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寂
“走吧,儀式就要開始了。”付俊也在旁附和道。
“嗯,走吧。”突如其來的一個男聲嚇了付俊一跳,他穿着黑色的正裝,就站在付俊的背後,彷彿很久以前就站在那裏了。
察覺到付俊驚訝的目光,那男人回過頭來說道:“對了,我叫江染,這次聯邦使團的領隊,也是這次城邦審核的主管。”
“哦,原來是領隊啊,久仰久仰了,這麼年輕的領隊,還真是年輕有為啊!”付俊連聲說道。
江染對他的奉承毫無波瀾,轉身對着林蕭二人道:“走。”
江星萊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慌的看着江染,然後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低下了頭,順從的跟在了林蕭身後。
儀式進行得很簡單,無非是老城主作個講話,彙報工作,然後新老城主交接,再由新城主畫畫餅,然後熱熱鬧鬧的搞幾個活動完事。
在講話完成後,一行人就已經離開了廣場,奔某個酒店吃飯去了。
江星萊面對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咽了咽口水,偷偷的抬頭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江染,他正在聽着付俊和老城主的工作彙報,而坐在她身邊的林蕭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正坐在座位上,也不動口。
江星萊悄悄的拿起了筷子,在面前的菜肴上夾了一小筷子放到了嘴裏,然後又抬起頭來觀察江染和林蕭的反應,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她舔了舔嘴唇,笑了,開始了大快朵頤。
江染看着江星萊的動作嘆了一口氣,但目前的工作重心並不在她身上。
“這次審核真是辛苦年輕的領隊了,要是您提前通知我們,一定為您準備好上好的住房,好好招待您。”付俊說著,遞上了一杯好酒,“這是在北極中一區生產的冰蓮酒,口感獨特,特地拿來與您分享。”
江染接過了酒杯,卻直接放在了桌上,開門見山的說道:“這次來就是進行城邦審核,參加你們的繼任儀式就是順路的事,事實上你的城邦評級數據我也看了,但和我在你們實地考察的情況並不相同。”
付俊剛想開口,卻被江染打斷了:“停,這不是什麼討論而是通告,我回去會寫一篇詳細的報告資料上交給聯邦,你們到時可以自行查閱。”
說罷江染便站了起來,林蕭緊隨其後,只有江星萊還在埋頭大吃。
“星萊!”江染皺眉道。
“在!”江星萊立馬放下碗筷坐正了,腮幫還因為塞滿了食物而脹鼓鼓的,絲毫沒有注意到場上的局面不對。
“走。”江染皺起了眉頭轉身出了門,林蕭跟在其身後,江星萊最後,在出門前還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滿桌的菜肴。
付俊半站立着,又想去送送他們又覺得沒那個必要了。
“唉~你呀你。”老城主嘆了一口氣,起身也離去了。
飯桌上只留下付俊這新城主一個人面對着滿桌子的山珍海味。
“艹!”付俊狠狠地踢了一腳桌腿,陶瓷的菜碟落到了地上,伴隨着清脆的響聲砸了個粉碎。
······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城外的城際高速上狂奔。
江染面無表情的開着車,後視鏡中的江星萊低着頭,左手掰右手,不敢抬頭來看他一眼。
江染的眼角抽了抽,張口道:“星萊啊,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跟着別人亦步亦趨,多學學你妹妹。你看你今天像什麼樣,能不能認點真,你以為當事務官很好玩嗎?”
“對不起。”江星萊的頭更低了,幾乎要將腦袋埋到自己那不怎麼豐滿的胸里去了。
“林蕭,回去寫報告的時候把她的名字劃掉。”江染帶着命令的語氣道。
林蕭抬起眉眼,透過反光鏡直視這江染的眼睛說道:“江星萊是你妹妹,按照聯邦條例她不能通過你走後門,但這次是我給她的機會,與你無關,而且,在聯邦的機構里我和你是平級的事務官。所以,少用你那趾高氣揚的語氣和我說話!”
江染皺了皺眉,說道:“現在這個使團我還是領隊,我就是你的領導,領導的命令要執行!”
