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0·尾聲(下)
——————吳邪視角——————
車隊開到二道白河的時候,氣溫讓車窗角開始爬霜花。
阿莫呵了一口白氣,用手指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水汽凝結,從笑臉的眼角流了下來。
“哎,”胖子道,“雲彩怎麼樣?”
這是七人座的suv,雲彩在最後排抱着靠墊似乎睡著了。十年過去,這個當年的小丫頭也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但胖子的長情很好的保護着她,以至於一舉一動中我仍然能看到那股山野里的純真。
阿莫伸出食指“噓”了一聲,輕聲道:“胖爺,您可以不必每隔十分鐘問一次,雲彩身體好得很。”
雲彩懷孕了,三個月。這段時間胖子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因為雲彩執意要一起來長白山,胖子自告奮勇親自開長途,困成豬也打死不抽一根煙。
上一個服務區里他問我有沒有可能在駕駛座上“錐刺股”,我說錐沒有,但是你可以試試看買一袋晾衣夾子夾在大腿上,應該是不會睡著了。
結果他真買了。
坐在副駕的是啞姐,估計過會兒還得換她開。
阿莫回來之後,啞姐沒有明確表達過什麼。我知道她們之間或許還是有些尷尬。因為啞姐幫我純粹是因為我的三叔,而這種愛情是很容易產生移情的。
“前面先鋒隊說長白山好像有什麼活動,”啞姐轉身,手裏握着對講機,“有不少年輕遊客。”
她明顯遲疑了一下,因為我一直閉目養神,他們大概以為我也睡著了。
“沒關係,”阿莫輕聲說,“林場不對旅客開放,我們在那邊紮營不會太引人注目。”
沉默了幾秒鐘,啞姐道:“阿莫,你臉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嗎?”
“只是有點咳嗽,”阿莫道,“老毛病。”
“是之前在長沙那邊受的傷……?”
當時的情景很有些末日科幻片既視感。整個院子的地基完全塌陷,那棟樓和裏面的人完全沉降到地面以下只用了幾秒鐘時間。
半年前我在阿莫當時站的地方做了地基加固,以保證放-/炮-/眼后只有這個地方依然牢固。
當時她背對着院子的大門,把被反綁的雙手彎過極度柔韌的角度反轉到身前,摘下了頭上的麻袋。
我手下的很多夥計讚歎這才是裝逼到了極致,觸目驚心提心弔膽的牛逼。但和丫頭對視的時候我意識到,她是真的全心全意信任着我的。
這個局是我們第一次聯手正面和敵人對抗,我必須能夠保證就算敵人一百次扣下扳機也不會傷到我的愛人。
“他們應該會沖我來,”當時阿莫對着計劃圖紙托着下巴,“雖然你是主犯,但歷史上絕大多數鍋還是女人背。”
“汪家人也會這麼蠢么?”我說。
事實證明,一旦被仇恨淹沒,即使是汪家人也只有被牽着走的份。
最幸運的是,我在仇恨的深海里,卻依然能握住她的手。
-爆-/破-的粉塵很大,丫頭的肺是我最需要考慮的事情,這也是我逼着人飆車的原因。
然後我指揮人架□□把看上去很牛逼但其實被困在“孤島”的阿莫接出來,然後和趕到的-警-/察-解決這件事。
老樓拆遷是打點好的,-爆-/破-提前做的手腳也串通過。埋在裏面的人還是要挖出來,按照行規處理。唯一的問題是消息傳的太快,奇怪的版本更加奇怪。
不過我倒是不太在乎。
雖然沒有“傾城之戀”,但好歹也傾了一棟房子和好幾座墓。傳說也至少有一點沒錯。
我們是相愛的。
——————你的視角——————
我都能想像到吳邪聽到某些傳說的時候表面冷冷一笑,內心裏狗尾巴甩成螺旋槳。
那是我來長白山之前做的最後一件穩定大局的事,我必須要讓所有人知道,和我對着干能有各種千奇百怪的死法,而且立即見效。
無論我是吳邪的鬼新娘還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黑馬,這幾個月都不會有人敢對我的地盤下手。
畢竟接咱們啞爸爸回家,不管誰都得讓路。
胖子在長白松賓館安置了一個臨時總部,我這次只帶了皮包和阿姐。這種長戰線走到最後的人不會多,所以得靠得住。
解雨臣的人馬打先鋒,很快發現了一些線索,找來了一個當地人直接進入了林場。
接下來的路要進入原始叢林,我估計少說也要有兩個星期搜索時間。雲彩依舊在隊伍里,我知道她堅持的原因。張起靈這個人對於每一個生命里出現過他的人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客觀地說,雲彩的身體素質與我差不多,除非我也同她一起留在外面,否則她的性格斷然不願意在遠處的賓館裏等着。
“前面菟絲子非常茂盛,不太正常。”阿姐慢慢地說。她的金屬口器還是有點限制發音。
這種寄生植物爬到樹冠上,呈現出紗帳似的一層。
“一般的菟絲子爬不到那麼高,”阿姐說,“這裏不對勁。”
我皺了皺眉頭,“如果有東西爬上樹,是不是會把菟絲子的種子帶上去?”
