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解決了李掌柜一家的麻煩后，一行人繼續趕路。因為在小鎮裏耽誤了一些時間，這次他們加快了些速度，到正午時分，已前行了幾十里路。

眾人在河邊稍作休整，然後紛紛拿出臨走前老闆娘給他們準備的乾糧，就着水食用。

“喬兄。”

趁着其他人都三三兩兩地湊到一起，慕容復慢悠悠地晃到站在河邊落單的喬峰身旁，“見喬兄眉頭緊鎖，似有心事，可是還在為剛才的事而憂心？”

“慕容兄慧眼如炬。”

喬峰躊躇了一下，還是如實道來：

“也罷……只是，百姓們賦稅沉重，還被鄉鎮惡霸肆意欺壓，喬某深感他們生活之艱難。”

慕容復瞭然一笑：

“那惡霸以身份壓人，話里話外都透露着他背景深厚，在這鎮上可以為所欲為，李掌柜也說過那人有官老爺撐腰……”

他頓了頓，見勾起了喬峰的注意力，這才繼續說：

“為官不正，為富不仁，喬兄可有想過，若不是朝廷袒護，與這些人狼狽為奸，百姓們怎會被欺壓至此？”

慕容復打開摺扇搖了兩下，看一眼喬峰，又似是不經意地說道：

“聽聞丐幫一直在北方邊界活動，致力於打擊遼人，保護宋人。喬兄如此大義，在下拜服，只可惜宋廷好似並不怎麼領貴幫的情，近些年皇帝也越發地昏聵無能，放任手底下的官員肆意魚肉百姓。”

喬峰眉頭緊皺，半晌，才緩緩開口：

“慕容兄過獎了，丐幫不求別的，抗遼只為道義。如今朝廷積弱，當官的不為國效忠，反而將矛頭指向無辜百姓，實在可恨。只是……我等終究乃一介草民，怎好妄議帝王之事？朝廷與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若是貿然插手，恐怕會招來禍患。”

“喬兄說得是。”

慕容復附和道，雖然兩人理念不同，但他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的表情，依舊一副如沐春風的模樣。正巧此時鄧百川尋來，他便順勢與喬峰告別，施施然地離去了。

另一邊，路小滿正跟着阿朱阿碧在林間採花。

“阿朱姐！”

她捏起花籃中一枝根莖豎直、上面還綴着點點淡紫色的小花，朝阿朱問道：

“這是什麼花呀？”

“此花名地錢兒，又稱活血丹，花如其名，有清熱解毒，散瘀活血的功效。”

阿朱又用小剪子剪下一枝，湊在鼻尖聞了聞，然後放進路小滿挎着的花籃里。

“氣芳香，味微苦，既可口服，又可外用。咱們多采些，待會兒可以給公子他們泡酒喝。”

路小滿點點頭，視線一轉，看見阿碧正捏着一根雜草站在一旁發獃，她轉了轉眼珠，笑嘻嘻地湊上前去。

“阿碧姐？阿碧姐？你在想什麼呢？”

“嗯？”阿碧猛地回過神來，然後一臉慌亂地側開臉，搖了搖頭，“沒、沒什麼！”

路小滿與阿朱對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地把她圍在中間。

“阿碧若是有心事，不妨與我們說說。”

阿朱氣定神閑地開口。

“對呀，難道阿碧姐還有什麼秘密，想瞞着我們不成？”

路小滿也跟着起鬨。

“你們……”

阿碧左右看了看，羞憤地跺跺腳，不好對阿朱說什麼，只好沖路小滿撒氣道：

“壞丫頭！枉姐姐平日裏那麼疼你，你卻在這拿我尋開心！”

路小滿見狀連忙上前親熱地挽住她的手，撒嬌道：

“好阿碧姐，人家這不也是擔心你么？”

她看了一眼阿朱，又可憐兮兮地說，“你還不知道么，我與阿朱姐可一直都是你這邊的。”

阿碧本來也沒真的生氣，當下就破涕為笑了，她咬着唇遲疑了一會兒，態度總算鬆動了些，然後為難地看了眼她們，似是難以啟齒地開口說：

“我……我只是在想，若是剛才……公子爺和喬幫主將那位李姑娘帶上了會怎麼樣……”

“那我們就又多了一位玩伴唄。”

路小滿笑呵呵地回答，好像一點也沒理解她話中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車上還坐得下嗎？”

阿朱瞭然地看着阿碧，沉聲道：

“阿碧，你逾越了。”

阿碧渾身一震，臉色變得慘白：

“我，我心裏曉得……”

她囁喏了兩下，一臉凄婉地說：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連表小姐那般絕色女子都不能完全打動他的心，我只不過是一介卑微的奴婢，又算得上什麼呢？”

阿朱嘆了一口氣，轉身將手上的剪子放進花籃里，吩咐道：

“小滿，你先將這些放到車上去，我同你阿碧姐說道說道。”

“嗯！”

路小滿點點頭，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阿碧，然後提着花籃，一路小跑着離開了。

阿朱看着她活潑的背影，不自覺地笑了笑：

“這丫頭，還什麼都不懂呢。”