“如果你對我的行為不滿,可以向檢察院檢舉我。”林蕭還是那副無喜無悲的表情,也看不出有絲毫的怒容。
江染出了一口粗氣,顯然是十分生氣,但依着自己對林蕭的了解,這時候爭執是沒法改變她的想法的。
鼓了鼓腮幫子,江染沒再多說,專心放在了開車上。
······
黑暗,空白。
他明明睜着眼,視野中卻是一片荒蕪。
五感彷彿是長在一棵小樹上的葉子,現在整棵樹木被連根拔起,除了麻木,他什麼也感覺不到。
冰冷的囚室中,陸宵峰獨自坐在空曠的板床上,雙目無神,平視前方。他穿着病號的輕薄大衣,後背上隱約可見一個猙獰的傷疤,那是外骨骼裝甲起火引起的深度二級燒傷,傷及真皮深層,殘留部分真皮網狀層組織。
這樣的燒傷憑藉現代的醫療技術當然可以不留疤痕的治癒,但按照聯邦法案刑事拘留條例規定,嫌疑人在審判之前,即使受到嚴重的創傷或者病症都應以“儘快恢復受審狀態”為準則進行醫治,也就是說嫌疑人接受治療的要求就兩個,活着,神智清醒。
這並不是法案而是條例,所以其中有很大的操作空間,而這操作空間多半由主治醫師決定,不少醫生因此撈了許些油水,但陸宵峰沒塞錢,也就草草處理,留下背後那並不好看的傷疤。
忽然,囚室的門打開了,走進來兩個身着制服的大漢,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其中一個攀在門框上,懶洋洋的說道:“喂,小子,有人要見你。”
陸宵峰充耳不聞。
“喂,小子,有人要見你!”那大漢加重了語氣,但陸宵峰依舊毫無反應。
那大漢惱了,大步走到他面前,抄起他的腋窩就將他架了起來,陸宵峰也不反抗,眼睛還是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另外那名大漢也趕來幫手,兩人一人架一邊,扛着陸宵峰就走。
在一間會見室,兩名大漢將他扔在了一個金屬靠椅上,拷上了他的手,接着離開房間,合上了門。
會見室的燈光格外明亮,傾斜着掛在牆邊,照着他慘白獃滯的臉。
來訪者端坐在他的對面,靜靜的端詳着他。
牆角的監控探頭突然暗了下去,停止了運行。
來訪者笑了,撐着膝蓋身體前傾,幾乎貼到了陸宵峰的臉上道:“喂,喂,喂!你還認得我嗎?”
“喂,喂。”他又伸出手來,拍了拍陸宵峰的臉,但毫無反應。
來訪者抬了抬眉毛,坐回了自己的板凳,靠着靠背,從衣兜里摸出來了一隻錄音筆。
一段長長的沙沙聲,緊接着。
“今天那個人是怎麼回事啊?”
“只是一點小誤會,我都處理好了,他不會再來這座城市了。”
陸宵峰的嘴唇顫了顫,眼珠轉向了面前的人。
“你是喜歡他嗎?”
“沒有。”
“沒有?那不是你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嗎?”
“不過是一個覺得可以利用的人而已,他考上了星耀學院,現如今親近一下他就信誓旦旦要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了,日後用起來很划算。”
“很好。”
接下來是一段十分咸濕的聲音,是兩人在親吻,互相脫去衣物的聲音,那是晴兒的聲音。
鐐銬撞擊在金屬座椅上,發出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在房間內回蕩。
陸宵峰身體前傾,渾身的肌肉緊繃,像一頭即將撲食的猛獸。但鐐銬阻止了他,將他的動作卡在了半站立的那一步,手銬的金屬邊緣在他的手上剜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哈哈哈。”付俊笑了,將錄音筆扔到了自己的凳子上,裏面傳來了微弱的呻吟聲。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要殺她?”付俊走到了他的身後,在他耳邊低語道,“因為她想要逃跑。”
陸宵峰猛的一伸脖子,張嘴就咬,但付俊及時抬起了頭,讓他咬了個空。
付俊繞着他踱步,而陸宵峰則是盯着他齜牙咧嘴,像一隻被拴住的惡犬。
“你說我把她從小養到大,老師請最好的,學校上一流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錦衣華服…就是一條狗,我也養熟了吧!可她卻想着跟外面的野狗逃跑。”付俊惡狠狠的說道。
“她是一個人!”陸宵峰用力一掙,手銬嵌進皮膚,血順着金屬椅流到了地面。
付俊撇起眉頭,嘴唇上挑,雙手按在他的扶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說道:“她就是我養的寵物,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樣的女孩我想要幾個就有幾個啊,你當初來找我就應該跪着求我,說‘求求你,把晴兒施捨給我吧’,沒準我把她當一個屁就給放了,但你要來搶我的,搶我的東西!就算是寵物,你這樣低賤的下等人憑什麼來跟我搶!”
