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不知飄蕩了多久,耳邊是不斷的凄厲的長嚎,眼前忽地開了一條縫隙,頓時各處飄蕩的黑影都朝前撲了過去。
賈赦也不落人後,緊跟着往那光亮處撲了過去。眼看就要通過那縫隙了,他忽覺腳下一緊,低頭看去,卻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女鬼攀扯住了他。
那女鬼渾身衣服皆腐爛殆盡,一雙瘦得柴棒似的手臂緊緊拉扯着賈赦的小腿,喉間“嗬嗬”做響,下了死勁往上攀爬。
再回首去看,那一絲縫隙已經閉合大半,仍有許多黑影在不斷地往那處撲去。
撲騰了幾下,眼見就要趕不上了,賈赦心中發狠,瞅準時機,猛得發力,一腳蹬在了那女鬼的臉上。
那女鬼頓時“嗷嗷”大叫起來,聲音凄厲,鬆開了手,五指做爪,要去抓賈赦。
拼着腿上挨了一下,賈赦用儘力氣往前一撲,總算是趕在縫隙合上前撲了進去。
雖說是爭贏了,可他自己也因為氣力用盡,眼前一黑,陷入了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了耳邊有兩道細細的哭聲,凄凄切切,哭得他心煩。
腦袋一抽一抽的疼,耳邊的哭聲越發大了,他頓時惱火起來,用力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掛在壁上的一副畫,這畫有些眼熟,正當賈赦想要細看時,有兩個人影撲了上來。
賈赦人還沒有完全清醒呢,見有人撲過來,下意識地一腳踹了出去。
“哎呦”,其中一個人影驚呼一聲,跌坐在了床前,另一個見了,也不敢再放肆,老老實實地跪在了床前。
賈赦這才看清兩人的樣子,俱都是十七八歲穿紅着綠,打扮妖嬈的美貌女子。
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賈赦盯着她們看了半晌,只覺得分外眼熟,再看這間屋子的擺設,更覺得熟悉。
他心下驚疑,自己不是早就死了嗎?不僅死了,還被困在宗祠里一十八年,親眼看到了他大房是如何凋敝,二房又是如何興盛起來的。
他只記得自己看到了二房的桂哥兒高中榜眼跨馬遊街好不熱鬧,一氣之下,掙脫了禁制,從宗祠里沖了出去。
可這之後發生了什麼卻有點模糊起來了,他只彷彿記得有人說要送他一場機緣,叫他重歷人生,一掃前恨。
莫非,他真的還魂了?下意識地想捋一把鬍子,結果卻摸了個空,他現在下頜光滑,還未留須呢。
暗自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年紀,瞥了一眼還跪在床邊的兩個丫鬟,賈赦沖門外大喊一聲:“來興!死了不成,給爺滾進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小縫,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探進頭來。
來興“嘿嘿”一笑,“爺,我在這兒呢。”
“進來,離那麼遠做什麼?爺還能吃了你不成!”
賈赦揉了揉脹痛的額角,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兩個女人,問到:“這兩個是誰?”
“爺你忘了嗎?這兩位姐姐是夫人送來服侍你的啊!”
夫人送來的?他想了想,終於記起來了,難怪他覺得兩人面熟,這不就是他上一世的蕭姨娘和鄭姨娘嘛!
上一世,他的妻子張嫣剛有了身孕,他娘史夫人就以張氏身子不適不能伺候他為由給他送來了這兩個人。
他還記得他與張氏因為這件事鬧了好一陣變扭。張氏更因為孕中鬱鬱不樂導致生產瑚哥兒的時候難產傷了身子。
想到這裏,他就覺得頭疼。
“來興,我問你,你大奶奶呢?”
“爺,你昨晚喝醉了酒,和大奶奶吵了幾句嘴,大奶奶就……就……”
“就如何?”
來興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抬頭瞟了賈赦一眼,悄悄地往門邊移了移,接着把眼睛一閉,說到:“就一大早坐了馬車家去了!”
過了許久沒聽見自家爺暴怒的咆哮,來興睜開了眼去看賈赦,奇怪地問到:“爺……你,你不問問大奶奶回哪個家去了啊?”
