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傍晚六點，林沸從東南門出去，老遠就看見了老爸的車。
林家文坐在後座，像是很疲憊，全程閉目養神。
前面司機最先看到林沸，笑着對他招手。
林沸走過去，禮貌地叫了聲叔叔。
那是林家文的助手，人很年輕，熱情地下來幫他開車門。
“林少長高了，快上車，你爸爸很想你。”
車門一開，就見裏面的中年男人耷拉着腦袋打了個盹。
林沸：“……”
助手尷尬：“林總這幾天忙，真是累壞了。”
林沸沒說什麼，彎腰上了車。
司機被發動引擎后，中年男人終於轉醒，揉揉太陽穴，扭頭上下打量他。
林沸有氣無力：“你繼續睡吧。”
林家文徹底清醒，似笑非笑道：“一段時間不見，還有小脾氣了？”
林沸心情本就不好，這和跟他老爸關係不大，但懶得解釋，沒好氣問：“這是去哪兒啊？”
林家文翹着二郎腿答非所問：“這麼久沒見面，對你老子就這態度？”
林沸無語地瞄他。
林家文氣得彈他腦殼：“以前出個洋差，你能抱着我哭半小時，現在長大了，越來越冷心冷肺了！”
他嘟囔：“那是小時候……你到底要帶我見誰？”
“別急，等會兒再說，”林家文從一旁拿出個鞋盒遞給他，“排隊排了好久……打開看看。”
林沸狐疑地接過，等看到裏面那雙球鞋后，很是意外。
是某品牌的全球限量款，他當時特別想要，但是買不到，只跟他爺爺順嘴聊了幾下。
“喜歡吧？第一次排隊買鞋，就為了你小子！”
林沸抿嘴把鞋子收好：“僱人排的隊吧？”
對方一噎，像是被說中了，頓時岔開話題：“那什麼……大學生活怎麼樣？有談女朋友嗎？”
“挺好的。沒談，不想談……”
“這說的什麼話？十八歲這麼好的年紀，沒事談談戀愛多好，別整天跟個小和尚似的……”
林沸總覺得他老爸今天有事，皺眉問：“你到底要帶我去見誰啊？”
對方微頓，道：“就我一老朋友，他家女兒你應該認識，叫劉萱萱，你們應該也聊得上。”
“老朋友”對林家文而言就是生意場上的“好朋友”，至於那個劉萱萱，林沸聽着有點兒印象，回想了下，怕記錯了，特意問他：“是劉凌的妹妹？”
“劉凌？哦哦，老劉大兒子好像是叫劉凌……”
林沸臉瞬間黑了下去：“我不想去。”
他怕到時候會和劉凌再打起來，雖然現在他和盛星已經不是朋友了，但並不妨礙他噁心劉凌這人。
“為什麼？”林家文不意外，卻一臉耐心求解的表情。
林沸直說：“我和劉凌有矛盾，你要是想跟他家和和氣氣的，最好別帶我。”
林家文哦一聲：“就這事兒啊？我知道啊，不就是你把劉家那大兒子打了嘛。”
“……”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具體矛盾，但今天帶你去，也有劉家的意思，不就是些小恩怨么？聊開了就好，而且今天的主角又不是他……”
沒說完就被兒子冷硬打斷：“聊不開，你要真不怕我和他打起來就帶我去吧。”
林家文也不氣：“我怕什麼，只要是你打別人，不是別人打你就行！又不是沒給你擦過屁股，程家那寶貝獨苗出事的時候你老子都沒帶怕的……”
林沸聽他提起自己和程之驕開學前車禍那次，頓時愣住。
車穩速前行，林沸不再吭聲，扭頭看着窗外失神。
林家文還以為真把人搞生氣了，撞了下他胳膊肘：“明明？”
男生忽地看向他問：“那次……是怎麼解決的啊？”
“什麼？”
林沸咬咬牙：“就是程之驕出車禍那次。”當時他爸來后，就讓人把他和盛星一起送回塬城，後續具體事項也怎麼沒跟他說，只知道事情順利解決了。
林家文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無言片刻，回道：“你當時不是說要賠償嗎？程家根本不稀罕，再說了，那件事又不能怨你，意外而已，你就搭個車，哪兒背得了那麼大責任……而且程崇俊態度也挺好的，說是上門慰問下就行。”
