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走洛陽
昔日的楊府雖然算不上有多麼宏大偉麗,但也能看出是富裕之家,只是一場大火過後,只余殘壁焦土。
晝夜奔馳后重回家門口,彷彿動畫翻頁一般,楊秋亭閉目之時,眼前便是兩種畫面的來回交替。
這大概算是諷刺,幾個時辰前,他還在心疼林平之日後被滅門,結果是自己的劫難先來了。
王仲強長長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楊秋亭的肩膀,道:“秋亭,現下你父母兄弟都行蹤不明,我想他們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個孩子就不要管了。我們先回洛陽,待你太師父找人搜尋。”
楊秋亭雖然在這個世界只算得上菜鳥,但還不至於眼瞎。楊家殘留的那一半大門上的特殊符號,但凡是江湖人士就知道是哪個教派留下的,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他有無能力報仇了,而是他該不該連累認識的人。
黑木令一出,江湖上哪個門派敢明晃晃地去觸霉頭?
莫說是已經年老的王元霸,便是五嶽劍派,若是不聯手,只怕在日月神教的面前也是毫無抵抗之力。
楊秋亭竭力穩住情緒,但聲音依然有些發抖:“師伯,我不跟你回王家了,有勞你秉明太師父,多謝他老人家記掛。”
王仲強一愣,略微一想也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絕不可能放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自己走的,更何況父親在臨行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保護好秋亭,就算找不回楊旭夫婦也要把僅存的這個孩子帶回來。
王仲強沉默片刻,面上晦暗不明:“秋亭,你還小,不要意氣用事。”
楊秋亭道:“我明白。”
他還想說些什麼,便聽到背後有什麼聲響,略一分神轉頭去看,下一刻,便覺後頸一麻。
在他耳邊,傳來王仲強輕微的嘆息。
王仲強心裏也存着驚懼,片刻不敢停歇,手下人四下搜尋都無結果,便不再多留,拎起楊秋亭便急速回趕。他武功雖比兄長強些,但遠遠不及父親,不敢多做停留,生恐有什麼言辭消息傳至魔教給金刀門帶來滅頂之災,只希望能順利趕回洛陽,一切由父親做主打算。
他本以為楊秋亭路上醒來會鬧騰,但楊秋亭彷彿認命了一般,他說什麼便是什麼,這讓他心裏好受了些,卻又漸漸湧上更多的擔憂。
回到王家已是半夜,王元霸強作精神讓楊秋亭回房休息,但言語提及這個自己曾經最寵愛的弟子,依然免不了心神大慟。
他本來就已經是耳順之年,全家和美門派繁榮,聽聞楊旭出事,既有對多年弟子的悲痛不舍,又摻雜着些被魔教盯上的擔憂。
王伯奮和王仲強勸了他半晌,房中依然一派陰鬱悲涼的氛圍。
王元霸低聲問道:“仲強,魔教每個分堂的符號都有差別,是哪個堂留下的,你看清楚了沒有?”
王仲強點了點頭。
片刻的緘默后,王伯奮忽然道:“二弟,你和秋亭這次去楊家,有沒有遇到什麼不同尋常的人或事?我聽聞魔教曾經燒殺搶掠后留下埋伏,等着有相關的人來,好斬草除根。”
王仲強心內一驚。
他此次只心念着要搜尋楊旭一家的行蹤,卻沒有半點收穫,看着楊家大門上的魔教記號不敢多留,打暈了楊秋亭就帶了回來,全然忘了提防有沒有人暗中盯着。
王元霸深吸了一口氣,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不要多想了,讓門派弟子都減少外出,小心查探消息,一有任何異常立刻來報我。讓秋亭待在府中不要出去,平之也要看好,我要去寫幾封信。”
二人連聲稱是。
王伯奮去安排門派事務,王仲強也連夜把子侄全叫來作交代,卻發現左等右等不見長子王家駿。
莫非……
王仲強驚得剛要親自去找,便見王家駿哭喪着臉跑過來,手裏還捏着封信。
“爹!秋亭哥哥他……”
王仲強一把拿過他手中的信,打開掃了幾眼,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既有些悵然若失又有些輕鬆。
猶豫了半晌,王仲強交代了幾句,還是決定天亮后再告知父親。
王家駿獃獃地坐在椅子上,心裏儘是楊秋亭還未遠去的聲音,和這兩個月來的聲音一樣溫和從容。
“秋亭……”
月色下,楊秋亭淡淡一笑:“多日來連有叨擾,咱們就此別過吧。”
他自袖中掏出一封信:“兄弟不必多想,我在來時的路上就已經有離去的意思了,離別書信也早已寫好。請轉告太師父,莫要再花精力了,楊某已經感激不盡,金刀門多年基業不可動搖,日後的個人緣法,各自珍重吧。近日來的照料收容,楊某銘記一生,若有將來,必全力回報。”
說罷,他將信往王家駿手裏一塞,不待王家駿再勸,乘月色飛身而去。
王家駿獃獃地看着身手遠比自己好的楊秋亭飄然離開,情知自己攔不住,心中五味繁雜:“怎麼,就走了?”
他想說有金刀門在不必害怕,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
至此,楊家眾人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第二日得知楊秋亭乘夜離開,自己日前所贈的秘笈財物在房間裏絲毫未動,王元霸立時喚了兒孫來詢問,王家駿不敢隱瞞,王元霸果然大怒。
又見王家駿拿出了臨別時的書信,王元霸讀罷這封明顯倉促而成的信,才怒火稍減,只是不斷嘆息。
當年他就歡喜楊旭夫婦的俠氣,得知他們退出江湖過上安逸的日子還倍感安慰,不料一朝楊家滅門,楊蓮亭不知所蹤,他只把楊秋亭收留在身邊。而楊秋亭卻並非遲鈍之人,恐怕還未回來便已下定決心離去,言辭雖溫和恭敬,恐怕心中的報仇之心不可磨滅,倒也是有骨氣。
然而江湖中,一個孑然一身的年輕人要報仇又談何容易?
若是他還年輕,還沒有這麼大的家業,沒有這麼多需要保護的人,若是面對的不是第一大魔教,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只是他已經老了。
楊秋亭只帶走了自己給他改到一半的劍法,還有那套七歲時送的掌法,把自己這段時間送的所有東西都好好地整理清楚擺得整整齊齊,又附上一頁關於刀法的感悟心得,以他多年的目光來看,雖然還顯稚嫩,但已經有了名家風範。
王元霸將信小心地壓好,想起昨夜窗口似乎有人經過,彷彿頃刻間又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