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墓
宣傳工作真是現代修仙人士對抗封建亡靈的有力武器!
國產手機真香!
江掌門握着剩餘電量72%的手機,心裏完全不虛。
導航的金甲武士招夠了,他就把外放改成了:
“王死”!
“王”“不得”“祭祀”!
“王死”“不得”“復生”!
貞人的嘶吼混着甲士的悲鳴,在這座宮殿裏製造起巨大的恐慌。但守衛的士兵不能移動,被他支去金池的甲士們也不能違抗之前貞人的語音命令,都在痛苦哀呼。
人類的悲歡都不相通,人鬼之間就更不通容了。
江寄夜沉浸在宣傳鬥爭的激情中,不斷輪播新視頻,從“王殺貞人”到“貞人殺王”都輪過一遍,滿宮鬼哭神號只當是背景雜音。
雖然他身陷亡靈中心,但被手機和祖師的面具保護得妥貼周到,只有他主動投影外放的聲音才能被陰靈聽到,人還是安全得很。就是祖師不喜歡他做低頭族,總是用面具托着他的臉看前方,他只好把手機舉高,權當鍛煉手臂了。
眼角餘光掃過手機邊緣,倒也能看清路況,不容易撞牆。
祖師救不回一個網癮青年,只能時不時讓面具涼一下,叫回他的魂,免得他光顧看手機忘了看路。
順着鬼泣神號的陰森的宮殿迴廊轉了不知多久,他們終於走到了另外一座宮殿前。
那間宮殿門窗緊閉,裏面看着陰森森的,彷彿還傳出來隱約的喊殺聲。
江寄夜聽力不錯,從這些錯亂混合的雜音中竟然分辨出了那幾位上演中老年仙俠偶像劇的華蓋宗弟子的聲音。
前方的甲士似乎也被這聲音吸引,向那邊的殿角走去。
江寄夜怕他們誤了正事,連忙又調出前一個視頻,循環播放“尋金池”。
但那兩個甲士並不動搖,仍是向那邊走去。甚至階下兩個原本一動不動的甲衛在聽到這段錄音后也跟着過去,他才確定那邊就是金池,華蓋宗弟子比他更早找到了受害人的靈魂。
太好了,這次事故的等級肯定能從重大安全事故降下來了!
只要再把受害者身體弄出來就好了!
容祖師打破了他的遐想,冷笑着說:“這樣的修士我見多了,他們怎會真心找幾個凡人?定是去殺這些陰靈的舊主的。”
“祖師這麼說……”
還真是有道理。
江寄夜記得明儀之前放言說,只要殺了這裏的王,奪得控制權就能解決一切,也覺得他們不是一心救人的。
也許鬼王就在金池,那些人打boss,他過去救人,也算是分工合作了。
他把“金池”這段關掉,投影出一個帶着簡陋畫面的洗腦視頻,對着祖師祈禱:“祖師再保佑我一會兒,我去救人了!”
這條路已走到盡頭,引路的衛士們哀戚地推開了一座嵌在牆上的小門。
“王死”“不”“得”“復蘇”的凄厲呼聲配着貞人坐在火塘前的虛擬投影比他更早地進入大殿,如同詛咒般無限循環。
整座宮殿一瞬間像被冰雪凍住,人鬼雙方都不動了。江掌門便在這片凝固驚疑的氣氛中踏入小門,看清了這座神殿。
門后是一座比貞人占卜的宮室更寬敞也更陰暗的大殿,殿中央便是一片深廣的血池:
池水鮮紅澄澈,沒有腥味,宛如一片潔凈的血海,池子邊緣用雪白的石條鋪成,看起來和金池兩個字毫無關係。但那些侍衛能毫不猶豫地走向這座殿,那這座池子應當就是貞人口中的金池了。
池中還有骷髏沉浮,枯骨都被染成詭艷的血色。池上方築着一座高台,台上擺着比人還高的玄鳥形燈架,燭焰長有半尺,焰光交映着一座裝飾着玄鳥與夔龍紋的長方形木製巨棺。
此時棺蓋大敞着,一隻褐色的枯手搭在棺蓋旁,明儀和他師弟衣服破破爛爛,滿手符紙,拿着蛇形短劍直棺內;他們的師妹們在旁邊策應,和外圍的金甲武士對峙。
但江寄夜進門后,所有人和鬼的目光都循着聲音落到他身前,看到了他特地搞成外放的,坐在幾乎熄滅的火塘前的貞人投影。
棺木的主人驟然發出痛苦憤怒的悲鳴。
一顆覆著褐色臘質皮膚,骷髏一般凹陷的頭顱從棺材裏露出,深凹的眼窩死死盯着貞人的投影。
投影始終是蒙眼老人坐在火塘前的樣子,位置卻跟着手機走,總是投放在江寄夜身前三四米外。
同為現代人的華蓋宗弟子很快看出了不對。
明儀回過神,趁着墓主停止攻擊,立刻扔下一把紙符,將棺材上面牢牢封了一層。
一個年輕女修警惕地問道:“這陰靈怎麼會倒戈幫我們?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不會是那個玄音宗的掌門吧?”
綦師弟幾乎是脫口而出:“怎麼可能,他有修為嗎?”
明儀卻比他考慮得深:“要是江掌門……玄音宗再小也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玄門正宗,掌門就是修為低也不會缺法寶。這地方又是他的玄音山腳下,他比咱們早得了消息,恐怕已經做了收取秘境的準備。”
說不定本地修真部門也傾向保護他,背地裏給了他什麼支持……
明儀沉着臉向下找了找,很快看到殿側穿着黑色羽絨服,拿着手機的江寄夜。但他的臉上不知為何戴了個這裏武士的銅面具,臉龐隱在詭異的面劇后,身上感覺不到一絲靈氣浮動,卻給人一種神秘威嚴、不可窺視的強勢感。
他……他還是原來那個跟凡人一樣的玄音宗掌門嗎?