“不懂多好，”阿碧也跟着出聲，心裏頭越發苦悶起來，“懂了才苦呢。”

路小滿離開了那兩人的視線，然後慢慢減緩步伐，看着籃中的剪子輕輕笑了一下。對於阿碧與慕容復的感情線，她不怎麼感興趣，不過要是阿朱的話……

路小滿想着，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手指，發現指尖上沾了些花莖的汁液，她想着前面不遠處就是條河流，乾脆腳步不停，撥開草叢朝那邊走了過去。

“咦，喬大俠？”

沒想到喬峰也在河邊，路小滿愣了一下，連忙笑盈盈地上前，“真巧呀，我還以為這個時候沒人在呢。”

“路姑娘。”

喬峰笑了笑，沒有告訴她自己早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他看向她手中提着的花籃，出聲問道，“這是什麼？”

“正好，幫我拿一下！”

路小滿將花籃塞進喬峰手裏，然後跑到河邊洗手，她一邊洗着，一邊背對着喬峰迴答，

“是我與阿朱姐和阿碧姐一塊兒摘的花。”

說到這裏，她想到阿碧的那個問題，突然有些好奇，又站起身笑着望向喬峰。

“喬大俠，要是這回你是一個人單獨出行，身邊沒有丐幫兄弟，那李掌柜把女兒託付給你時，你會接受嗎？”

“這……”

喬峰一愣，好看的眉峰霎時皺起。

路小滿背着手踱步到他身邊，俏皮地眨了眨眼，語氣誇張道：

“哎呀呀，那位李姑娘，生得好看，又會照顧人，家裏是開客棧的，廚藝定然也不差，帶上可是百利而無一害，喬大俠難道不動心？”

“說到哪去了……”

喬峰語塞，“我是在想，那樣的話就得留下把隱患都解決了才行。若是帶上李姑娘，卻害得她父母被人尋仇，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頓了頓，見路小滿一副懷疑的神色，又被氣笑了。

“你呀，怎麼小腦袋裏就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對人家姑娘有什麼非分之想不成？”

“這可說不準哦。”

路小滿笑嘻嘻地轉了轉眼珠，故意氣他，“人家都說，先成家后立業，就算喬大俠貴為丐幫幫主，也得娶妻生子不是？”

喬峰跟她說不通，心裏鬱結，乾脆大手一揮，在她頭上胡亂揉了兩把。

“你這丫頭再敢胡說八道！”

“呀！”

路小滿驚叫一聲，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跳開兩步，她一手捂着頭，烏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不可置信的樣子，一頭柔順的秀髮被揉得亂糟糟，看起來有多滑稽就多滑稽。

“你……你竟然！”

她又氣憤，又吃驚，好像根本就不相信喬峰會做出這種舉動一般，氣結了半晌，見他還是一臉坦然，絲毫沒有悔過之心的樣子，只好憋屈地跺了跺腳，一邊防備着，一邊將他手中的花籃搶了回來，退開時還不忘故意踩他一腳，然後重重地哼了一聲，快速溜走了。

喬峰目送着她心虛的背影遠去，低頭看了看似乎還留有溫度的手掌，不由得失笑地搖搖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麼了……希望不要把小丫頭嚇到才好。

“可惡，明明以前都是躺平任調戲的，現在竟然學會反擊了，肯定是被慕容復給帶壞了！”

路小滿怨念十足地嘀咕着，越想越不甘心，正巧走到了馬車邊，喬峰和慕容復等人的馬匹都拴在旁邊的樹上，她腳步一頓，觀察了下周圍，見四下無人，便偷偷摸摸地跑到喬峰的馬旁。

“哼哼。”

路小滿抽出一枝花，將根莖塞進馬脖子的韁繩縫隙處固定好，因為此花根莖硬直，很容易就立起來了，遠遠看去，倒像馬上插了朵鮮花一樣。

“待會看人家怎麼笑話你。”

她拍了拍手，露出一個惡作劇得逞般的微笑。

“你在做什麼？”

身後冷不丁地響起一道聲音，路小滿手一抖，差點叫出聲來，她唰地一下轉過身，看見來人是慕容復這才鬆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

她撫着胸口小聲說，然後又連忙把手上的花籃背到身後。

“誒？沒、沒什麼啊……”

路小滿眼神飄忽着，好半天才想出一個借口：

“啊，對了！因為趕了一上午的路，阿碧姐擔心公子的馬兒吃不消，所以讓我來看看……對，就是這樣……”

她一邊說一邊心虛地移開視線，心想這也算是間接地助攻了阿碧一把，就是不知道慕容復會相信嗎……

慕容復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用扇子點了點拴在兩棵樹之外的那匹馬，緩緩說道：

“我的馬在那邊。”

“是嗎？”

路小滿故作一臉恍然大悟地說，“原來是我弄錯了，呵呵……”

她一邊僵着臉尷尬地笑，一邊默默往後挪動，“那，那我先過去了……”

慕容復看着她一路上被樹枝絆了兩次，笨手笨腳地爬上馬車，然後轉過視線看向喬峰的那匹馬。

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將那枝歪了的地錢兒扶正，又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突兀地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