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時值盛夏,哪怕是在夜裏,風裏依舊有着些微燥熱,便連一旁的桂樹上,夏蟬還未安睡,依舊不知疲倦地嘶鳴着。
可就在這人人着紗衣的時節,賈敷依舊穿着袍服,露出衣袖的手腕細得可怕,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
“敷兒如今怎麼的?”
提起自己的長子,賈代化長嘆一聲,說到:“唉~還能怎樣,就這麼著,如今就喝獨參湯,竟是拿參湯吊著命似的。”
賈代善聽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安慰道:“左右這些東西我們家也不缺,且將養着吧,再叫人細細尋訪些大夫來,侄兒還年輕,總能治回來的。”
說者無心聽着有意,一旁的賈赦忽然心念一動,張彥既然要悄悄着尋大夫來為殿下看診,何不就藉著為敷堂兄尋訪名醫的由頭,去尋一位名醫來呢?畢竟,敷堂兄久病這事在京中也不是什麼秘密,也不怕人生疑。
若是真能尋到宋東璧,治好了賈敷,或許寧國府也不會落得前世那般模樣了。
這樣一想,他就看向賈代化,說到:“堂伯,我聽人說江南宋家的宋東璧不日就要入京了,如果咱們能說動宋東璧來為敷堂兄看診,堂兄或許就能痊癒了呢?”
“赦兒,那宋東璧我也聽說過,坊間傳聞,此人醫術極高,但脾氣極怪,怕是輕易請不得他出手吧?”
“既然能傳出醫術極高的名聲,那必定是有人受過他的診治,大抵這樣人都是恃才傲物的,我們多擔待些也就是了。”他又想了想,說到,“若是伯父信任我,便由我去替敷堂兄請宋東璧,如何?”
賈代化大喜過往,便連賈敷面上也露出了笑意。他掙扎着離席,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平輩之間的大禮,說到:“咳咳……敷謝過赦弟大恩,咳咳……”
“敷堂兄折煞小弟了。”連忙上前一步扶起賈敷,看着他臉上那個蒼白到近乎透明的笑與那雙眼裏迸發的一絲希望的亮光,賈赦有些愧疚。
他暗下決心,哪怕是為了敷堂兄呢,他也要說動宋東璧出診。
想到這裏,他問到:“伯父,世人只說宋東璧性子乖張,行事詭異,只是這個人他到底怪在哪裏啊?”
見賈赦問,賈代化說到:“我也未曾見過宋東璧,只是我聽說此人自幼性情乖張,從不許男子近身,凡大小事需得貌美女子伺候,到他大了,通學傳家醫術,別的大夫救人只管救人,他卻要挑一挑病人美醜,貌美者可治,普通者看心情行事,若有那貌丑者,便是金銀珠寶捧到近前,他正眼也不會去瞧一下……”
賈代化話還未說完,賈赦已經面色古怪起來,他頻頻看向坐在自己對頭的賈政,若不是不合時宜,他正想大笑幾聲。
據堂伯所說,那宋東璧不活脫脫就是另一個寶玉嘛,不,人家比寶玉還好上一點,至少人家還通學了家傳醫術,就算是恃才傲物呢,也有才可恃不是。
賈赦這樣頻頻去看賈政,自然被賈政察覺了,他抬起頭來疑惑地看向賈赦,剛要開口問,就聽見女眷那邊突然傳出陣喧嘩。
緊接着就有一個女聲說到:“王氏,於公我是五品宜人,你不過是個布衣百姓,於私,我為長,你為幼,於公於私,長幼尊卑,你都該敬我讓我,為何如今卻口出狂言?”
賈赦一聽就知道這是自己妻子張嫣的聲音,席上眾人也都聽出來了。
賈代善面色一沉,喚過一旁的侍女過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女眷席上,孫老太君面色沉靜地坐着,張嫣亦面色沉靜地坐着,唯有王懷珍一人站着,手裏還端着那杯未送出去的酒。
徐氏看了看張嫣,又看看王懷珍,有些尷尬。她悄悄地拉了拉身旁史夫人的袖子,示意其為王懷珍解解圍。但史夫人卻只做不知,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向徐氏示意,“這是府中新釀的果酒,你嘗嘗這味好不好?”
她的唇角含了一絲笑意,雙眸卻比月光還要涼薄,竟是打算不管自己這兩個兒媳了。
王懷珍靜默了一會兒,見史夫人果然打定主意不會幫她開口說話,再看看其他人,李氏與賈敏坐在一處輕聲安慰着張嫣,賈家另三個庶女喚作淑和淑靜淑芳的,也垂眸坐了,打算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王懷珍眸中劃過一絲冷芒,暗道:“你張嫣和我擺什麼長嫂的譜子,既然要做我嫂子,怎麼當初不肯讓自己父兄來教導賈政?如今又要來戳我的肺管子?”
這樣想着,她就開口道:“大嫂好利的嘴,我這笨嘴拙舌的哪說得過嫂子你啊,我不過是想敬嫂子一杯酒罷了,嫂子不想喝直說就是,何苦和我扯些什麼公啊私的呢。”
“呵!”隔着薔薇花架,賈赦將那邊的話聽得明明白白,他也不等那丫鬟回來回話,只冷了臉色,問到賈政面前去:“賈存周,你媳婦這是安的什麼心?”
她明知道張嫣懷有身孕不宜飲酒卻非要敬酒?莫說張嫣拒了她的酒,就是將這杯酒潑到王氏臉上去那也是應該的!
