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過往的時代
鋼鐵的廢墟上有着一個不大的凹坑，其中一個小屋坐落在凹坑之中，底下是烏黑的泥土。
這是一個簡樸得可以說是簡陋的小屋，牆壁上不規則的凸起乍一看似乎是為了給什麼散熱用的散熱片，實際則是年久失修的牆體剝落下來的石灰混凝土。
建築表面鋪着一層閃閃發光的薄膜，生活中垃圾海中的人都認得那東西，是江城科技的光伏發電膜，說是可以用來發電，實際上一整天發的電還不夠一晚上的枱燈用，是純粹的垃圾東西，據說這曾經是宙斯之手計劃里的產物，為的是減緩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的難題，那群科學家想着要把這些薄膜覆蓋在南極冰川上，既能發電，又能減緩全球變暖的趨勢。
但很遺憾的是，這玩意發不了什麼電，而且還要考慮南極的生態環境，毫無疑問這個方案被否決了，這產品也就成了沒用的廢棄物，不過江城集團發現了這廢棄物的商機，它雖然吸光發電的能力不強，但反射光線的能力十分突出，於是便包裝成高科技產品，隨着星耀聯邦的科技下村鎮的政策領了一撥補助來到了生活在垃圾海里的人民面前。
就這樣一個廢棄的產物還有人買，而且買的人還很多，雖然它發不了什麼電，但它覆蓋的範圍廣，價格低廉，蓋在房頂上就能抵擋太陽光的光輻射，可以說是垃圾海中夏天必備的生活用品。
這小屋蓋滿了光伏發電膜，沒留一點空隙，好像是要悶死其中的活物似的。
兩人走到了小屋面前，將光伏發電膜掀開一角，露出了一個簡陋生鏽的鐵門。
“咚咚咚。”
“有人嗎！”陸宵峰扯着嗓子喊道。
無人回應，只有幾隻躲在凹坑裏乘涼的小鳥正歪着頭看着他。
“你說的那個爺爺他真的在家嗎？”陸宵峰迴頭看向女孩。
“那個爺爺和我一樣怕熱，白天應該都在家的。”王晴篤定的點了點腦袋。
陸宵峰又上前去敲了敲門，忽然發現了門上的把手，於是握上把手擰了一把，意外的是門竟然開了！
陸宵峰二話不說，邁起步子就往裏走，王晴緊隨其後，嘴裏還念叨着“我們這樣不好啊吧。”
走進房間，只見屋子裏亂糟糟的，由於沒有窗戶透風，屋內一股子的潮濕氣味，屋子中央擺着一張四四方方的木桌，凳子只有一個，角落裏可以看見一張亂糟糟的床，整間屋子看起來就覺得這裏少有來客。
此時的房間空蕩蕩的，似乎真的沒人在家。
忽然，地面一陣輕微的震顫，一個人從裏屋裡咳嗽着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鬍子拉碴的老頭，鬚髮花白，面容倒是精神得像個年輕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
“幹什麼啊！私闖民宅可是要蹲監獄的！”見到自己房間裏的兩個小鬼，老頭皺起眉頭來。
“爺爺，您忘了啊，是我啊，晴兒。”王晴連忙走上去解釋道。
“那那個小鬼呢？！”老頭語氣緩和了些，但緊皺的眉頭還鬱結在他的臉上，揚了揚下巴，目光不善的看着陸宵峰。
“那是我的好朋友，爺爺不喜歡他嗎？”王晴低着頭，聲音裏帶着委屈。
老頭忽然笑了，頗有幾分孩童的感覺，嗯，就像個老頑童。
老頑童拍了怕王晴的腦袋，說道：“沒有，你們來是來換糖的吧，過來吧。”
老者帶頭進了裏屋，兩個小孩也跟在他的身後，撩起隔斷的塑料帘子，一股涼氣撲面而來，他家裏果然有空調！
裏屋又是另一個世界，房間刷得雪白，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張深藍色的大床，看起來就覺得躺上去一定會被整個包住，其次是一張大大的書桌，書桌上擺着一摞厚厚的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然後還有一個透明的大缸，裏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好多陸宵峰都叫不上名字來。
“來看看你們撿了多少個龍鱗吧。”老頭癱坐在了書桌前的那張躺椅上，向兩個孩子說道。這就是換糖了，有些大人懶得上垃圾海翻找龍鱗，就用糖塊“雇傭”些小孩幫忙去收集龍鱗，這樣換糖的地方在綠葉鎮也有很多，但晴兒說這裏好，陸宵峰當然得跟着來咯。
陸宵峰打開自己背在背上的背包，一數大概有十二三個，而王晴掏了掏口袋，只摸出了兩個。
老頭接過他們的龍鱗，在桌子上簡單的按顏色分成了幾堆，然後從裝糖的玻璃缸里抓了一大把，放到了王晴的手裏。
“好了，沒別的事的話就走吧，爺爺今天還有些事，不能留你們在這裏玩了。”老頭彎腰低頭，拍了拍王晴的腦袋，對她說道。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理會站在王晴身邊的陸宵峰，好像把他當成了空氣。