還是被陰靈奪舍了?
江寄認偏偏是他當著本地辦事處陳道人扯進秘境的,要是出了事還得拿東西給修真局交代!
不管他是強是弱,對華蓋宗都只有麻煩。
明儀心底隱隱煩躁,向下瞥了一眼,吩咐修為最高的海艷艷:“海師妹,替我‘照顧’江掌門,別讓他到這危險的地方來。”
他師妹心領神會,從武士群殺向血池,阻止江寄夜可能帶來的異變。
被殺的武士鮮血橫流,沿着地磚的溝壑流入血池,引起池面一陣陣翻滾波動。池水中浮沉的枯骨在新血的滋養下漸漸拼湊成形,生出血肉,披上金甲,被水推向池邊。
就在這些骷髏指向的那側石台邊緣,正站着幾個神色獃滯,身上掛滿了枷鐐銬,除了這些東西外什麼都沒穿的人。
江寄夜終於也看到了這些人。
不需要什麼照片和視頻,只憑(不穿)衣服和短髮就能確認他們的身份了!
池子裏那些會不會是早前被沉下去的……
江寄夜心口猛地一涼,不敢深想,頂着視覺污染努力辨認——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
還好,他們來得不晚,人都還全乎着。
但這些人都已經被驅趕到了血池邊,其中一個離着池子最近的白胖男人已被拉出去,有武士手中的青銅鉞壓在他脖子上,只是因為看到貞人在呼號“王死”,接收到的信息錯亂,忘了下手——
江寄夜猛地按下靈氣投影,循環播放貞人憤怒的嘶吼:
“不”“殺”“亡人”!
“不”“殺”“亡人”!
“不”“殺”“人”!
“不殺”!
甲士的動作凝滯,無助地看着他投射出來的,僅有幾幀畫面、粗糙又虛假的貞人。他的目光隨着貞人的影象轉動時,執鉞的那隻手忽然一輕,整隻手臂都被人砍斷了。
長鉞落地,他壓着的人也被奪走。
正與華蓋宗弟子相殺武士也聽到了貞人的呼喊,行動遲緩了下來,有的甚至放下武器轉身而逃。他們對面的修士卻不會遲疑,法器與符咒齊出,破開金甲,殺死這些陰氣更濃郁、力量更強橫的陰靈。
他們的王憤怒地咆哮嘶吼,但有明儀師兄弟們壓制,無法發出有效的命令。
甲士們紛紛倒下,鮮血漫灌地面,悲呼着:“貞人,為何,為何不許殺……”
——因為兩方本就是你死我活的關係的,死的死了,活的才能活。
江寄夜冷酷地放著錄像,穿梭在受害人之間,用手機磨斷束縛靈魂的沉重鐐銬。但他們受創太深,靈魂獃滯不會動彈,給解救工作帶來了很多麻煩。
江寄夜在面具上輕叩了幾下,低聲問祖師:“怎麼才能讓這些人清醒過來?要不要也來一個‘萬物恃一以生’?”
他體內原有的靈氣幾乎都用盡了,但剛剛剪視頻和找路時一直在注意吐納,還是稍微存了些純陰靈氣。
容祖師回應道:可行,但不會太好用。
純陰靈氣擅長滋養穩固靈魂,但因為太穩固了,不含生化之力,只能靠玄文本身的力量造出一點生機。
受害者身上凹陷的傷痕只稍微恢復了一點,人也不像孟隊長那麼快清醒,仍然懵懵懂懂,說一聲才動一下。
但被封在棺中的王屍卻對這點生機十分敏感,稍微感知到了一點就瘋狂掙紮起來,抓破了壓在身上的層層符咒,發出一聲含混的“殺”音。
正循環播放的短視頻都被這股靈力衝散,大殿中只聽到這聲飽含憤怒,蘊集着強大靈力的“殺”。
這座大殿都被王屍的殺意喚醒,靈氣陰沉沉地壓向幾個活人。殿內武士感應到王的憤怒和殺意,皮膚上透出的血色幾乎蔓延成片,肌肉骨骼顫抖着膨脹……
江寄夜第一時間感到了危機——華蓋宗這些人或許沒體驗過,他可是從宣傳戰爭中走出來的勝利者,深知這個世界裏語言的力量有多強大。
不能讓他發聲,必須阻止——
“殺”字已經不能打斷,江寄夜果斷開口,緊跟着那道殺音喊出了一聲:
“王!”
按祖師的說法,他做掌門時受到的是王侯級別的封敕,在自己掌握所有權的國土上就能代行國家政令,說出的話對於這裏低層次的陰靈也相當於王命。
這一聲“王”便打斷了前任的法令,滿殿武士都看着他,不知所措。
棺材裏那位已故的先王似乎以為他在呼喚自己,向自己投誠,空洞的眼窩看向他,長嘯了一聲。
明儀他們也被江寄夜展現出來的,對這座秘境的控制力震驚,驚疑憤怒地問他:“你叫他什麼!你還以為能投降一個鬼王?”
江寄夜卻沒空管這一聲的後果,捧着手機飛快提取出進殿後這段視頻,投影外放,手指拖動時間軸——因為時間太緊迫,他連剪輯都沒做,只把視頻拖到離結束還有幾秒鐘的地方,直接把聲音外放出來。
“殺!”
“王!”
再拉回去,稍微拖一拖這兩字中間的進度。
“殺!王!”
“殺王!”
這兩個字終於連在一起,整座大殿只回蕩着一個聲音:
“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