林沸：“然後呢？”
“然後就是你老子就親自登門看望小程，結果還不受人待見……你都不知道那小兔崽子看到我后的樣子。”林家文說起這個就來氣。
“……什麼樣子？”
“原本還坐在床上精神奕奕的，一看到我后就死魚一樣癱下去！悶在被子裏捶床，說別人騙他，他母親怎麼勸都不起來……你說哪有這樣的孩子？”
“……”林沸屏息，隨後緩慢開口，“他會不會……以為上門慰問的是別的人？”
“誰知道……”
車子拐了個彎，林沸猶豫很久，終於開口：“爸，程之驕以前是不是在我們家住過？”
林家文一愣：“什麼？”
“程之驕是不是在我們家住過？可能是八/九年前……”
“想什麼呢你？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種事？”那時候程崇俊正如日中天，他想跟人搭上關係人家都不一定多看他一眼。
林沸閉了嘴。
那天那個夢，可能還真是個夢。
可為什麼程之驕要說自己把他忘了？
難不成是說他忘了兩人在別人婚宴上第一次遇見后的那個難堪場面？他壓根沒忘了！況且就算忘了又怎樣？
程之驕憑什麼那樣生氣？憑什麼那樣發瘋？
還要污衊他，說他是騙子……
林沸腦袋疼，準備等有時間回去再問問爺爺。
半晌后，車停在一所高檔小區前。
林沸和老爸拿着禮物下車，助手跟他們揮揮手就將車開走了。
劉凌家很大，江景大平層。進門時居然是被劉凌來迎的，林沸全程壓抑着怒氣，對方卻笑呵呵地招呼他，彷彿之前打架的事根本不存在。
劉萱萱坐在客廳，看到他就立馬笑着招手：“小林哥，好久不見，沒忘了我吧？”
林沸尷尬地笑了笑，確實差點忘了她，兩人交際不多，車上被老爸提醒后才想起十五歲高一暑假和老爸到俞城來玩，恰逢這位小姐生日，長輩都認識，被老爸帶着參加對方的生日宴。
當時小姑娘還有些胖胖的，圓潤可愛，現在瘦了很多，也更漂亮了。
劉母在廚房和阿姨一起準備晚飯，劉父和他們聊了會兒就和林家文去了樓上書房，說是談公事。
劉萱萱時不時跟林沸說話，一會兒問他怎麼考上的C大，一會兒問他有沒有考慮以後出國。
小姑娘在F大，和他一樣才大一，準備日後讀完本科就出國讀研。
林沸本來還好好的，聽到“出國”兩字后臉色稍微變了變，低聲說不會出國。
劉萱萱有些失望的樣子。
對面劉凌本來一直沒插話，看到林沸那表情，沒忍住揶揄：“據說坐不了飛機是吧？可我怎麼覺得不是這個原因呢，你好像從來都不願意出國玩，國外有怪獸啊？”
林沸極力忍着才沒給他一腳，端起杯子喝水。
劉萱萱瞪了她哥一眼，轉眼又笑着跟林沸聊天，聊幾年前她生日宴上的一些趣事，說小林哥哥當時送她的項鏈她還留着，問他要不要去看看。
那項鏈什麼樣林沸都忘了，當時是林家文替他買的，說女孩子生日送首飾會比較合適。
林沸本來還不懂劉萱萱為什麼對自己這麼熱情，直到上了樓發現小姑娘一直往他身邊挨，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不對勁，再一想老爸今天的反常，立刻開始和她保持距離。
到了卧室門口怎麼都不願意進去，讓劉萱萱把項鏈拿出他看看就行。
劉萱萱簡直要哭，第一次見這種人，都剩兩個人獨處了還在這兒擺架子，也不好說什麼，氣呼呼進去把項鏈拿出來。
林沸垂頭看了眼，完成任務似地點點頭：“好了，下去吧。”
劉萱萱真被他氣到了，看他轉身要走，一把拉住他：“你、你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來幹嘛的嗎？！”
林沸嚇到一樣抽回手，警惕看她。
劉萱萱一愣，沒想到世上竟還有這種木頭，臉都氣綠了：“你真以為就是吃頓飯啊？小林哥，我爸和你爸想撮合咱們你都看不出來？！”