陸宵峰當然不開心，但看到王晴手裏的一大捧糖時，所有的不快就都煙消雲散了，趕忙湊到王晴的身邊，盯着那糖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王晴有些埋怨的擠了擠陸宵峰，抬頭看向老者，說道：“謝謝爺爺。”
“沒事，下次來記得按門鈴。”老頭揮了揮手。
“好的！”
兩個孩子靠在一起，低頭數着糖果向外走去。
“等等。”老頭忽然喊道。
兩人回過頭來，只見老頭跳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到了他們身邊，一把抓起了陸宵峰的手說道：“這個瓶子，你從哪裏搞到的？”
“在垃圾海里撿到的啊。”陸宵峰如實回答道。
“我能和你交換嗎？房子裏的東西看上什麼都可以。”老頭聲音激動，生怕這個男孩不答應似的。
意外的，男孩沒有拒絕，而是伸手指向了房間的一角。
老者順着男孩的手指看過去，原來是他放在床頭的一個毛絨玩具。
他愣了神，隨後便想明白了，女孩從進門后就有意無意的瞟這放在床頭的毛絨玩具一眼，而這，男孩都看在眼裏。
老者和藹地笑了笑，走到床頭，拿起毛絨玩具遞給了男孩，果然，男孩轉手就給了身邊的女孩。
“呵呵，這樣交換好像我太佔便宜了，這碗糖果都給你們吧。”老者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不用了，您認識這個水瓶嗎？”陸宵峰說道。
“嗯。”老者點了點頭。
“那您能給我講講它的原理嗎？我爸也搞不懂這水瓶的原理。”男孩說道，陸宵峰的父親是工廠的機械師，在陸宵峰的眼裏，父親是無所不知的，但對於這個小瓶子卻碰了一鼻子的灰，他當然好奇。
老者一臉意外的看着那男孩，然後說道：“好好好。”
老者搬來一條小長凳給兩人坐着，然後把書桌前的躺椅搬了過來，坐到了他們的對面。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姓肖，你們可以叫我肖爺爺。”
“肖爺爺。”女孩率先喊道，男孩也連忙跟着喊了一句。
“唉，好。”老者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像是海水的波浪。
“這水瓶是智能時代的戶外科學家使用的，你們學過歷史嗎？”老者向兩人問道。
兩人齊刷刷地搖腦袋，他們一個才上小學三年級一個小學二年級，歷史都還沒開始學。
“那從頭講起吧。”老頭不知從哪摸出來了一桿煙槍，在槍頭上揉上了幾根煙草，塞得嚴嚴實實的，然後用打火機點起了煙，卻並未放到嘴裏吸。
白煙從煙槍頭冒出，在空氣中扶搖着上升，裊娜得像是巫女做法時的舞蹈，就着煙霧，老頭講起了過往。
“一千多年前，人類首次發明了近乎無限的能源——核聚變，伴隨着無盡能源而來的是無盡的戰爭，核聚變誕生自一個小國...哦，你們還沒有國家的概念吧，大概就是某一塊的地方自詡為一個集體，圈地為界的組織。小國獲得了這樣的技術，大國紛紛爭搶，明爭暗鬥持續了兩三年，終於有一天，某個大國綳不住了，發動了戰爭，打算武力攻入這個小國，獨佔核聚變的技術。小國怎會甘心讓人侵佔，在小國被滅國的最後一個小時，國家的幾個領導人開了一個會議，在會議中他們決定，將核聚變的技術發放給所有國家，就是那一天起，這個世界正式進入了無盡時代，無盡的能源。”
老頭緩緩說著，抬起了煙槍，放到嘴裏吸了一口，槍頭燃燒着的煙火微微發亮，在白色的煙霧中，像迷霧裏的燈塔。
“無盡時代開始，各個新興科學蓬勃發展，生存資源的富餘同時催生了更加高尚的道德觀念，在這裏高尚並不是褒義詞，只是一個中性詞。那時候國家的概念開始瓦解，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開始出現，國界開始消除，貨幣開始統一，隨着信息科學的興起，語言也開始統一，然後，人們開始了一場漫長的審判，關於審判那下達了攻擊小國命令的幾個決策人，這場審判持續了大半個世紀，人們稱他們為世紀囚徒。有人認為他們是十惡不赦，他們毀掉了這個世界最值得尊敬的國家，有人認為他們是神賜的福音，沒有他們，核聚變的技術也不會那樣公平的傳播。這場審判從未結束，直到受審的犯人老死在了監獄中。”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就在最後一個世紀囚徒老死在監獄中時，一個完美的程序被上傳到了網上，人們稱它為智生，它是由某個無名黑客編寫出來的開源程序，在獲得核聚變這一無盡能源后的半個多世紀裏，無人機械高度發展，而這一程序，能將你生活中的所有無人機械整合起來，給你構造出一整套完整的生活系統，能讓你活在虛擬世界中。”
“就像黑客帝國！”男孩搶答道。