一種不好的感覺開始出現在我心裏。我和吳邪對視了一眼,挺住了腳步。
我看了看天色,已經將近黃昏,“皮包,我之前讓你在王盟身上放的GPS能用么?”
自從吳邪回去,王盟的態度就很不好。吳邪說他不知道王盟想幹什麼,但我猜他只是暫時沒有精力去解決這件事。
“能,”皮包到,“要把他們攔住嗎?”
接下來的一段路以我的身手很可能拖累所有人,而我本身也無法離那扇門太近,所以原計劃中我就是不會和吳邪他們進入山腹的。
雲彩也略微緊張起來。胖子道:“媳婦兒,你和阿莫一起,我們把前面路蹚平了再叫你們哈。”
“阿姐,去抓王盟,”我說,“皮包保護好你雲彩嫂子,掉一根頭髮唯你是問。”
吳邪和花兒爺對情勢的判斷很準確,他把一隻對講機別在了我的腰上,摸了一下我的頭,“丫頭,保持聯絡。”
我用小指勾了一下他的小指,看到他眼神里熠熠閃光就明白這是認真起來了,那股子專註和智力的凌駕感又出現了,
“知道啦,掉線可恥嘛。哎坎肩兒,保護好你老闆啊,別由着他瘋過頭了。”
抓住王盟不難,他的人也大多比較廢物。唯一的問題是天黑下來以後,對講機里很明顯能聽到一片混亂。
雲彩的脖子上掛着一個小盒子,杏眼在黑暗中好像反着穹頂星光,“痋蠱能驅散蚰蜒,早知道應該讓他們帶進去的。”
“吳邪應該還有別的辦法,”我說,“蚰蜒倒還好,人面鳥也出來了。我們今晚也挺危險的。”
我轉頭看了看被綁起來的王盟,“……畢竟還有個拖油瓶。”
一晃經年,似乎我被王盟勒着脖子在賓館樓道里拖行還是昨天的事。
王盟有些狼狽,見我看他就對着我就冷笑——他冷笑起來和吳邪有幾分相似,“你怎麼不怕他死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來就是怕吳邪死在這兒吧。”
“你不想他再追着張起靈的背影跑了,但你又知道他不等到結局不會死心,所以你甚至安排了一個夥計假扮成張起靈。”
我嘆氣,“你想斷了他的執念。但是又是什麼東西讓你追着吳邪的背影到這兒來了?”
王盟的表情已經逐漸失去了原本的氣勢,這種對話一旦從內心裏承認就難免一退再退。
“……我沒有怕他死了,”王盟負隅頑抗,“我巴不得他死了,他死了才好……”
“知道了,王怨婦,”我拍了拍他的臉,“說這些沒有意義,你我都清楚現在沒人能阻止吳邪。”
我給他嘴裏塞了一根煙,點上,“而且你也是當了老闆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委屈巴巴的,怕他不給你工資么?”
