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華蓋宗家大業大,掌門金真人也是建國前修行至今、法力深厚的一方砥柱。華蓋宗在省內修真界地位尊崇,橫行無忌,掌門弟子更是天之驕子。
還從沒有人敢從他們手中搶奪修行資源;沒人在他們面前提俗世那些麻煩的規矩;更沒有哪個小宗門或家族的主人敢對他們露出這樣輕慢的神情。
他還故意挑眉——
可恨的是挑眉還挑得好看,被沉鬱神情拘束的五官舒展開,竟流露出一種理所當然的驕矜和清貴。
彷彿華蓋宗弟子在他面前都是可以隨意挑揀的乙方小白菜。
“明先生加我一下v信,我把之前拍到的視頻傳給你們。什麼時候需要我出讓這片地,也可以從v信上聯繫我。”
他調出二維碼,舉起手機對着華蓋宗掌門心愛的弟子。
明儀垂下眼瞼看着那枚手機,唇角抿起,笑紋稍淺:“這是如今時興的小法器,我記着是叫手機?”
“可惜我入道四十年,沒過過俗世的日子,不會用這種東西。”
他右手一動,忽然抓住江寄夜的手腕:“江掌門曾進過這座秘境,想必熟悉路徑,請親自帶路吧。”
江寄夜甚至沒反應過來他抓到自己了,一片白光就刺到眼前。
華蓋宗這些人真不懂事!
他一甩手甩開了那位大弟子,冷冷睨了他一眼:“明先生有什麼事下次請直說,不要動手動腳。”
明儀晃了晃身子,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垂眸斂去眼中不可思議的神色:“江掌門修為不差。”
江掌門修為當然不差,江掌門跟他師父在新修版《優秀修真組織名錄》裏平起平坐呢。
但江寄夜自己也知道,他就只有掌門這個職務不低,其實沒什麼真實修為,剛才那一下不是手機自帶的防禦力就是師祖給他存在身上的小法術。
——那就是師祖傳的,畢竟手機是不會吃醋的。
他自然地答道:“這是我派玄音宗開山祖師親傳的功……法。”
不知是不是他品性正直,不愛說謊的原因,說了這句話之後竟覺得胸前靈氣砰動,血流加快。
江寄夜按住胸口,一面深呼吸平復躍動的氣血,一面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剛離開這世界不多久,小秘境的範圍倒還沒擴大。之前用玄言時引起的靈氣變動似乎還未平息,許多面目僵冷的武士還聚集在橋頭這片地方。
更遠處有穿着布衣的男子朝着這片地方張望,但似乎畏懼武士,不敢湊得太近。那些小孩子倒是還在各自家門口,圍着罐子,但也沒在尖叫笑鬧,而是抻長了脖子,死死盯着他喚起過生機的地方。
但從他們進來之後,這些人看的就不再只是他待過的地方,而是這邊活生生的、還在不斷進入的華蓋宗弟子了。
江總不是第一次進來,很清楚這些人是不會發現自己的,從容地介紹經驗:“這些人只能識別靈氣,你們最好用法術遮掩一下。
“那些小孩的叫聲能讓人迷失神智,然後武士就會揮戈捉捕落進這裏的魂魄——應該是要抓人祭祀。如果能跟着他們到祭祀的地方應該就能找到失蹤的人。”
明儀笑了笑:“江掌門有心了。”
他還能耐心和江寄夜說話,後進來的男弟子已經拿出劍來清怪了。
武士動作遲緩,只會僵硬地揮舞銅戈,華蓋宗弟子幾劍下去就能擊殺一個。
鮮紅的血從武士傷口流出來,在地面縱橫流淌。
旁邊一個女修也驚訝地問:“它們還有血?這些陰靈不是靈氣塑成的嗎?”
江寄夜看慣了恐怖片,對於鬼會冒血這種設定本來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但聽她問的時候還是下意識看了一眼——
傷口源源不斷地湧出鮮血,但周圍的皮肉是灰白色的,乾乾淨淨,被削開的皮肉下露出一小截鮮紅的骨頭……
不知怎麼,江寄夜看着這骨頭就覺得一片血海迎面而來,帶着淡淡的硫臭味,比聽那些小鬼尖叫時還難受。
那個男弟子綦修不覺得有什麼,拿劍尖蘸了蘸血,笑着解釋:“海師妹怕了?這血也是靈氣化液,和咱們修行所凝的靈液差不多。不過這些死物空有靈氣,只能當作煉器的材料罷了。”
他為了贏得師妹的注意,有意炫技,故意造出大傷口。大片血跡被劍鋒帶到空中,險些濺到江寄夜臉上,卻被一道淡淡的黃光攔住,滾落到地面。
古老宮殿後占卜塘中的火焰猛然騰起,矇著雙眼的枯瘦老人啞聲道:“吾得之!我王復生之機來矣,祭祀所需之犧牲正在南鄙,請王命,請王之力索之,勿使逃脫!”
火塘中龜殼碎裂的聲音接連響起,老人佈滿皺紋枯瘦面龐在火光映照下凄厲詭異,長嘯一聲:“王曰:允。”
火光落下,他將龜甲扔進火塘,得到一段新的卜辭。
“南方有祟,有人來犯邊鄙,殺我兵卒。你等速去征伐,俘虜與從前所獲亡人一併沉於金池。”
大殿兩旁站着全身銅甲的武士,隨着他的命令沉默地轉身。
整座秘境的靈氣倏然下壓,隨着王宮的變動翻騰起來。明亮的天空下靈氣化作長風盤旋呼嘯,原本遲鈍的武士動作也靈活起來,皮下隱隱透出血色。
綦修第一個感覺出不對,回頭叫道:“明師兄,海師妹,方師妹,這些鬼變強了!”
