊緊盯着聞宛白。
穆流雲再次見到她,聞宛白並未有意料之中的狼狽,甚至一如從前般高高在上。她不覺有幾分頭皮發麻,唇畔的笑意僵住,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張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假面。
“阿白,我們是來救你脫離苦海的。”
畢竟,何人不知,她聞宛白曾經有多愛穆夜,如今便有多恨他。她有七八成的把握,自己方才對穆夜的話,聞宛白並未聽見。否則,依着她的脾氣,又怎會心平氣和地與她道上一句“別來無恙”?
可惜,聞宛白恰巧便聽見了大半。她現下說不清自己是何情緒。興許是因着經歷了更為痛苦的事,所以穆流雲的背叛也看起來不值一提了。
穆夜攔住正欲進門的穆流雲,聲音中的寒氣近乎讓人渾身一哆嗦。“穆流雲,我再提醒你最後一遍,這裏不歡迎你。”
喻遙將面色不岔的穆流雲拉了回來,目光始終看着的是聞宛白的方向,可話語無疑是對穆夜所說。“宮主想去何處是宮主的自由,穆夜,你素來狂妄自大慣了,可也該聽聽宮主自己的意思不是。”
那一聲聲“穆夜”叫的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不敢去看聞宛白的神情變化,也不敢去妄自揣度她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后,會作何反應。
穆流雲得意地瞥了喻遙一眼,他果然是個聰明的,這樣看來,她將他帶在身邊,還真是沒帶錯。
依着她對聞宛白的了解,聞宛白必然是會選擇她與喻遙的。
聞宛白望着她的神情,唇畔扯起一個笑。“我在此處甚好,不勞二位費心,若是無事,二位便請回吧。”
“你們知道,我生性愛清靜,不喜聒噪。”
眸光淡淡掃過穆流雲和喻遙,分明不含一分壓迫的力量,卻偏偏壓得人抬不起頭。
聞宛白說完這幾句話,唇畔笑意不改,轉身精準無誤地踏上了來時的路。穆夜見狀,臉色微微放鬆了一瞬,“二位方才可是聽見了?”
不待二人回應,他便“啪”地一聲將門關上,立刻提步往聞宛白的背影而去。
聞宛白走的不緊不慢,穆夜沒幾步便追上了她,攔在了她的身前。
他知道,她聽見了。
“阿白,我並非有意瞞你。”
他以為,聞宛白走的極慢,是眼疾之故。現下他亦是垂眸之態,故而並未發現聞宛白那雙翦水秋瞳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聞宛白輕輕一笑,縴手勾起他的下顎,逼迫他與她對視。
“穆夜,我早便知曉是你。”
從第一日,她嗅見了他身上的梅花香氣起,心中便有了不確切的答案。這些天的相處,更是讓她日漸肯定心中的這份答案。
可她還是希望他能夠親口告訴她。
可是,他卻告訴她,自己叫做莫憶。
莫憶莫憶,讀起來與穆夜又何其相像。
穆夜看着她熠熠生輝的眸,生生一愣,“阿白,你能看見我了?”
她亦在打量他。曾經風度翩翩的穆夜,早已成了一副乞兒的模樣,若不是眉目間有着一份隱隱的熟悉,她甚至都有幾分認不出人。雖然這段時日她也會想他的眼睛是否已經被治好,但是,如今真的看見他的眼睛被治好了,心底還是會有幾分莫名的慚愧。
畢竟,當初是她出手傷他在先。
聞宛白鬆開他,對這樣直白的不加掩飾的目光微微有幾分不適。
她轉身背對於他,身影微微有幾分蕭條。
“穆夜,你該恨我的。為何到頭來,又要救我?”
穆夜再未刻意壓低聲音,清亮的嗓音一如從前。“阿白,救一個人,需要理由么?”
聞宛白低低一笑。
一陣冰涼的風吹來,帶起她潔白乾凈的衣袂,她毫無血色的臉上劃過一絲淡淡的悲傷,身子單薄如紙,小腹的地方卻偏偏有着不大不小的隆起。
她輕輕走開了,一步未回頭,徒留穆夜一人,獨自在她身後。他苦澀一笑,看了看手心的紋理,他的生命線,似乎越來越短了。
與此同時,站在門外的穆流雲碰了一鼻子灰,面色更為不岔。
喻遙則是摸了摸下巴,“流雲姐,你方才可有觀察到宮主隆起的小腹?”
穆流雲聞言,猛地一驚,她方才並未仔細留意,如今聽喻遙提起,不禁回憶了一番方才的情景,按理說,聞宛白素來做事謹慎,不會留下孩子,以免後患無窮,如此竟是轉性了?
這一天過後,穆夜依舊會按時去送葯,兩個人心照不宣,倒像之前的事從未發生過一般,有時還能說笑一番,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一種莫名的和諧。
聞宛白嗜睡越來越嚴重,有時候整整一日都陷入昏睡不醒的狀態,任人如何喚都喚不醒。而有時,前一刻她還在同穆夜說話,后一刻便頭一歪,倚着牆睡了過去。
她偶爾在醒來時,迷茫地撫上小腹,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粗略的把脈她自然會,但卻不願搭上自己的脈搏,去探一探這孩子的月份。
有時,穆夜會在送葯時,發現她手中握着一把剪子,看着似乎是要朝小腹的方向刺去。可又在最後一刻,神色瞬間清明,又慌亂地將剪子扔了出去。
自那次起,屋子裏所有的利器都被他收的乾淨。
聞宛白有一日,突然看着他輕輕說道:“穆夜,你為何總是一副乞兒的打扮,從前的那身裝扮,可是入不了你的眼?”
穆夜將白瓷碗輕輕擱置在一旁,低頭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聲音中難得有幾分緊張。“我這幅模樣,阿白很嫌棄?”
聞宛白撐頭多瞥了他一眼,記憶突然回溯到某個點。
她沉思了半晌,輕輕說道:“當初在東錦時,我遇見的那個乞丐,是你?”
穆夜略一遲疑,終是點了點頭。
原來自那時起,他便一直跟着她了。聞宛白不想問他是如何在震碎心脈的情況下還能活着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早已成了她心底最不願提及的事,想來於穆夜,亦是如此。
夜裏無端做起了噩夢,她又夢見了那個被侵犯的夜晚,那些人一邊進進出出一邊獰笑着的油膩噁心的嘴臉,在夢中重複上演,無止無休。
彷彿有人在她耳畔低喃:髒了就是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