林沸立馬轉身：“抱歉，我要回去。”
“你、你敢！”劉萱萱第一次被人這樣拒絕，大小姐脾氣上來了，一把將人推到牆上堵住，“我是哪兒配不上你了？外面喜歡我的人多得是！也就你這麼不給我面子，要不是喜歡你，我都想打你了！又沒女朋友，和我試試怎麼了？你爸那麼想和我家結親，就你不知好歹！”
林沸看她翻書一樣變臉，詫異地呆了兩秒，隨後看向樓梯那邊：“爸？”
劉萱萱登時看過去。
林沸趁機開溜，噔噔噔地跑下樓。
大小姐發現被騙了，立馬去追，大叫着讓他哥幫忙把人攔住。
林沸才下樓梯，劉凌就瞬間衝上來，笑眯眯地截他。
林沸本就有氣，看到那張臉更是氣得不行，二話不說一拳頭狠狠招呼上去，直接把人眼睛打腫，一秒由笑變哭，痛叫着趴下去。
聽到動靜急忙過來的劉家父母和林家文都驚到了。
林沸打了人就要走，林家文幾步過去將人肩膀捏住：“幹嘛動手？”
劉萱萱在後面哭：“你憑什麼打我哥？你有本事打我啊！我、我真是看錯你了！”
劉家父母連忙去安慰寶貝女兒，神色難看。
林沸想把肩膀上那隻手甩開，可他爸力氣太大，鉗得他動彈不得，掙扎了一會兒就放棄了，低吼：“我就想打怎麼了？！”
肩膀那隻手一下鉗得更重，本以為會被老爸給一耳刮子，誰想卻聽到一聲笑：“可以啊，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林沸扭頭瞪向他。
林家文另一隻手去揉他腦袋，林沸格外抗拒，結果一頭短毛被揉得雜亂無比。
中年男人湊近他，聲音放低：“不喜歡就不喜歡，你爸又不是賣兒子！本來就是聽她爸說小姑娘對你有點意思，想着讓你們見見面，喜歡就處處，不喜歡該幹嘛幹嘛……急什麼，吃完飯再走，給老爸個面子行嗎？明明乖。”像小時候一樣哄。
所有脾氣被他爸就這麼一下下給揉沒了，林沸握着拳頭垂眸不吭聲。
林家文拉著兒子回到客廳，爽朗笑道：“下樓梯難免有個磕磕碰碰嘛，小凌你還好吧？”
劉凌氣得不行，卻不敢懟這位長輩。
劉父一直知道自己兒子什麼德行，也清楚兩人上次打架的原因，不想因此再把以前沒臉皮的事深究進來，板著臉讓劉母帶劉凌去敷個葯。
劉萱萱更是有氣不敢當著大人的面撒，紅眼瞪着林沸，發現對方卻壓根不看自己，氣得轉身上樓，腳步震響，恨不得全世界知道她在生氣。
到了晚飯時，劉家那兩個小的才下來，妹妹劉萱萱眼睛腫腫的，像是哭過，哥哥劉凌一隻眼睛青腫，是被打的。
都和林沸有關。
桌上氣氛尷尬到極點，只有林家父子認真吃飯。
吃到一半，劉父忍不住開口，語氣聽着平和：“年輕人啊，其實還是不能太毛躁，要知輕重，做事前要多多考慮，不然早晚要吃虧。”
林沸聽出他意有所指，自顧吃着，沒理。
林家文卻笑道：“年輕人誰不毛躁？劉哥和我不都這麼過來的？”
劉父笑了聲沒再說話。
林沸吃得快，放下碗后就去客廳坐着等他爸。
他無所事事，點開手機看朋友圈，意外刷到了劉萱萱的一條動態。
剛來劉家時劉萱萱就加了他的微信，那條動態是在他們上樓前發的。
對方不知何時拍的一張照片，鏡頭一半是他的側臉，另一半是劉萱萱笑着做出的鬼臉，配文：終於又見面啦！
雖然感覺有些怪異，但那其實也就是普通的朋友圈動態，他也不好說什麼，滑過去繼續往下看。
幾分鐘后，對面坐了個人。
林沸抬頭，看到腫着一隻眼的劉凌長吁短嘆地看着他。
“……”
劉凌說：“其實我也不想讓我妹和你處，儘管挨了打，但現在挺高興的，就是你家和我家最近一個合作項目怕是要黃了，唉，這都什麼事兒啊！”
林沸微愣，接着道：“因為這種事影響公事，那個項目應該也不是很重要。”
對方一下被噎住，隨後冷笑：“那可不見得。”
林沸低頭繼續看手機，怕再和他多說幾句就會動手。
劉凌看他明顯氣鼓鼓卻要強壯淡定的樣子就覺得很好笑，往後一仰，語氣好了些：“其實說到底，咱們一個圈子的，也勉強算是朋友，沒必要到這一步！我也不怪你，畢竟上次那事兒有些情況你不是很清楚，我也懶得再說，咱真沒必要為那麼個東西就鬧翻……”