陸宵峰奮力一掙,鐐銬切入皮肉,傷口一片血肉模糊,但他對此毫無痛覺,他仰着頭,瞪圓了雙眼和他對視。
“我要殺了你,我會殺了你,就算一年不行,那就十年,一百年,我要不死,你別想睡一個安穩覺!”他渾身肌肉緊繃,脖子上青筋暴起,嘴巴大張,恨不得一口將這個人吃了。
付俊無視了他的威脅,站直了,正了正領帶,撐了撐衣角,露出了一副從容的笑容:“好啊,希望你能多活幾天,讓我多睡不着幾天。”
說罷,他拿起了凳子上的錄音筆轉身走出了會見室。
陸宵峰呼吸急促,身體因為過度的緊繃而顫抖。他多想掙脫手銬將他那張驕傲的臉捶個稀巴爛,可他做不到,他那血肉之軀抵不過那冰冷的鐐銬,最終,他只能疲憊的坐回了靠椅。
傷口因為這一下的放鬆像開了閘似的流出來血來,失血導致的睏倦湧上了頭頂,他半閉着眼,無意識的晃動着腦袋,瞳孔都失去了聚焦。
“哐當。”門又開了,裏面跑出來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衝到了陸宵峰的面前,轉頭就高喊:“警衛!警衛!”
接着背後的門又開了,似乎是剛才那兩個把他架過來的大漢又來了,搖晃着將他又架了起來,在這搖晃中,意識像漲潮的海水一樣退去,腦中之剩下了顛簸的空白。
······
城際公路上,一輛黑色的轎車飛馳而過。
“醒了?醒了就不要裝死。”男人頭也不轉,握着方向盤說道。
陸宵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正坐在副駕駛座上,身旁是在他失去意識前最後見到的那個陌生男人。他懶得發問,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斜躺在了靠椅上,半閉了眼。
“你是陸宵峰不?我都快以為我搞錯人了。”那男人說道。
陸宵峰點了點頭,沒做聲。
“我是肖老的朋友,何聞道。我是一個律師,也是你的律師,這個案件我還不是很了解,把你保釋出來是想你把事件發生的流程原原本本的給我交代一遍。法庭十天後開庭,在那之前我們得儘可能收集對你有利的證據。”那男人又說道。
“嗯。”陸宵峰隨口答應了一句,腦袋別向了一邊,目光掃向了窗外。
何聞道深吸了口氣,沒再說話,轎車的速度更快了。
路邊斑駁的樹影一個個掃過,望着夕陽的餘暉,陸宵峰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晴兒相見的場景。
那大概是一個晴朗的早晨,他因為上課吵鬧被老師趕出了教室。
外邊的陽光正好,鳥語花香,他一個人溜到了操場上散步,就憑他那調皮性子,怎麼可能聽老師的話乖乖站在教室外面等下課呢。
他一搖一晃的走着,逛到了學校的小花園裏。
花園裏的長青灌木林修剪得整整齊齊,陽光灑下,葉片上的露水反射出閃亮的光,像一顆顆寶石。
“嗯,這樣好的天氣,要是有人和我一起玩就好了。”他這麼想。
忽然,花園的碎石路上跑來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女孩。
她頂着一頭蓬鬆的短髮,貼近臉頰和額頭的頭髮被汗水黏在了皮膚上,烏黑的短髮下是兩顆珍珠一樣的眼睛。
“你遲到了。”他愣了一下,對女孩說道。
“沒辦法,沒趕上,校車。”女孩還是氣喘吁吁。
“現在去教室也要被老師罰站,不如等下課了再進教室吧。”他雙手插在褲兜,擺了擺腿,提議道。
“好啊。”女孩說著,放下了書包,蹲在地上休息了起來。
等女孩休息好了,他又說道:“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我們一起玩吧。”
“好啊。”女孩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女孩的眼中彷彿有光。
“我叫陸宵峰,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王晴,晴天的晴。”
這不是什麼特別的相遇,很多很多人的故事都是從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相遇開始的,但是對於陸宵峰而言,這個普通的相遇是唯一的。
往事像路邊的沙塵一樣捲起又落下,陸宵峰貼着窗口,遠遠的看着那垂死的夕陽,耳邊又想起了晴兒的那句話。
“宵峰哥哥,晴天傍晚的山峰很好看!”