“對，就像黑客帝國，唉，小子你也喜歡看電影啊。再說回啦，這一程序像病毒一樣蔓延，所有人都想要沉溺在虛擬世界中，你可以在虛擬世界中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使用這個程序，你就可以隔離現實世界，活在夢想里。在那個時代開始時，不斷有人強行喚醒那些使用智生的人，但毫無效果，醒來的人都厭惡這可憐的現實世界，他們總是又回到虛擬世界之中。然後，沉溺在智生中的人類越來越多，直到智生佔領了世界。”
“那個時代我們稱之為智能時代，最少的時候，清醒在世界上的只有八百三十一名科學家，他們是人類前進的希望，後來的人稱他們為，守望者，守望整個人類的未來。你這一個水瓶就來自於其中某一個科學家，這個水瓶濃縮了人類到他們那個時代的所有智慧，還記得在無盡時代所發明的核聚變技術嗎？那時候的核聚變反應堆有三棟房屋這麼大，而如今濃縮在了這樣一個小水瓶中。”老頭用小刀撬開了水瓶的底座，一個環形的紫色電晶體出現在了底部的金屬殼上，時不時閃亮一下。
“這瓶子有一個夾層，瓶口和瓶底設置的磁懸浮風扇輪，原理與構造和那個浮在咱腦袋上的大風扇一個樣，夾層的中間填滿了海綿鐵，是你們撿的龍鱗中的一種，通電之後會產生膨化效應，形成多孔金屬，能有效的吸收空氣中的水分並凈化過濾，然後通過底座的斜陡設計和虹吸效應，使水流入瓶中。”老頭一邊說著，一邊拆解着這個粉色的水瓶。
陸宵峰看着有些心疼，這也是他寵了大半年的寶貝啊，但老頭所說的每一個器件都出現在了瓶子的結構中，好像透過他就能了解到這個世界的秘密了，這委實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但最巧妙的還是這個能源裝置。”老頭拿起了那個藍色的環狀電晶體。“核聚變是太陽能量的來源，是狂暴而巨大的能量，控制它成了核聚變能源利用的關鍵。這個電晶體就是我所需要的東西，它是控制整個聚變反應的關鍵，它能吸收一切的能量然後周期性地輸出穩定的電能，這一閃一閃便是它輸出電能的頻率，聚變反應在這個裝置啟動時就結束了，能量全部儲存在這根電晶體中，由於電晶體的材料性質和結構設置，使它的能量正好達到超過莫洛托夫極限，所以能量既不會爆髮式放出也不會關閉能量，而是呈周期釋放電能...”老頭瞥了一眼兩個小孩，發現兩人正張大嘴巴仰頭看着自己，一副痴獃相。
老頭無聲的笑了，的確，自己剛才講的幾個專屬名詞估計就是城市裏的高材生來也得費點腦子才能聽懂，何況兩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呢。
“還是給你們再講講黑客帝國的故事吧。”
······
夜風微涼，雖然比不上肖老頭家裏涼快，但那自然的微風還是讓人感到格外的舒適。
肖老頭是陸宵峰叫出來的，他還罵肖老頭不講誠信，沒有給他講明白這水壺到底是什麼原理，老頭也很無奈啊，這都能去城裏的大學堂里開個講座了，那是這小孩能聽懂的？不過老頭似乎格外的高興，也沒有生氣，反而把一盆子糖都倒給了兩人。
女孩將糖果塞滿了口袋，直到再也塞不下了，然後眼巴巴地看着男孩將大半的糖果輕易地裝進了背包里。
“沒關係，我每次見面都給你帶一下。”陸宵峰說道。
王晴抱緊了陸宵峰送她的毛絨玩具，開心地點了點頭。
夕陽西下，女孩忽然望向男孩，張嘴說道：“宵峰哥哥，宵峰的意思是傍晚的山峰嗎？”
“嗯。”陸宵峰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回答道。
“你看，那像不像。”女孩抬起有點嬰兒肥的中指，遙遙地指向遠方。
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之前為他們遮陽的雲彩被殘陽染得鮮紅，光芒從雲彩的縫隙中溢散出來，彷彿天國洞開。黑塔還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如墨，陽光都沒有一絲穿透它黑色的外殼，彷彿是黑色的大理石鑄成，塔立在星耀城中，如鶴立雞群，就像是峭立在平原中的孤峰，就像...男孩的名字。
陸宵峰笑了笑，抿了一口口水，甜甜的糖水像蜂蜜一樣醉人。
“那晴兒的名字就是這個晴天咯。”男孩說道。
“嗯！在晴天，傍晚的山峰很好看！”王晴大聲道。
男孩愣了一下，接着一抹嬌紅爬上了臉頰，他低着頭，手臂用力的想伸出去牽住女孩的手，但胳膊肘卻彆扭的向著外面，這樣的後果就是手抽筋了。
“宵峰哥哥，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
“真的沒事！”
······
落日將盡，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垃圾海里拉出長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