賈政連連致謙,又高聲喚到:“栽雲,你奶奶喝醉了酒不清醒了,你還不快將她扶回院子裏去。”
他的話說得大聲了點,女眷席上聽得分明。王懷珍的臉色愈發難看了起來,那賈赦還知道護着自己的妻子,賈政卻在眾人面前這般對她!
她見栽雲果然過來扶她,不由怒從心頭起,雙眼噴火,一把將其推搡在地,怒到:“我沒醉,這宴席還沒散呢,我憑什麼要回去?”
那坡底本就不平,栽雲被她那麼一推搡,不由地“哎呦”一聲,從坡上滾了下來。
“反了反了!”孫老太君氣急,指了茯苓吩咐到,“茯苓,還不找幾個婆子來送你二奶奶回去,你看看她都發酒瘋了。”
話未說完,那邊去扶栽雲的小丫鬟們已經一疊聲驚叫起來:“血!流血了!”
這一喊下,王懷珍也驚了一跳。藉著月光與燈火,她探身去看還躺在坡底的栽雲。
只見她臉色慘白,痛苦地蜷縮在草地上,一雙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正有源源不斷的血從她的身下冒出來,將那若草綠的襦裙也浸染得斑駁起來。
“這……這……”比起驚懼,王懷珍的心裏更多的卻是憤怒,這個栽雲,分明就是小產了!
這裏鬧哄哄的,孫老太君忙吩咐了人好生將張嫣送回琴瑟院,又對賈敏說到:“敏兒,這不是你們這些未嫁女該管的事,快隨你那三個姐姐回自己院子去。”
徐氏見事情鬧得不像話了,也忙帶了李氏走了。
“今兒是我招待不周,明兒我再設席,咱娘倆兒明兒再好好聚上一聚。”
徐氏含笑應了,說:“嬸娘客氣了,咱們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這時,賈代善已經帶着賈赦賈政從花架那頭過來了。見了賈赦,徐氏又攜了他的手拍了拍,說到:“好孩子,伯母替你敷哥先謝你一謝,你去尋那宋東璧,有什麼缺的少的儘管向伯母開口。”
賈赦含笑應是,他有心不想插手二房的這些腌臢事兒,遂請示賈代善道:“父親,二弟那邊兒子也不好過去,眼見這天色已晚,不如就由兒子送伯父他們回去吧。”
賈代善一想也是,不僅賈赦不好露面,便連他這個公公也不好露面,遂點頭應到:“你有這孝心我還攔你不成?你且去吧,路上當心着些,將你伯父他們送到就趕緊回來,也免得老太太擔心。”
說罷,腳步轉了個方向,徑直往書房去了。
而賈赦則直把賈代化一行人送到了寧國府,這才騎着馬往回走。
等他回到榮國府的時候,這件事已經結束了,聽雙杏說,賈政得知栽雲小產,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沒了,氣急打了王懷珍一巴掌,又替栽雲求了恩典,如今栽雲已經不再是賈政書房裏的筆墨丫鬟,而是二房的趙姨娘了。
“二爺當著眾人的面打了二奶奶一巴掌,二奶奶如今正哭鬧着要回王府呢。可我聽說二爺就沒管二奶奶,現在正陪着趙姨娘呢。”雙杏如是說。
彼時張嫣正靠在賈赦懷中,一口一口喝着他餵過來的燕窩粥,聽了這個消息只是皺了皺眉,嘆一句“只是可憐了那個孩子”,也就罷了。
倒是賈赦挑了挑眉,他記得上一世二房的趙姨娘該是在賈珠出生那段時間被太太賜給賈政的,沒想到如今這個被他禍水東引的栽雲也姓趙。
只盼着這個趙姨娘不要再和上一世那個趙姨娘一般不成氣候,必要時他也不介意讓張嫣幫她一把,也好叫王氏嘗嘗苦頭。
見張嫣吃得差不多了,他擱下小盞,吩咐雙桃捧水來凈了手,然後扳過張嫣的雙腿擱在自己的膝上,雙手沾了玫瑰花膏,先搓熱了,這才在張嫣腿上揉按起來。
琴瑟院內室伺候的這些婢女早就已經看習慣了這副場景,自她們大奶奶身子重了,雙腿就開始浮腫起來,也不知大爺從哪得的方子,日日拿玫瑰花膏來為大奶奶按揉雙腿。
雙桃雙杏對視一眼,俱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笑意。她們自顧自地收拾好了東西,為夫妻兩人鋪好卧具,又熄滅了幾盞蠟燭,這才依次退下了。
“今日之事,也算是栽雲她的一場造化。”
沒頭沒腦地聽賈赦說了這樣一句話,縱使知道賈赦對栽雲並沒有什麼特殊感情,張嫣依舊有些吃醋,她最近被賈赦慣得有些嬌縱,遂輕輕踢了一下賈赦的肚腹,問到:“怎麼,你心疼了?”
“我心疼她做什麼?”大掌捏住作亂的小腳,賈赦有些莫名其妙,一邊抬頭去看張嫣,一邊說到,“原不過就是想叫她做一枚釘子的,如今釘子牢牢的扎在了那裏面,人哪還能心疼釘子?”
燈火有些昏暗,然而燈下觀美人別有一番滋味,賈赦心念一動,輕笑到:“莫非,嫣兒吃醋了?”
見她不應,賈赦越發肯定了,燈火昏黃,他的那一雙桃花眼映了火光,熠熠生輝起來,他湊近張嫣的耳邊,輕輕啄了她的粉頰一下,笑到:“小醋缸,我只心疼你一人。”
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因說話而吐出的氣息噴洒在她的耳垂上,叫張嫣瞬間紅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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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班后,被校長叫去打排球了,然而阿錦這個運動渣渣只配去撿球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