賈赦沒好氣地白了一眼來興,他又不傻,張氏自然是回太師府去了,難道還能坐了馬車繞城一周又回這榮國公府里嗎?
他懶得再理這個蠢小子,一指地上跪着的兩人,吩咐到:“把這兩個丫頭先給爺關起來,等爺回來再處理。”
“唉,好嘞。”來興轉身就要出去喊幾個婆子過來綁人,突然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過身來,“爺,你要出去啊?那我去給爺備馬!”
說著,不等賈赦回話,就又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
望着來興跑得歡脫的背影,賈赦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笑,這個來興也算是他的老夥計了,上一世來興跟着他,他這個主子沒出息,連帶着奴才也畏手畏腳地受二房欺負。
如今既然叫他重歷人生,一掃前恨,若是再落得個上一世那般妻離子散家業凋零血脈無存的地步,便是他賈赦無能!
簡單地梳洗了一下,賈赦在桌上揀了個杯子倒了碗濃茶灌了下去,好歹緩了緩宿醉后的頭疼。
當務之急,是要去太師府接回他的妻。
來興已經備好了馬,賈赦換了身衣裳,派人和祖母孫太君說了一聲就出了府。
輕輕鬆鬆跨上了馬,他這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少年時。這具身體才將將滿了十七,正是少年郎朝氣蓬勃的時候,全然不似他後來那副老邁虛弱的樣子。
他吐出一口濁氣,抬眸看了眼榮國公府那高懸在獸頭大門上的大匾,接着輕輕一夾馬背,打馬往太師府去了。
太師府,雖不及榮國府那般富麗,但也是處處雕樑畫棟,更是於細微之處透着一股書香門第的清雅。
一個管事娘子模樣的婦人穿廊而來,廊下石階上坐着的幾個丫鬟忙紛紛起身問好,又指着屋門暗暗搖了搖手。
那婦人會意,斂去了臉上的笑意,躬身進了屋子。
還未轉過屏風,先聽到一陣細細的哭聲。於是她更放慢了腳步,悄悄地走到了大丫鬟雲錦的旁邊,輕輕扯了扯雲錦的衣袖。
“趙榮家的,你來做什麼?”太師夫人早就一眼看見了,她撫了撫懷中女兒的發,問到。
趙榮家的忙上前一步,賠笑道:“夫人,姑娘,姑爺來了。”
“他來了就來了,與我說做什麼!”
一聽賈赦來了,張嫣卻似更委屈了一般,騰的一下從張夫人懷裏坐了起來。
“你看你!說話就說話,那麼大氣幹什麼,氣大傷身,你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肚子裏這個想想吧。”
張夫人忙環住了張嫣,氣得拿手點了點她的腦袋,然後對着趙榮家的吩咐到:“既然姑爺來了,那就請他過來吧。”
趙榮家的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張嫣一聽自己母親要讓賈赦過來,頓時扯住了她的袖子晃了晃,“娘,你怎麼讓他過來了!我不見他!”
“傻丫頭,少年夫妻誰不拌幾句嘴,難道你一輩子不見他不成?要是你真不想見他,真捨得下,那便與他和離,回家來,你父兄也自當養你一輩子,如何?”
