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終端看起來就像個擺在桌面的球型攝像機,沒有顯示屏,沒有互動界面,但有更高級的修真界人工智能。他按着圓頭圓腦的終端輸入了一點靈氣,說一聲“投影”,眼前就投影出了一個微縮版玄音宗。
江寄夜站在山門投影旁,真實地為這種未來科技般的影像震驚。
科學的盡頭是玄學,誰能說玄學的盡頭不是科學呢?
他帶着點敬畏感看着這片投影,許久才伸出手,輕輕按上他置身的大殿。指尖落在正殿殿頂的投影上,竟然沒有一下子穿過去,而是感受到一點輕薄的流水樣的阻力。他按着說明書上的指導把靈氣推到指尖,想像着正殿內部的模樣,投影中的柱、牆和廡殿頂就在靈氣作用下消失,露出明堂內部結構。
中央供奉玉像的神殿中瀰漫著淡黃色的靈氣,尤其他打坐用的蒲團附近涌動着一股近乎橙黃色的高濃度靈氣團,到接近殿頂的地方散開,顏色漸淺,均勻地灑向四周。
不過仔細分辨一下,還可以發現祖師像周圍流動着比周圍顏色稍深一點的靈氣。
這些顏色正標識着靈氣濃度的區別。
在他觀察這些靈氣時,神殿內靈氣的濃度就肉眼可漸地降低了,祖師像周圍流動的靈氣和拖在空中的一線靈束顏色很快與周圍環境融合。中央那股靈氣噴泉隨之消散,而後鵝黃的靈氣由深轉淺,漸漸泛白,最後停在一種輕薄剔透的淡鵝黃上。
空中浮現出一排數據:大殿初始穩定靈氣量為3264國際單位,最高靈氣量9125國際單位,當前穩定靈氣量5880國際單位。
在他修行過程中,殿內靈氣量有一個明顯的“降低——拉升——下降”曲線:
殿內靈氣最初單純被他吸入體內,參與周天循環。但隨着他吸收靈氣的數量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到一定域值時,就會有大量靈氣從下方靈穴和殿外補充進來。但在他收功之後,原本在氣脈中運轉,最終卻沒能被吸納到丹田裏的部分靈氣會散入空中,將大殿靈氣水平推升至最高點,然後緩慢地回落到一個稍低的水平。
他接着回放了之前幾次修行時段的影像,卻發現那幾次修行過程中,大殿內靈氣的變化和這回是迥然不同的。
之前神殿內本底靈氣值一直穩定在3264國際單位,修行開始之後,靈氣是從四面八方聚攏到他身體周圍,在空中呈現一個靈氣漩渦。而這次修行過程中,靈氣一開始就從他座下的靈穴奔涌而出,貼着他的身體直衝到半空,到接近殿頂的地方才停下,像噴泉一樣散落下來,還分出一道細而淡薄的光流落到玉像上。
那道靈光的顏色十分貼近殿中正常靈氣的顏色,要不是他修行之後視力提升,色彩識別力特彆強,險些就忽略過去了。
江寄夜有點在意這絲靈氣,湊上去看了一會兒,又拉回開始修行時重看。
這次他的目光不再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仔細觀察祖師像,終於看出了一點端倪——他正式開始修行之前,甚至還沒合上電腦時,祖師像額頭的部分就透出了稍微濃郁一點的黃色光芒。
幸虧祖師像是純白玉的,毫無雜色。這要是本地特產的岫玉雕的,玉質本身就黃綠間雜,就是他這樣的眼力都不一定能看出來。
江寄夜按了按玉像流動着淡黃光色的眉心,笑了笑:“差點忽視了你的功勞。”
原來他們這座大殿裏不光有靈穴,這尊玉像也是個能提升靈氣的大寶貝,難怪從前的掌門都把弟子聚到大殿裏一起修行。秘境辦的真人當初也檢測過這玉像,竟沒測出它有這個功能……
那應該是他們玄音宗家底厚,給他留下的這尊玉像是神器法寶的級別,秘境辦給他裝的檢測設備都是免費的,能力不夠,查不出它內部結構吧。
江寄夜替本門祖師驕傲了一秒鐘,又冷靜地想到:不知道這法寶開啟以後,殿內的本底靈氣還會不會落回原位。如果靈氣以後都不會再減少的話,他就不能做出和引氣入體時背景條件相同的實驗了。
再觀察一會兒吧。
他拉了把椅子到桌案前,打開筆記本慢慢往文檔里敲自己這兩天修行的經驗,寫一會兒抬頭看看投影,就在這裏盯着大殿靈氣數值。
筆記本右下角的時間不停跳動,從深夜漸漸走向清晨。江寄夜坐在桌邊研究新的實驗方案,目光仍然時時落在監控終端投影出的數據上。隨着時間推移,天光漸明,心裏越來越踏實,越來越驚喜——
正殿中本底靈氣值始終維持在了5880國際單位,沒再下降!