姓海的女修卻沒看他努力的表演,滿眼柔情地看着明儀:“明師兄可願意給小妹一展風采?”
你們是來打仗的還是來調情的……
知道他們真實年齡層的江掌門實在看不下去這出中老年愛情故事,忍無可忍地咳了一聲:“明先生,幾位修士,該去救人了。”
海女修臉頓時垮下來,羞怒地哼了一聲。
明儀也擺了擺手:“算了,咱們先去王宮。”
江寄夜問道:“貴派那兩位前輩不是還沒進來嗎?”
明儀勾了勾唇,望向村中恢宏古老的宮殿,那股大派核心弟子缺少社會毒打的氣質顯露無餘:“不是江掌門幾次囑託秘境辦要控制住這座秘境擴張的嗎?我宗門余、許兩位師叔正是在外佈陣控制,陳前輩也要留下幫忙——
“江掌門不用怕,只要進去殺了秘境的主人,奪下控制此境的樞紐,自然什麼都解決了。”
他似乎還想拉江寄夜當導航,快要捉住他的手腕時卻似乎顧慮到什麼,轉道向後面四個弟子揮了揮:“走吧!不能辜負了江掌門進來為咱們引路的辛苦。”
他們拿類似小瓶、小袋的空間設備收取地上的屍體,像大鳥一樣縱身飛掠,從倒在山拗口那兩個受害人身上飛走。
被他們甩掉的武士有的執着地追逐他們,有的卻在原地轉圈,似乎在尋找什麼。幾張隱隱泛着血色的面孔望向江寄夜,簡直像是能穿透屏障看到他似的。
江寄夜疑心自己手機屏障能力不足,下意識去看電量——
他白天充足電才回門派的,晚上又關着機跟祖師修行了許久,現在還有77%的電量,怎麼會性能不足?
是因為它替自己防禦了兩次,還是因為這些武士正在變強?
不論如何,眼前詭異的血色令他心裏危機感激增,他也趕不上能飛的華蓋宗修士,索性轉身往小橋外走去。
但他走到日夜交界前,馬上就要邁過那一步界限時,半空中的腳就被一片不知何時攀上來的鮮紅托住,無法落地。他低頭看了一下,才發現自己周圍已被一片不知何處湧來的鮮紅淹沒。
腳下的紅色液體汩汩湧上來,像是平地生起浪濤,帶着一股牆灰般陳腐的叫人窒息的氣味,撲向他臉上。
江寄夜下意識把靈氣凝聚到右手上,握着手機劈向那片液體。
這一擊破開血幕,露出的卻不再是霓虹燈下空曠的公路,而是個幽深寬廣的房間,房間正中是座寬而深的方型火塘。
火塘前坐着穿着白色長袍,頭長髮結辮,臉上皮肉深深凹陷下去的蒙眼老人。
那老人明明矇著眼,卻像是能看到他似的,驀地抬頭對準他的臉,激動地喊了一聲:“捉住人牲……”
捉住人生?
這種地方當然不會有一個和他同樣喜歡心靈雞湯的老年心友。但他還沒想出還能有什麼同音詞,胸膛中便不知為什麼竟跳動起一股冰涼的怒火。
那片火塘似乎被他冰冷的憤怒凍住了,躍動的火焰驀地消失,陷入了一片昏沉。
江寄夜自己也陷入了這片昏昧的空間。
他剛剛還站在熾烈的天光下,眨眼間就到了昏暗的石室。周圍雖然有火光照明,眼睛一時還是有點適應不了這種亮度,下意識朝着最亮的地方看去——
騰騰燃燒的金黃色油燈下方,正是他剛看到的白衣老人。不過那片火塘熄了,只剩下少許餘燼,照不清老人的面容。
但他總感覺老人的眼睛在盯着他。
明明是矇著眼的,卻給人一種視線極為犀利,被盯上就無處可逃的壓力。
江寄夜後退了一步,小心地轉頭尋找逃跑路線:正後方就是敞開的大門,但門旁邊有兩對矇著誇張的方臉大眼銅面具的金甲武士執勤,握着長兵攔在門前。
從剛才起外頭那些武士就好像能感知到他存在了,這老大爺更是直接伸手,要和他談人生。這台手機的隱形功能恐怕不能支持他偷偷逃走了,他是拼一拼綁架老人,還是拼一拼從身後高大的金甲武士中間穿過去呢?
還是先大爺吧!
老大爺剛才隔着那麼遠都能看到他,他就是現在轉身就跑,他也能指揮衛士抓捕他。要是直接攻擊老人,失敗了也不過是一樣被抓捕,成功了就有人質在手。
就算不能當人質,也能廢掉對方這個無視距離監視自己的鷹眼。
而且這老人說話比較自然,會說話就能問出受害者魂魄在哪兒,儘早解救他們工人和那仨主播。
這是他自己工地上出的事故,果然還是得他這個老闆來負責!
江寄夜不假思索轉身,迎面卻感到一片冰涼,有什麼硬硬的東西貼到了他臉上。這東西的眼部是鏤空的,並沒遮着他的視線,透過框子可以看到一支冰白的手。
手指修長、姿態優美,正抵在那個冰涼的面具后,將它牢牢地覆在他臉上。
手的主人洒然立在宮殿中央,神色悠然,一身白衣像是能自己發光一樣,將大殿的陰暗恐怖都驅散殆盡。
他的手順着青銅面具起伏的輪廓滑向下方,在江寄夜耳邊輕輕託了一下,讓它完美地遮住掌門的臉,滿意地說:“這裏倒也有點可用的東西。”
“雖然宮殿不壯不麗,僕從無能無用,純陰靈氣也沒什麼大用……但這是你的土地,地上的東西就都該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