“這……”
見她猶豫,張夫人嘆了口氣,“嫣兒,你既然不願和離,那就不能不見他。既然姑爺願意親自上門來接你,說明他心裏還是有你的,你再鬧下去,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嫣兒一顆心撲在那賈恩侯身上,哪裏會和離,既然不願和離,那日子自然是要過下去的。
張嫣還想再說什麼,門外簾籠一響,有丫鬟回到:“夫人,大姑娘,姑爺來了。”
“唉!嫣兒,你好好想想娘的話。”張夫人再次嘆了口氣,拍了拍張嫣的肩,起身走了出去。
“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還未進屋,賈赦便先見自己的岳母張夫人從裏面走了出來,他行了個禮,退到了一旁。
就聽張夫人站在門口說到:“姑爺,嫣兒自幼被我們慣壞了,你擔待些。”
賈赦一愣,料定張嫣並沒有將自己二人拌嘴的真正原因告訴岳母,他連忙再行了一禮,說到:“原是小婿的不是,委屈了大奶奶。”
張夫人笑着點點頭,“嫣兒就在裏面呢,姑爺進去吧。”
目送着張夫人走遠了,賈赦定定地站在門口,忽然有了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來。
他與張嫣年少情深,若不是他賭氣納了那兩個丫鬟,或許張嫣最後便不會心如死灰,丟下剛出生的璉哥兒撒手而去。
“原是我錯付了相思。”
張嫣的那句訣別猶在耳畔,賈赦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面前的屋門。
屋內靜悄悄的,張嫣和衣卧在貴妃榻上,雙肩微微地顫動,像雨後的蝴蝶輕扇着蝶翼。
賈赦嘆了口氣,坐在了她的身旁,輕輕掰過她的肩膀,果然看到了一張滿是淚水的俏臉。
“嫣兒。”他抱着她,渾身微顫,像是重獲了此生至寶。
上一世張嫣逝后,他放縱自己沉迷美色,聲色犬馬,晝夜荒淫,總想着是不是自己再荒淫一點,他的嫣兒就能回來,像從前一樣責罵他一頓。
可是人死如燈滅,張嫣甚至連入他夢來都不肯。
“嫣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你別抱着我,誰要與你回家,你自回家去抱栽雲和種露去!”
“栽雲和種露是誰?”
張嫣愣了一下,打量了賈赦幾眼,見他神色不似做偽,於是半信半疑地問到:“你當真不知道栽雲和種露是誰?”
見他點頭,她心中鬱氣散了不少,只是依舊抿着唇,把自己扭向了一邊默默垂淚。
突然,有一片柔軟落在了她的眼眸上,輕輕吻去了她眼角沁出的淚水。
她一時忘了哭泣,臉色爆紅,猛得一下推開了賈赦,將自己的臉埋在了掌心。
“你……你……登徒子!這青天白日的……”
舌尖微卷,賈赦舔了舔唇角,嘗到了一抹咸澀。
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發間微露的紅透了的小小耳垂,他伸手揉了揉張嫣的發,說到:“我親我自己的妻子,不算登徒子。”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從懷裏掏出了一盒蜜餞來。
“嫣兒,我記得你最愛吃致和齋的櫻桃煎,你看,這是我特意去買來的。”
張嫣露出一雙眼來去看他手中的匣子,果然是致和齋的櫻桃煎。
致和齋並不在榮國府來太師府的路上,而且致和齋的規矩,是不接預定的,難道他還在來太師府前跑去致和齋去排隊買了櫻桃煎嗎?
見張嫣態度似乎有些軟化,賈赦連忙再進一步,“嫣兒,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的,我絕不會納妾的。”
說著,他突然換了語氣,一雙桃花眼帶了些許委屈的神情,拉着張嫣的一隻手,說到:“嫣兒,你就隨我回去吧,你看,你不在,我昨晚喝醉了也沒人管。”
“該!誰讓你自己喝酒的!”這樣說著,她卻伸手接過了賈赦手中的櫻桃煎,打開盒子揀了一顆塞入他口中。
“我既然回來一趟,怎麼說也得見我爹爹一面再走。你陪我再多等等,等我爹爹下朝好不好?”
見張太師?
唇舌間傳來的酸味激的賈赦顫了顫,他無端地打了個寒顫,想起了自己還是太子伴讀時被張太師打過的手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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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錦:賈赦你夠了,七老八十的人還撒嬌博同情,不害臊!
賈赦:害臊?再害臊夫人就沒了!
櫻桃煎,《山家清供》記載:
???????櫻桃經雨,則蟲自內生,人莫之見。用水一碗浸之,良久,其蟲皆蟄蟄而出,乃可食之。楊誠齋詩云:“何人弄好手,萬顆搗虛脆。印成花鈿薄,染作水澌翠。北果非不多,此味良獨美。”要之其法不過煮以梅水,去核搗印為餅,而加以蜜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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