江寄夜欣慰地關閉投影,拎着筆記回到正殿,站在神龕下方仰頭看向祖師像。
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修行特別快不是因為祖師在天之靈保佑,而是祖師留下的雕像給他提供了更好的修行環境。既然祖師本人神魂不在,收不到祭祀,以後就不搞這些形式主義的東西了,他會用實際行動光大宗派,讓祖師和前面歷代掌門的心血不會白費。
他抬手在玉像衣擺上拍了拍,誠心誠意地許諾:“弟子以後會常來這座大殿修行,盡心保養雕像,不辜負祖師留下的遺澤。”
江掌門講求效率的人,當場就省了修行前那句祈求祖師保佑的禱告,掐了七彩水晶蓮花外放的道教音樂,還把供桌上的三牲(製品)撤下,改成了一個更安全無污染不怕腐壞的數碼相框。
——相框裏放的是網上搜羅來的三牲圖片,都是整頭的牛羊豬,一個身子都不打折扣。
但他只是不再搞形式主義,對祖師還是一樣尊敬,對祖師留下來的玉像更是加倍愛惜。上班時他把在祖師像前供了兩天的平安扣帶回去給員工們分了,順便找愛玩玉的老員工問來養玉的經驗,晚上回宗門的路上特地繞道玉石精品店,給祖師玉像買軟毛刷、麂皮絨布和保養液。
售貨員認出他是上回買了一把平安扣的客戶,見他要的精油量太大,忍不住勸他:“其實養玉不要抹太多油,那些平安扣也是小件,平常帶在身上,拿手盤最好。”
平安扣當然是靠人手盤,一雙手盤不過來的才要上油。
江寄夜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抱走了一大箱養玉精油。回到殿裏就把玉像從頭到腳清洗了一遍,然後用絨布蘸着精油慢慢擦拭保養。
玉像從頭到腳凈高一米九幾,鏤雕精緻、衣褶繁多,塗一遍油要費不少功夫。可它是為玄音宗培養了代代人才,目前正在給他、將來還要給他的弟子們提供絕佳修行環境的功臣,難道不值得掌門親自保養嗎?
值得的!
江寄夜睡衣袖口高高地卷到肘彎,右手拿軟質麂皮布沾上一點養玉油,伸到垂直高度一米九的髮髻上按揉。他因為身高跟雕像有……有那麼點兒差距吧,為了上油方便,右手塗油時左手在一旁扶着玉像借力。
指尖接觸到玉冠下方的頭髮,竟能感覺出自己摸到了一根根纖細均勻的髮絲。
太精緻了,不愧是仙家重寶。
他下意識去看玉像額前雕出的頭髮,也是細緻地雕出絲絲縷縷,比很多古裝劇里的假髮套還要精緻。再把目光稍往下挪一點,還能看到玉像同樣精細的陽雕眉毛;根根分明、向外翹起的睫毛;瞳仁那塊琥珀俏色里纖毫畢現的深棕色紋路……
哎,簡直跟真人似的,都不敢摸了,怕傷到祖師的眼。
他這麼想着,左手卻誠實地從玉像頸后滑過來,摸上了長長伸出眼瞼緣的、看上去十分脆弱纖細的睫毛。
睫毛也和眉毛和瞳孔一樣,呈現一種微深的、頗有光澤的琥珀色。這幾塊雜色生得恰到好處,恰好得就像先雕好了人像之後再染色成的,甚至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化成了玉雕——
要不是秘境辦最早出具鑒定書,明明白白認證是天然玉石,他的真會懷疑這尊玉像其實是祖師遺蛻。
不過這門派才三千年歷史,祖師就是建派當年就羽化了也不可能形成化石,這雕像上的俏色就是神仙手段吧。江寄夜覺得自己想太多,自嘲地笑了一聲,伸手按住了神像的眼:“總叫你這麼看着,都要擦不下去了。”
他按得有點用力,中指指腹正點在雕像左眼上,一股沁涼的細線從指尖直透到心口,就像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
嘶——
有這麼涼嗎?