第二天,吳邪等人撤出后重新制定了計劃,決定兵分兩路,從水下和路上同時向目的地進發。
我跟着解雨臣,心情非常的平靜,甚至有點暑假郊遊的輕鬆感。
“地瓜地瓜,”通訊器響了起來,“我是土豆。”
我接起來,“地瓜收到,土豆請說。”
吳邪道:“我現在已經在地下了,估計很快會沒信號。”
當時我們兩個都沒感覺有什麼不合適,就像平時煲電話粥的時候要準備工作了,雙方膩歪一下打打氣什麼的。
我就非常順口地道:“OK,注意安全,記得想我呀。”
吳邪順口接道:“好的,洗白白在上面等着。”
帶着笑意的嗓音混合著電流從通訊器喇叭里播放出來,我就看到邊上幾個夥計臉都綠了。
我深吸一口氣。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小花扶額,“專心,吳邪。”
“最後一個問題。”吳邪說。
“你怪我嗎?”他問,“執念太深什麼的。”
別開玩笑了,長白山的十年之約,你不來我也要來的好嗎。
其實場面已經很尷尬了,吳邪這些年臉皮厚了太多,我盯着那隻對講機,半晌破罐子破摔脆聲道:“笨蛋,我愛你啊。”
……
“我艹天真你特么這時候還能撒狗糧,胖爺我就算了,你看看這幫夥計他媽一個個都眼冒綠光了!”對講機里傳來胖子的號叫。
營地里人其實很少,解雨臣並沒有打算下去。對他來說很多謎題已經不再有意義,也就沒有好奇了。
我們會在這裏停留五天,如果兩天後吳邪他們沒有消息,第一梯隊就會從我們發現的入口進去搜索。
無論結局如何,原則上吳邪都不會對外透露張起靈的情況,所以這裏是很私人的部隊,能夠在接到人之後從幾百人的散盜里抽身而退。
每一個跟着吳邪來這裏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貪嗔痴,或者終結貪嗔痴。就連我也逃不離。
在八月十七,也就是第二天的凌晨,我從帳篷里出來,做了一套拉伸,一個小花的夥計看到我就叫,“三娘早。”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叫我莫三娘,我聽着總起雞皮疙瘩,覺得這特么也不是和吳小三爺配,是和吳三爺配啊。
娘的,這也太風塵了。
我問他,“有煙么?”
那夥計愣了一下,“有,有。”於是給了我一根,用打火機點上。
這時解雨臣也出來了,他奇怪地看着我,“你也會抽煙?吳邪不知道吧。”
我重新坐在了地上,盤腿看着東邊,忍着沒咳嗽,說:“不太會,只是想紀念一下。而且其實我發現吳邪對會抽煙有個性的女孩子有偏愛哦。”
解雨臣挑眉,也坐了下來,“怎麼說?”
我叼着煙,好像含着一根棒棒糖,“年紀比他小,或者說還沒被社會磨圓,有時候不太合群,古靈精怪但不討人厭,會抽煙,身材嬌小短頭髮,唔……在他不擅長的某一方面很厲害?大概是這樣。”
解雨臣道:“……雖然我們也不算很熟,但你除了不抽煙別的都差不離。”
我嘿嘿笑起來,“如果不是陳皮把我的肺搞壞了說不定我也是個老煙槍吶。不過嘛,現實和理想總要有一點差距。”
解雨臣笑,“他為了你倒是很能忍着煙癮。”
我舔了舔嘴唇,沒有回答。在終極碎片幻境中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漸漸清晰起來。我不清楚它們是否真的有意義,或者又是否是我理解的含義。
“日後怎麼打算?”解雨臣問。
我道:“東南亞那邊我和霍道夫合作了。或許賺夠了也退休?然後週遊世界什麼的。”
為什麼是東南亞?我看的出解雨臣臉上一閃即逝的神情變化,但他沒有問,我也就沒必要解釋。
彼時再沒有人說話,信號煙裊裊燒着,我很快抽完了一支煙,沒有再點下一根。
我就這麼坐在那裏,忽然明白了“等待”這個詞最深的含義背後的東西。
我過去很少等人,因為我跑的比誰都快,然而逃了半輩子,“等待”還是追上了我。如同浪潮般洶湧的複雜情緒沖刷着我的靈魂,而我能做的只有等。
他們出現的時候天邊正破曉,魚肚白泛着粉色和金色,從雪山吹來的風清冽非常。
不知道百年以前,上一個從那扇門裏走出來的人是否也見過這樣靜謐的清晨。
我眯着眼,就看見那三個人的身影都勾着金紅色的邊,好像將會長久的拓印在這茫茫群山之間。
“丫頭!”
我聽見吳邪叫我。好像穿越了時空,那個還未遍體鱗傷的吳邪以為自己會和某個姑娘安穩一生時清清亮亮的呼喚。
也許我應該向他們跑去,也許我應該尖叫歡呼。但這一次,我起身之前,他們已經向這裏走來。
這是一個句號,意味着從此以後,誰都不用再替彼此扛那狗娘養的宿命了。
因為我們會並肩走下去。
為之分憂,與君共喜,偕老之心,有加無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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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生日快樂
晚上加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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