林沸表情徹底冷下去：“滾！”
劉凌：“……”他氣不過，正要繼續跟林沸叭叭，對方手機猛地響了起來，他下意識瞟過去，看到“程之驕”三個字。
是程之驕打來的電話。
劉凌怔住，下一刻就見林沸急急忙忙地摁了掛斷，沒一會兒那電話又來了，又掛斷，然後直接關了機，接下來的表情都很不對，有些驚惶。
劉凌腦子急速運轉，他是知道那兩人的恩怨的，以為程之驕在找林沸麻煩，立馬吹了聲哨兒，仰着下巴笑：“你還怕程之驕啊？”
林沸死死捏着手機沒理他。
劉凌徹底嘚瑟起來了：“我跟你說，程之驕在我面前他什麼都不是！”
林沸似乎在失神，根本不看他。
劉凌繼續道：“你別以為我在跟你吹牛，他可是親自求過我的！”
林沸登時掃他一眼，看猴一樣。
劉凌被他那表情激到，徹底來勁兒了：“我可沒瞎說，就我妹十五歲生日那次！哦，當時你也在對吧……不過程大少爺在國外看他姥姥來不了，之後你猜怎麼著？就硬求着我把萱萱生日宴全程視頻發給他！你去外邊打聽，他求過誰？！”
林沸抬頭直直望着他。
劉凌笑了，指着自己腫了的眼睛道：“現在知道我厲害了吧？讓着你就是不想傷了咱們兩家和氣，知道嗎？”
林沸：“你是打不過我，不是讓着我。”
劉凌：“……”他看着林沸那勁兒勁兒的小表情，又氣又笑，“行，你厲害。”
客廳安靜了幾秒，林沸忽然忍不住問：“程之驕喜歡你妹妹？”
“不然呢？微信還是他主動加的，就是人太端着，都不主動說話，後來我妹給他發信息問他為什麼這麼關注自己，他也不回，再後來徹底沒聯繫了，估計是移情別戀了……呵呵，渣男。”
“……”
“我知道你想什麼呢，我可沒你想的那麼渣，你去外邊問問，誰跟我在一起時吃過虧……怎麼，你還歧視同性戀啊？”
林沸表情厭惡：“我只歧視你。”
劉凌呵呵：“你歧視我？你怎麼不歧視你朋友？你朋友可不是個東西了！”
林沸聽他又提盛星，實在不想待了，煩躁起身，他爸那邊正好也吃完了，父子倆和劉父告了別，一起往外走。
電梯裏，林沸問：“項目黃了？”
林家文無所謂地嗯了聲。
林沸抿抿嘴：“那你幹嘛還要吃那頓飯？”
“當然要吃，說好來蹭飯的。”中年男人掃他一眼，“那時候你要跑了，他們還以為我兒子慫了。現在打了人還能在人家家裏蹭頓飯，多厲害啊！”
“……”
到了一樓，兩人走出電梯后，林沸小聲說：“對不起。”
林家文拍拍他肩膀，又揉揉他後腦勺：“還以為真有脾氣了，結果還是個乖的，拉你賣臉都不知道怪爸爸……”
“……”
回去的路上是林家文開的車，助理坐在後面，林沸坐在副駕。
男人半路上停車，跑下去買了份麻小給他：“晚上沒吃飽吧？”
林沸接過，嗯了聲就沒再說話了。
父子倆聚少離多，林家文近幾年又忙，孩子開學都沒陪着去一趟，不管在外面多放蕩不羈，心裏對這個兒子總是愧疚的。
“明天我要去趟冀城……有什麼事記得給老爸打電話。”
林沸哦了聲，半晌后又低聲說路上注意安全。
開車的男人笑笑，不再說話。
……
車子在校門口停下，林沸等林家文將車調頭開走才提着麻小往自己宿舍樓的方向走。
到宿舍樓前後，還沒上前就發現門口站着一個人。
昏黃燈光下，男人臉上沒有半分血色，滿眼紅絲，正陰沉沉地盯着手機，不知在看什麼。
林沸一秒回神，轉身就跑！
事後其實很後悔，想不通當時為什麼會一看到程之驕就跑，他學過跆拳道，哪怕和對方打架也不帶怕的……偏偏經歷過那個雨後，一看程之驕就心悸。
就像覓食的小鹿不經意間遇到狩獵的雄獅。
逃生是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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