他下意識甩了甩手,探究地看着那隻眼,也不顧得保養後腦,兩隻手都撫上了玉像琥珀色的瞳仁。
可這回無論再摸哪隻眼睛,都沒有剛才那種冰涼刺心感覺了。
大殿內其實有陣法調節溫度,體感溫度始終維持在二十四五度,舒適偏涼,日常穿長袖睡衣正合適。玉像的溫度也比周圍空氣低不了多少,摸起來清涼卻不冰手,彷彿剛才那一瞬間的刺激只是他的錯覺。摩挲時間長了,玉石染上人的體溫,連那點涼意都不再明顯,只能感覺出玉質比他家裏收藏的和田玉古玩和籽料干一點,少了一層潤澤的包漿。
可能是這玉像太大,又雕的是本門的祖師或是門神,沒經人盤過的緣故。
有點可惜。
他放棄研究玉像溫度問題,一手捧着那張雕得比現代雕塑大師藝術品更生動鮮活的臉龐,一手用軟布沾着精油從腦後擦到面前。
神像是稍稍低着頭、眼瞼半合的動態。他這樣迫近地站在雕像面前,稍微拔着腰、踮着腳、抬着下巴面對神像的臉時,視線正好落在那雙倒映着led燈明亮光斑的琥珀色的眸子上。
他自己也不是不高,竟有這樣的對比,可見這尊玉像的確太高大了。而且玉像廣袖飄飄,衣擺蓬蓬地散開,有些地方雙臂幾乎都抱不過來,塗一遍油比他自己搓個澡還費工夫。
塗到底下的時候,江寄夜也忍不住偷了懶,岔開腿跪坐在祖師前面,雙手繞到玉像背後慢慢塗油。擦油時胸膛、雙臂幾乎都緊貼在它衣擺上,臉有時也貼上去,先前抹上的養玉精油就蹭在睡衣、露出的手臂甚至臉頰和髮絲上,沾得他一身都有淡淡的油漬。
給祖師像上完油,就該給他自己去油了。
江寄夜本來想簡單沖個澡,去浴室這一路上活動開了,才感覺出來自己抹油時抬臂抬得太久,手臂又酸又脹,幾乎抬不起來。兩條腿也因為給玉像下半身上油的時候總是蹲着、跪着的緣故,肌肉緊繃僵硬。
淋浴不解乏,不如泡一會兒。
浴室就在寢殿西角房,接的是山頂靈泉,打開水龍頭流出來的就是自帶溫養療傷功能的靈水。他放了滿滿一浴缸的熱水,拿着手機泡了進去。
水溫微燙,缸里的水隨着他偶爾的動作輕柔地搖蕩,厚實的泡沫裹在他的胸膛、手臂和偶爾蜷起的腿周圍,溫柔滑膩。
他一手撩起水隨意擦洗,一手抓着手機看總部發來的財務報表。細密的泡沫沾在肌膚上,一陣陣溫暖又青澀的草藥香氣也隨着水瀰漫開。溫熱的水承托着他的身體,慢慢化開肌肉僵滯生痛的感覺,清淡自然的葯香也似乎有解壓效果,讓人感覺精神和身體一樣慢慢松馳。
屏幕上的字跡逐漸模糊,掌中的手機越來越沉重,墜着他的右手落到浴缸外。機身從掌心滑脫,撞到浴缸外包的大理石枱面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卻沒能把主人從昏沉中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